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好难》柳熙

26、026

　　夜里的风凉飕飕的，我的心却压抑不住暴躁，为小杏，为小江，为我自己。
　　自从将宋初伦打回去以后，日子就过得异常太平，我以为有赫连钰兜揽着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像宋初伦这种平日里为虎作伥惯了的人，怎么会轻易服软？现在想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打宋初伦，只让小杏陪他喝一杯酒，虽然折辱了点，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些麻烦事了。我不用害怕宋初伦报复，赫连钰不必欠柴国公人情，小杏也不会被心有不甘的宋初伦抢去做小妾。
　　可是懊悔归懊悔，如果真能重新选择，我还是会狠狠打他一顿。这些地主恶霸之流，仗着家里财大势大就到处为非作歹为所欲为，而像小杏小江那些平头百姓，就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他们欺凌。这世上没有什么公平正义，有的只是无尽的压迫和屈服，这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我只恨自己在王府里蹉跎三日，没有早点回来，要不然也不会让宋初伦那个畜生把小杏抢去。
　　压住心下烦躁，一路飞驰着往西边奔去。宋初伦是宋家大公子，而宋家是帝都里面门庭显赫的四大家族之一，历代都有人在朝中为官，职位颇高。宋家先祖有很多都是当朝大学士大将军，文官武将人才辈出，只是到了近些年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宋家家主宋锡只在翰林院里领了个虚职，没有一点实权，到了宋初伦，更是烂泥扶不上墙，不用提什么读书济世了。不过虽然宋府如今仕途不济，转而经商，却是得了颇多财产，丰厚无比，算得上是帝都里面数一数二的大财阀。
　　宋锡的姐姐生得花容月貌，自小和柴国公柴毅尘青梅竹马，后来嫁进国公府，又为柴国公生了一对金童玉女，因此更得柴国公欢心。而国公夫人对宋锡这个弟弟十分庇护，对宋初伦这唯一的外甥更是颇多疼爱，有国公府在后面撑腰，宋府在这帝都里面更是风华无比，无人能及。
　　穿过几条空荡幽深的巷子，到了宋府，那是一座前后四进砌山围湖的大宅，极尽豪奢，富丽无比。
　　一路转到东墙边上，我悄悄翻上屋顶，潜伏在那里四处观察地形。居北的那一片灯火应该是宋锡和他夫人的院子，我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琵琶小曲从后方传来，循着声音往那边过去。只见假山后面是一处精巧的园子，红廊朱柱，雕梁画栋，兽头檐角，美轮美奂。二层的小楼灯火通明，琵琶小曲混合着狎.昵的笑声不时从楼上传来，这里八成就是宋初伦的住所。
　　我腾身跃上对面屋顶，探身向下倒挂在屋檐上，悄悄在窗户纸上捅开一个小洞。还没探头，顿时就听到一阵放浪的大笑从里面传来，果然是宋初伦那个畜生。从小洞往里面看，只见宋初伦正歪在软榻上仰头灌酒，身上衣衫不整，旁边还倚着一个身着轻纱的柔媚女子，剥一颗龙眼送到他嘴里。地毯上舞着一个身材纤弱的红衣女子，怀抱一把琵琶，轻拢慢捻，曼妙飞舞。
　　这浪荡子，还真是会享受。我冷眼打量一圈，发现小杏并不在这间房内。不知道宋初伦他爹知不知道他抢了小杏的事，不过看他在家里就这敢般□□荒唐，估计就算是他爹知道了也不会管。
　　我顺着后墙爬下，轻手轻脚四处查探，小杏应该就被关在这里，只是不知是哪间屋子。
　　这座小楼前后还连着裙房，一道回廊和右边另一处房舍相接，大大小小的屋子不下五六十间，这要一间一间地找起来，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我正猫着腰贴在一处窗户边上往里看，后面忽然传来脚步声，连忙矮身隐在暗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都几更了，少爷他还没歇呢？”一个猥琐的声音感叹道，“红裳姑娘可真是好手段，迷得少爷一整天都没下过楼！”
　　“嗨，只会弹个琵琶有什么用？早晚还不是和那些小主子一个样？”另一个声音嗤笑了一声，不屑道，“说是小主子，比个丫鬟也强不了多少，其实还不如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在！少爷左娶一个右娶一个，有哪个欢喜过三天？还不是天天都守着空房，擦眼抹泪的？”
　　“嘘，小点声！万一被人听到咱俩嚼舌根，可没得好活！”
　　“怕什么，这么晚了哪还有人？”另一个人嘟囔，声音却是小了下去，“哎，你说少爷这都娶了七八个小妾，怎么就没个动静呢？夫人可是天天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着抱孙子呢！”
　　“我也奇怪来着，你说莫不是少爷他……”
　　那两个人越说越猥琐，压着贼笑渐渐走远，原来是两个巡夜的小厮。
　　我站起身，心下里更气愤了。宋初伦那个禽兽！暗暗咬牙，我绝不会让小杏落进这火坑！
　　顺着后窗一间间探过去，可是上下两层小楼都摸遍了，仍没见到小杏的影子。我沿着回廊往右边潜去，只见那一排排屋舍掩映在葱茏的花木之间，一弯清池环绕在旁边，岸上培着一株株菊花，枝头上都打着苞。一阵夜风吹过，带着花香，更多的却是一种脂粉香气。我不禁猜测，这里可能就是宋初伦那一堆小妾们住的地方。
　　正走着，前方岔道上又过来几个巡夜的小厮，手上提着灯笼，四处照着。我隐在一棵粗大的杨树后面，没想到这宋府上的守卫还挺紧，我待到他们走远才闪身出来，手脚轻快地往那一排排大屋飞去。
　　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找到小杏，她就被关在后排的一间屋子里，手脚都被捆了起来，还有两个小丫鬟看着她。而小杏就弓着身子侧躺在床上，眼睛红肿得像一对桃子，目光呆呆的，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如果我冲进去带小杏走，只怕走不出多远就会被巡夜的人发现，我不想杀人，也不想见血，只是到时候吆喝起来，想要脱身恐怕就难了。
　　思虑再三，我决定先去找赫连钰想想办法，只要我求他，他一定会答应，他从没有对我说过一个不字。有他出面，问宋府要一个还未过门的小妾应该不成问题。有些事情能心平气和地解决，总比动手硬来要好得多。
　　悄悄离开宋府，我回到明月楼。
　　月亮正当中天，洒下一地皎洁的银光，我睡得很不踏实，天色刚蒙蒙亮就爬起来直奔瑞王府。时间紧迫，我要赶在赫连钰上朝前拦住他。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赫连钰他拒绝了我。

　　“钰哥哥，你不是说什么事都答应我吗？求求你了，救救小杏吧！宋初伦他已经有七八个小妾了，别把小杏再往火坑里推了！”我紧扯着赫连钰的袖子，苦苦哀求。
　　赫连钰冷峻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不能。上次你打了宋初伦，已经是拂了柴国公面子，这次你再去要人，岂不是丝毫没把国公府放在眼里？你这样做不仅救不了小杏，反而是害了她，让她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不会的，你是最尊贵的王爷，是皇帝陛下最信任最宠爱的人！国公大人一定会给你面子，一定会放人的！”
　　赫连钰叹息一声，放缓语气道：“颜儿，小杏她不过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能嫁进宋府何尝不是一种福气？这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会跟柴俊知会一声，让宋府的人以后多关照她。”
　　我怔怔看着赫连钰，其实我知道他说的都对。穷苦人家的姑娘能嫁进宋府，那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不知积了几辈子福，从此以后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再也不是个劳碌命。可我眼前总晃动着小杏那一双红肿的眼睛和那呆愣愣的目光，如果她愿意，又怎么会那般伤心？还有小江，若是小杏真嫁进宋府，他又该如何痛苦？
　　眼前渐渐朦胧起来，我走前一步跪在地上，低声道：“王爷，求你了！”
　　赫连钰的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头，可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终究还是不肯松开。
　　“小姐，咱们先回去吧，别和王爷闹了，该耽误上朝了！”林伯搀住我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劝。
　　“带小姐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赫连钰吩咐一句，不再看我一眼，转身上了马车，辘辘地走远。
　　我僵硬地跪在那里，心中寒凉。
　　林伯默默摇了摇头，要送我回房休息，我推开他的手，撞开那些守门的侍卫，逃走了。
　　算了算时间，明天小杏就要过门，只怕是一刻都耽搁不得。我连忙奔回明月楼，找小江商议对策。
　　小江听完我的计划，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满脸犹疑不定。
　　我从衣橱里拿出一个钱袋，里面还有一些散碎银子，是赫连钰给我的，还没花完，加起来估计也能有二十几两。我把钱袋递给小江，让他去把东西都买好，做好跑路的准备。
　　小江咬着嘴唇看着我，红了眼眶：“小五哥，银子我不要，你留着自己赎身用吧！能把小杏救出来我就是死了也值得，你的大恩大德，兄弟我记下了！”
　　我把银子塞到他手里，拍拍他的肩：“我不缺银子，你放心拿着。等你和小杏出城以后，尽量往北边跑，有多远跑多远！”
　　小江偏过头去抹眼泪，咬着嘴唇重重点头。

　　夜色渐深，我潜进宋府去找小杏通消息，没想到她竟已不在那间屋里。
　　我重又把那一片房屋找了一遍，最终在一处单独的小院里找到她。披红挂彩，喜气洋洋，这一处小院虽然不大，但是布置得颇为精巧，进进出出的丫鬟仆妇也比先前那两个看守的丫头要细致。看来这宋初伦对小杏还挺上心，只是不知这三分钟热度能维持几天。
　　我等了半个时辰，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灯火都熄了，只在门厅外间还留着两个守夜的丫头。从屋顶跃下去，贴在窗边往里面瞄一眼，只见两个小丫头都倚在木屏边上打瞌睡。用手抵门扇，里面插上了，我摸出一柄薄刃拨开门栓，推门的吱呀声惊醒一个小丫头，我连忙出手迅速地点了她俩的昏睡穴。
　　确信这屋里再没别人，我转到屏风后面，轻轻推开离间的门。只见小杏仰面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红菱锦被，眼帘闭着，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应该是还没睡着。听到我的脚步声，她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是离水的鱼一般，没有一丝生气。
　　轻轻唤她一声，她的眉头皱了一下，猛然间睁开眼睛。我拉下面巾，让她看清是我。
　　小杏的眼眸瞬间一亮，马上又盈满雾蒙蒙的泪水，她叫了我一声，低头哭泣。
　　我连忙捂住她的口鼻，让她小点声，小杏连忙忍住眼泪，吸了吸鼻子，把满腹委屈压回去。看她一张小脸红红的，泪眼朦胧的样子，的确是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难怪宋初伦那个禽兽被打了一顿还念念不忘地去把人抢回来。
　　来不及耽搁，我压着声音把我和小江的计划跟她讲了一遍，让她放宽心，尽力照顾好自己，等着我们来救她。小杏眼中又有了神采，只是忽然又皱起眉，替我担忧。
　　我让她放心，一定会救她出去。
　　离开宋府，我没回明月楼。担心赫连钰下朝回府以后发现我逃跑了会到处寻我，随便找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进去，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蓄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