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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夜深寒彻骨 ...
9、夜深寒彻骨
暮色四合,稀薄的阳光渐渐被浓郁的夜色取代,长安城又变成了一座沉睡之城,唯有城墙上和城中几处重要的军营、官府还有灯火闪烁,仿佛在寂寂黑暗河流上的零星几只夜航船。这是因为物资匮乏,为了减少油柴损耗,齐王再度下令寻常时候夜禁灯火。其实就算没有颁布这条命令,平头百姓们也自己知道节约——因为根本耗不起。
风敛月照例是天色通黑时便回寝室歇息,尽管她并不困倦。帐中衾底,耳朵尚可以听得到外面开始刮起大风,屋顶上的瓦片随之咔咔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落;可以听得到元宝间或的几声低吠;可以听得到楚决明熟悉的匆忙的脚步声,沿着行廊走至院门,开锁,推门,关门,渐行渐远。
睡不着的时候,孤独的人总免不了胡思乱想。黑暗中风敛月睁着眼睛凝望着天花板,慢慢地回想着自己的从前。在模糊得几近缺失的记忆里,在很久很久之前,在戴蝉衣和徐岚卿还未出现的时候,父亲母亲也曾经恩爱过,相敬相爱,互无芥蒂;她也曾经被视为掌上明珠般的娇养过,懵懂天真,不知忧愁为何物。有多少年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了?或许不是因为想不起,而是因为不敢去想,不愿去想——风敛月悠悠长叹,原来这不可逆转的命运,是步步冰霜,处处荆棘,她被驱赶着跌跌撞撞不断前行,停不下脚步,更无法回头去捕捉和紧握曾经拥有的一切。蓦然回眸,唯有无可奈何的失落唏嘘。
“等到战事结束,天下太平,我定要回到霍州去,在父母的坟头诚心诚意地上一柱香。”风敛月对自己这么说道。然后又轻轻地笑了笑——这样朝不保夕的乱世,谁知道何时才能够终结。至少,陷入重敌包围的长安城能不能保得下来还不好说。
然后,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霍然起身,越想越有些心惊,秀眉紧蹙,手心开始渗出冷汗。
克制住惊慌,深深吸气,吐气,她勒令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好好思索。会不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自己吓唬自己?可这可怕的念头一直萦绕不去,让她忧虑着一旦成真会怎么办?要不要等明天楚决明回来了再跟他说说?可军情紧急,万一他明天不回来怎么办?万一今夜就有变故怎么办?
她回想起满目疮痍的洛阳和霍州城,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着上最厚的衣裳,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驾驭着轮椅车出了卧房。寒风扑面而来,她缩缩脖子,瞧着光秃秃的树木在暗夜里宛如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妖魔猛兽,突然有些害怕畏缩,又踌躇了半晌,一咬银牙,把元宝给叫了起来,搂在怀里壮胆,这才打开院门,让轮椅车滑动着行出了这处小小的庭院,来到了外面死寂黑暗的街道上。
万籁俱寂,呼呼的风声,轮椅车滚动的吱呀声,以及她心跳的声音格外清晰。视野所及之处尽是空旷,她又感到孤立无援,又是庆幸——倘若真要突然蹦出个活物来,只怕先要把她吓个半死。元宝乖巧地伏在她的怀里,像一个极懂事极听话的小孩,她摸摸它的小脑袋,感觉安心了一些。按着先前楚决明背着她走过来的记忆,以及他白日里的描述,风敛月一面张望着寻觅着,一面艰难地前行着,风吹上她的脸,冷飕飕的又麻又疼。出了温汤胡同,是南安大街,沿着街道一路南行,途经慈恩寺,她渐渐看到了军营处的火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加快速度驱车上前,直到行到军营门口,被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拦住——对方看她一个孱弱女子,态度倒很客气,但对于她提出进入军事重地的请求,自然是一口回绝的。对此风敛月自然不会强求:“我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告诉凤凰将军,既是不能进去,就还得劳烦两位大哥帮我通报一下,跟凤凰将军说风敛月求见,她肯定会允的。”
然而对方面面相觑,满脸为难:“姑娘,凤凰将军位高权重,又是深夜,我们一来不好胡乱打扰,二来也未必传报得上去啊。”
风敛月忙道:“这样吧,帮我去告诉楚决明楚郎中一下也成。”先告诉楚决明,再让他转告林慧容,也是一样的。
“楚郎中?是那位刑部的郎中?不巧的是他被遣去城墙上察看岗哨去了,姑娘是否还认得其他人?”
其他人?风敛月犯难了。她哪里认得那么多的朝廷命官?
“两位大哥,当真不能通融一下么?”她目光真诚,满脸忧虑,“我深夜赶来,自然是事关重大,才这般着急的。有没有什么办法?”
两个卫兵见到这个漂亮女郎发愁求助,也不由有些心软。其中一人沉吟着道:“要不这样吧,今晚轮值主事的官员是裴茕校尉,我去禀报他,让他定夺定夺,你且等着。”
“行,告诉他就行,我且等着。”风敛月立即笑逐颜开——真是一时情急犯傻了,自己怎么就忘了裴茕呢?
果然不久,她便被送入了军营里的主事营帐。灯火明灭照耀着硕大的沙盘,裴茕甲胄在身,对她点头示意,来不及唤人进行倒茶让座之类的待客之道,开门见山道:“敛月姑娘不顾伤情匆匆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或许是因为出身高贵的缘故,这位年轻的武官即便已经历过多年的沙场磨砺,举手投足间仍脱不了高高在上的矜贵之气,待人再亲切和气也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风敛月起初想到了林慧容和楚决明,却未曾想到找他。
“咳,只是也只是我私下里的一个猜想罢了。”风敛月笑了笑,再怎么说她和裴茕也还算得上脸熟,故而不用拐弯抹角,“我听说,辽人在城南外挖土掘坑,不知进境如何?”
“城南?挖土?怎么,敛月姑娘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头么?”裴茕警觉地反问道。他虽矜贵,却并不骄矜刚愎,并非坐享家族荣荫却一肚子草包的纨绔子弟。
“不敢,或许是我多虑了,但总担忧挖土掘坑之举没准有什么阴谋。天寒地冻,尸体就算露天摆放也不会引起瘟疫,匈奴人何必要这么着急忙慌地耗费苦力?”风敛月回想着元宝跳到小雪堆上得意邀功的情景,悠悠说道,“我不懂用兵之道,随口一说,如有见识粗陋之处还请裴校尉见谅。如今长安城墙高耸,我方居高临下,以逸待劳,事半功倍。而一旦辽人堆土成山,平齐于城墙,便可用弓箭反向压制我方的地势之利,此为其一;还有,如今辽人上天虽无路,下地却未必无门,倘若他们开掘地道,攻入城中,措手不及的便是我们,此为其二。这两者,恐怕不能不防备啊。”
裴茕闻言动容道:“说得极是!我等只专注于见招拆招,当局者迷,只当辽人士气已沮,竟不如姑娘旁观者清。姑娘少坐,我立即去报知将军!”
风敛月笑道:“没事,你帮我跟林姐姐通报就行。我所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能给你们做个提醒抛砖引玉就行,接下来你们必然还要商议各项军机要事,我也没脸杵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不必再叨扰林姐姐,我自会回去。”
裴茕想想也是,便叮嘱道:“那这样好了,姑娘且先在这儿歇歇,等天亮我再差人送你回去。”一面说一面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转身大踏步走出营帐。
而风敛月及时把自己的担忧的事情告知了裴茕,也就松了一口气,方才觉得困意一阵阵上涌,忖道:“再这样枯坐下去我只怕要睡着了,实在不雅相,倒还不如先返回温汤胡同好好睡一觉呢。反正路途不远,我刚才已经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再赶回去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打定了主意,也不等裴茕归返,便准备打道回府。推动轮椅车出得军营大门的时候,那两个侍卫劝她不住,却也不便亲送,只热心地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远远地看着她独自一人驶动着轮椅车去了。
时值三更,那北风越发凛冽狂暴,仿佛要把她连人带车一起卷走,即便她穿着厚厚的冬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也禁不住森森寒气砭肌刺骨。抱着元宝微微哆嗦着,风敛月瞧见自己已经行至慈恩寺门外,一咬牙便转了进去——就且先在慈恩寺的大殿里避避风寒罢。这时她已经开始后悔先前的轻率了,可也不能顶着这么大的风赶路回温汤胡同或者军营。
这慈恩寺原是长安闹市中一处香火鼎盛的寺庙,占地颇广,气势恢宏;寺中僧侣也是大有来头,多是一些失宠无嗣的宫人,还有一些贵族富户的子弟,因体弱多病或被占定为不祥之命而被送过来自幼出家的。但长安受困以来,齐王李瑛勒令不论僧俗皆要为国事尽责,将寺中粮草财物一律充公,年轻力壮的僧人皆编入行伍,剩下的老弱病残亦归返本家以谋生路去了。所以,如今慈恩寺里已是空无一人,大门洞开,在风声中发出浑浊的“吱呀吱呀”的摆动声,里面黑漆漆的一片。风敛月懒得去寻找香烛,只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便摸索着把轮椅车行到了里面一尊鱼篮观音像的背后避风。她突然觉察到腿边一股寒风飕飕地传来,低头一瞧,原来那处墙角有一个很小的狗洞。她摇摇头,又把轮椅车向旁边挪了点位置,避开了风口,虽然还有潮湿的寒气仍不断地从地板往上涌出来,但总比呆在外头好受许多。
她是第二次来到这慈恩寺,上一次……哀伤痛悔的情绪又充斥在风敛月心间,眼眶慢慢湿润。头一次,她居然会不害怕鬼神,甚至真心希望死者有灵,能够让她为惨死的解之寒报仇。
和她一样感念着解家祖孙恩情的楚决明尽管在公务之暇不忘明察暗访,却仍捕捉不到任何线索。乱世里的人命堪比蝼蚁,解之寒等一干幼童的惨死眼看着就这么变成了无头公案。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怕是再也没有真相大白的机会了。
元宝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痛苦情绪,在她怀里踮起两只后爪,用温热的小舌头蹭着她的脸颊,像是要极力安慰她,直到风敛月破涕为笑,叹息一声揉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也亏如此,风敛月紊乱的心神才得以恢复过来,才忽然留意到外面风声里隐隐约约还掺杂着越来越接近的步履声。
大冬夜的,有谁会像她这般出来乱跑?风敛月确认那些声音不是幻觉,心生警惕,捂住了元宝的嘴巴示意它莫要出声,自己依然缩在观音像背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侧耳细听。
来人渐渐走近,迈入了大殿中。听步履之声杂乱,却灵活稳健,应该是年轻体健之人,而且应该是两个人。
“呼——冷死了,这大风大雪天的,真是难熬。”率先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清脆娇媚,宛若春莺,“好哥哥,你说这等缺衣少食的苦日子要煎熬到啥时候才能出头啊?”
风敛月听到那一声甜甜腻腻的“好哥哥”,心中便可断定,这两人该是情侣或者夫妇,略一松懈,随即又想到,寻常情侣或者夫妇怎的会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总不会是为了寻求特别的情趣罢?
总而言之,虽然还不能就此判定此二人非奸即盗,却也大有蹊跷。
“这个么,估量着也不会太久了。”另一位该是个年轻男子,声音淳厚,甚是动听,“莞尔,别站在风口上,过这边来。”
“嗯,真冷,血都快结冰了——”莞尔哧地一笑,撒娇道,“我想吃点小羊羔肉,如今成日里都是粗粮做的粥,打发叫花子还差不多,难吃死了。”
“上回的几头小羊还有剩下的,藏在那边鱼篮观音后面的一个机关里,不过还是等一下双方开战了再找出来享用罢,若是给人看到火光找到这里可不好。”
“哼,这种鬼天气,还没有火,你还找我来这里偷偷摸摸地做甚!”莞尔娇嗔道,随之的是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哎——放手哪,冷死人啦!别呀!”
男子暧昧地调笑道:“莞尔,你这里又暖又软,不过是不是变瘦了点……”
听两人一言一语甚是亲昵,虽然看不见,但也可以猜想出此时的脉脉情态。只是,小羊羔?风敛月脸上一烫,眼睛诧异地转了转。长安城现在哪里来的小羊羔?
那莞尔立时动怒,啐道:“既是老娘入不得你这酒肉和尚法眼,那边的鱼篮观音像总是够丰腴了吧?你又怎的不去跟她睡个够啊!滚!”
那男子见捅了漏子,连忙赔笑哄慰,哄了一会儿又开始毛手毛脚,莞尔薄怒推攘,却是半拒半迎,没多久两人便倒在诸佛像前的蒲团上恣意行事,种种声音教风敛月尽数听在耳里,尴尬得浑身发热,捂着元宝嘴巴的手都冒出了汗。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只得胡思乱想,蓦然一个激灵,想起了何谓“小羊羔”!
当初她曾在辨机法师所著的《大唐西域记补》中看到有关西域诸国诸城的风土人情,在西岚城盛产金刚石的记载之后,还有这样一段文字:
“俟荒年,尽宰城中女童,割肉为食,号为‘羔羊’……”
还有,解之寒等一干幼童的惨死……“城中现在有些幼童失踪,等到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几乎只剩下头颅骨架,身上的肌肉内脏都被割掉……”!
仿佛被当头泼上了一盆冷水,先前的燥热消失了,满心的愤恨惊怒升腾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却越发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只恨自己如今腿脚不灵便,想要不惊动对方逃离这里,几乎是不可能。而对方若真是那等凶残之人,一旦被发现,自己只怕也要被灭口。可按兵不动,等到他们来到观音像身后取“羊羔肉”的时候,也会发现她。两者对比起来,一样是死,只是有个先后罢了。
在焦灼之中,嘴唇被咬破,她尝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眼睛突然瞅到那处狗洞,灵机一现。风敛月狠心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摸黑在元宝身上穿的小袄子上写了几个字,趁着那两人贪欢无暇他顾,嘴唇贴在元宝耳边轻声吩咐:“快回家!”随即撑起身子小心挪到那狗洞旁边,把它从那里放了出去。事不宜迟,要是拖到过一会儿对方发现她,元宝忠心护主必不会自顾自地逃生,它力小瘦弱又瘸着腿,留下来只会给她陪葬。而让它跑去找人救援,也只怕会变成别人的口中美食。还是让它回到家中,等楚决明回来见到,自会明白。
那边莞尔呻-吟着分神道:“嗳,好像听到个什么声音?”
风敛月悚然一惊,屏息不语。那男子立时不满道:“专心点!什么声音不声音的,我看你是又东想西想到谁了!是你那位死鬼夫婿的龟儿子,还是今天那位看了你一眼又一眼的刑部郎中!”
“哎唷,冤家,怎的吃那么大醋?”莞尔咯咯娇笑道,“他不过是多瞧了我几眼罢了,居然把你给气成这样。唔……轻点……”
那男子不悦地哼了一声,口中却道:“倘若他当真看中你,逢场作戏倒也无妨。唯有喜新厌旧,我不能依的。”
“那位郎中生性浪荡,酷好男风,就算生就一副绝好皮相,我也瞧不上啊!”莞尔腻声道,“什么达官贵人什么富商巨户的,就像我家里那一老一少两个死鬼,不过是些银样腊枪头。哪里跟你比得起呢!”
那男子闻言甚是得意,越发大动干戈。风敛月听她描述那位“看了一眼又一眼的刑部郎中”,竟像是在说楚决明似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随即失笑忖道:“他的污名只怕是要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当真可怜。罢了,我的在天之灵必然庇佑他加官进爵,日后娶上四五个贤妻美妾,子孙孝顺金玉满堂,也算报答他替我和之寒收尸复仇了。”
忽然头上一松,挽起的发散了下来,风敛月还没反应过来,随即听得“啪嗒”一声响——原来是她挽发的银簪蓦然掉落,正正掉在观音像的莲台边。那莲台乃是黄铜所铸,金属相击,其声响亮。这回不要说原本就有疑心的莞尔了,那个男子一下跳将起来,厉声喝道:“谁?!谁躲在那里?出来!”
而那一瞬间,风敛月的心里竟是出奇地平静。父母早亡,身边亲友或已去世或是下落未卜凶多吉少,远离了徐云帆,决裂了秦将离。只剩她一人行走于这条名叫命运的黑暗凶险隧道里,孤影茕茕,疲惫不堪。
生有何欢,死又何悲?
齐苏木依稀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生既无幸,那么在那黄泉之国,奈何桥边,是否还能再相见?
她对着那即将到来的终结无声微笑,身子轻轻地靠在冰冷的雕像上。
与此同时,长安之外。
不请自来的蓼蓝赔着笑,厚着脸皮硬是挤进狭小的冰屋里:“那个,大半夜的实在不好意思,可我那破屋的屋顶居然被雪压塌了,当真是倒霉催的……所以今晚只好先跟你挤挤啊。将离,你还没睡着吧?”
“嗯。”秦将离淡淡应了一声,侧过身背对着他,也让开了地。
蓼蓝蓦然觉得不对劲,扳着他的肩膀迫着他转过身来,愕然发现这个冷毅青年脸上湿漉漉的竟然满是冷汗!
“怎么了?怎么了?”蓼蓝回过神来,随即一迭声地询问。
秦将离抬起手臂,用袖口胡乱在脸上擦拭了两把。
“……我梦见她,死了。”
他没有说那个“她”指的是谁,但听到那幽幽的语调,蓼蓝已经会意,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那是因为你思念太过胡思乱想的,没事没事。”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宽慰,秦将离侧头望向长安城的方向。夜空里飘浮着片片苍白的雪花,每一片都像是那日她惨淡绝望的脸。
手不由得攥紧了盖在身上充当被褥的棉袍——他自行修补才蓦然发现,棉袍的内外夹层都衬有一层防水的油布,难怪在别人身受雪水浸透棉袍之苦的时候,他却是安然无事。那个明明不善女工的女子,是费了多少心思怀着怎样的心情来为他缝制出这件棉袍!饶是秦将离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感伤的人,但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也不由得神思恍惚了许久。
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方才梦中的景象。心脏在胸中一突一突地跳动,余悸未平。
“如果她还活着,那这一次,我且饶恕她。”他哑声低语,不是对蓼蓝倾诉,而是自言自语。
他是当真厌憎过她的,在满怀冰冷的忿恨奔走于深寒冬夜的泠州大街上之时,在每一次回想起她所给予的耻辱与利用之时,在看透徐云帆凝望着她的视线乖巧温顺下掩饰不住的炽烈渴望之时。而偏生他并不是一个宽容的人,信奉的从来就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于是在蓦然察觉她望着自己的目光逐渐增添出几分欲语还休的脉脉情愫之时,他心里油然浮上一种狩猎般的期待,以及恶意的欢喜。
他是在刻意勾引她,而且做得气定神闲,不着痕迹。仿佛一个狡猾猎人精心设好陷阱,然后躲避在远方极其沉得住气地等待猎物落入重重罗网。
而她伫立在即将陷落的轩辕关苍茫的暮色里,单薄纤弱的身影被余晖拖得老长老长,明明是害怕得脸色苍白,可看到他的时候脸上却突然绽放起由衷的释然笑意。
明媚如斯,光艳如斯,教如血落日与如火流霞都为之黯然失色,教他的呼吸都为之停顿。她说,因为担心他还没有撤走,所以她就不会骑上破风抓紧时间逃离。
心中竟有些哭笑不得的滋味,仿佛发现落入陷阱里的不是预想中要千刀万剐的狡狐,而是一只温顺堪怜的任由宰割的小鹿。
他是应该庆幸自己的复仇如此轻而易举,还是应该嘲笑她居然会越活越傻。
说不清是怀着什么心思,他用力抱住了她,狠狠咬住那莹玉般的香肩。那一瞬间,竟是想要将她生生撕裂咬碎,一口一口,吞噬入腹,让她化为他的肉中肉,血中血。
月光为幕,草地为床,水声淙淙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呢喃低吟,极尽销-魂,极尽缱-绻,许久方歇。她安静的睡颜很美,他的手轻抚着她汗湿的胴-体,垂目看到她和他披散的头发交缠成密网,一时分不清彼此。
竟无端地想到了“结发同枕席”,他随即在心中嗤笑,这算什么呢?
他对自己说,自动投怀送抱的美人,只有柳下惠那等伪君子才会不碰。
反正血与火的年月向来礼崩乐坏,所谓的道德礼教脆弱如纸。无论是男女苟-合的风-流韵-事抑或玩腻之后始乱终弃都算不得甚么要紧事,倘若她太不识趣给自己添麻烦,找个法子让她死于意外也就了结了。
但曾几何时,她却又变成了他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习惯于她的关注与陪伴,只消她多看别的男人一眼就要妒发如狂。即便用最恶毒的言辞去斩断这份联系,受到折磨的却是他自己。
无意识地,秦将离抬手按上了自己的胸口,涩然微笑——原来,他并不能如自己预想中或者以为的那样无懈可击。
用己方冻饿而死的士兵尸体和挖出的土块堆成了略高于城墙的土坡,城南外的辽军于卯时发起了猛攻。□□手列队列队于土坡之上,用飞蝗般的箭雨暂时压制住唐军城墙上的守卫,又有大批人马搬着云梯向城墙下猛冲,预备强行攻城。
所幸林慧容得到裴茕急报,早有了对策。一声唿哨,城墙上立刻竖立起密密匝匝的木板,木板的外层用草绳裹着厚布包,箭射入布中,便失却了威胁。唐军则从木板之间的空隙向辽军射箭回击。
在□□队后方督战的呼衍秀见状大怒,叫道:“快用火箭!你们这群蠢货!”
火箭引燃了布包,而辽军的步兵骑兵已冲至城下,唐军纷纷割断绑住布包的绳索,着火的布包纷纷落下,将辽军烧得焦头烂额,死伤甚众,不得已退了回来。而呼衍秀虽气个倒仰,却也心知肚明唐军早有准备,再强攻也讨不得好去,唯有悻悻撤军。
敌兵既退,楚决明一干人等松了一口气,俱对林慧容心悦诚服道:“将军神算!”
林慧容忙笑道:“我可不敢贪功,这还是敛月妹妹托裴茕捎话过来提醒我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楚决明一怔,忙追问道:“将军,裴茕校尉是怎么遇见敛月姑娘的?”
林慧容摊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当时事情紧急,我可没顾上问他。”听到他这一问,她也后之后觉地感到有些奇怪,风敛月行动不利自然不能到处乱跑的,而裴茕也不会无缘无故去上门拜访,两人怎么联系上的倒是一个问题。
楚决明心中有些担忧,跟林慧容告了假,急急忙忙往温汤胡同赶回去。天空中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细碎素白的雪屑纷纷扬扬飘落。他顶风披雪,小跑着赶到胡同口,还未来得及歇口气,目光突然落在自家门口一个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上——那是元宝!
元宝嗅到了他的气息,跳起身来汪汪大叫。楚决明心中咯噔一下,三步两步奔到家门口,一把推开虚掩的大门,大声叫道:“敛月!风敛月!!”
庭院寂寂,无人应答。
明明已经天色大亮,楚决明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他定了定神,一一推开各处屋子的门察看,依然是找不到任何踪迹。
跟随在他旁边的元宝不能作人言,它只能咬着他的袍角想要往外拖,焦急地呜呜低咆。他慌乱无措中低头一瞧,它身上包裹的小棉袄上竟有些暗褐的痕迹,像是——凝固的血!
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炸响,楚决明蹲下身去,发现那是些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迹——“慈”,“恩”,“观”,“音”“僧”,“女”,“杀”,最后一字十分潦草,仔细辨认,原来是个“童”字。
慈恩寺,观音像,僧人,女子,杀害孩童!
楚决明的脸色刷的一下苍白如纸,霍然起身,握紧佩刀,用最快的速度往外急奔而去。身后,元宝也迈动着三条小短腿,紧紧跟上。
不敢去想象她遇到了什么,也不敢去推测她现在是怎样的境况。他咬紧牙关,睁大的眼睛看着街巷被他甩在身后,前方,慈恩寺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脑海里空白一片,什么都不再想,双耳失聪,什么都听不到。
唯有,凄风如诉,落雪如泣。
【全文完】
——才怪!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达成分支结局二,CP:敛月+决明,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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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夜深寒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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