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精外传－龙神王子》千江藏月

74、伊莎贝拉

　　与人类女子订下血盟的罪，不是只有禁足四年而已，兰还被处罚劳动服务。

　　比起遭到祖国永久放逐，禁足和劳动服务简直是小儿科，他虽然贵为长王子，亚特兰提斯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却被派去守护水晶神殿当祭司。
　　守护水晶神殿祭司──名为祭司，实际上却相当于人类的医生，而且还是全国第一大医院的院长。这个职位，我奶奶伊莎贝拉和兰的奶奶妮芙都曾经担任过。
　　王子被派去当医院的院长，这是史无前例的，虽然让他纡尊降贵去当医生，算是种惩罚，但兰却乐意之至。
　　在遥远的一千两百多年前，他也曾经是若狭国最出色的大夫──他既不使用针灸也不用汤药，他继承了莫里斯家族代代做为守护水晶神殿祭司的血统，和王族隔代遗传的银之力，他的疗愈术拯救了无数人类的性命。

　　他喜欢这份工作。

　　他的能力当起祭司来游刃有余，但我却不怎么开心，这表示，他去『劳动服务』的时候，我只能待在王宫里。

　　再三请托下，我获得了和兰一起工作的机会。我是稚龄孕妇，还怀了王族的孩子，我希望我的专任医生能随时都在我身边──这是个说服大祭司妮芙的好理由。不过妮芙不准我使用灵力，只能做一些轻松的资料整理。没关系，只要能天天和他在一起，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虽然没有莫里斯家族的血统，却能使用水晶之卵，我奶奶伊莎贝拉也能，不过杰克杰利我的堂兄弟们却没有这项能力，这项能力曾让伊莎贝拉对我抱有很大的期待，她认为我未来说不定能当上守护神殿的女祭司或大祭司。但当她了解我降生在亚特兰提斯的目的时，她也认同了我的愿望──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保密者。

　　妈妈的后事很简单──他们把她封进水晶柱里然后安置在水晶森林，和我死去的爸爸鲁弗斯的水晶柱放在一起。
　　我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那里是人鱼坟场，死去人鱼的肉身和灵力会被水晶转化为水晶的能量，这也是这里的某些水晶为什么可以将灵力增幅，某些水晶可以提供能源，某些水晶又具有医疗效果的缘故──亚特兰提斯的水晶都是有生命的。
　　这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当我从失去母亲的悲伤里恢复过来，我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只是初生的小人鱼，却拥有前世身为成年男人的记忆。人鱼有心电感应的能力，但却不是一出生就会使用，而是像人类小孩学说话一样慢慢来。

　　糟糕！我会不会被认为是个怪胎？

　　还有，我竟然变成女的了！这个事实让我有点沮丧，不知道兰知道后会不会笑我。

　　不过，我确定了一件事──我的确身处亚特兰提斯──兰说的位于大西洋深海的人鱼之国。
　　我转世了二十几辈子，那些前世的记忆都很模糊，就像在眼睛上沾满泥巴看东西，只有遇见兰的那一世，记忆十分清晰──或许是我的潜意识认为过程并不重要，这是我这几十辈子以来最接近兰的一次，山田八云那一生经历过的所有事，在我的新生命诞生时忽然一下子全涌上我的脑海。

　　我确认了我降生在这里的目的──我要找到他，我承诺过。

　　我不确定我出生的这个时间，兰是不是存在，说不定他还没有出生。
　　但我记得他真正的名字──阿德烈王说过，我很认真的背了下来，我可以打听看看。

　　法兰……什么什么…顿？

　　天啊！我竟然忘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哇啊啊！真是蠢到不行！

　　那个独眼的──呃！我知道那是我这辈子的奶奶，她的脸看起来很凶。我想，像我这样一出生就会心电感应的怪胎，又害死了妈妈，她一定不喜欢我。

　　我的小肚子饿得咕噜大叫，可是我不敢讲，我是个小婴儿，应该用哭的，但是这种事我做不出来，我是个成年人，可不是爱哭的小屁孩。
　　妈妈没了，我该自己试着找食物。拔几棵海草来吃？这主意不错。我趁奶奶不注意，偷偷往门外游去，说是游，应该算是在水里乱滚一通。
　　喔！我不得不承认我游泳的技术很差，在我还是八云的时候，就是个旱鸭子，就算现在变成了人鱼还是笨得要命。

　　我成功的逃离凶恶的奶奶，独自「滚」得远远的，找到ㄧ堆颜色看起来还不错吃的海带──这东西我知道，肯定能吃。我抓起一棵用力的咬下去。

　　我忘了我现在没牙，可是我的肚子真的好饿啊！我死命拉扯，更多的海带被我扰乱，我被缠住了。越是挣扎，就缠得越紧，嘴巴和鳃都被缠住，我快窒息了。

　　完蛋了！我才刚出生就要没命了，不知道下辈子有没有这么好运找到亚特兰提斯。

　　『救命啊！』我用力的在脑中大喊。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没想到人鱼也会淹死，这种死法真是蠢毙了。
　　我找了几十辈子才找到这地方，之前的努力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兰！我这次离你很近，却来不及看到你了。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小家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有人拎住了我的尾巴，拨去了缠在我身上的海草──我又能呼吸了。
　　我这才发现救我的是奶奶──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她有一头柔顺的金发，右半脸很美，左眼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她的左脸从眼睛到下巴排列着可怕的齿痕和撕裂伤。左肩和左手臂也是。

　　天啊！我不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样可怕的事，把她的脸毁成这样子。

　　『妳饿了？』她讶异的看着我，嘴角隐隐抽动，我想多半是因为我被倒提着，嘴里还咬着一条海带，看起来很滑稽。
　　我哀怨的点点头。
　　她救了我的小命，我道谢：『救命大恩，感激不尽！』

　　她眯着唯一的一只蓝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东西。
　　『姬儿生下了一个小怪物。』
　　『妳一定很讨厌我……我害死了妈妈，对不起。』我垂头丧气，眼睛又是一阵发酸，我发现到我全新的身体很容易在情绪上大起大落，也许因为我现在是个女孩。
　　『妳妈妈是含笑而终的，她不后悔生了妳。从今天开始，妳必须替妳妈妈活下去，妳就叫爱伦．姬儿吧！』她的表情变得柔和，有一瞬间我觉得她和妈妈很像──我是说右脸。
　　『妳不会挨饿，姬儿早有准备。』

　　她把我带回屋里，从一个罐子里挖出一小勺奶白色的胶状物质递到我面前。我嗅了嗅──奶味很重，毫不考虑张嘴就吞了下去。当然比不上妈妈的，不过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这是海豚的乳汁做成的婴儿食品，将就点吧！ 』
　　她一口口喂太慢了，我索性把头塞进罐子里大嚼。

　　『爱伦。』奶奶忽然出声，把我吓了一跳。
　　『啥？』我抬起头来，甩掉黏在我头发上的海豚奶冻。
　　『妳很不一样，但是，尽量表现得像个一般的小婴儿──这样对妳比较好。』

　　我愣了一下──她说的有道理，如果我不想被当成怪胎，最好装傻装笨装可爱。
　　我尖叫了一声当做回应，挤出一个自认为可爱的笑脸。

　　『很好，妳很聪明。 』奶奶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她如果不是瞎了一只眼和脸上有伤痕，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姬儿准备了很多婴儿食品……她早就料到自己可能熬不过去。二百岁高龄，生小孩太冒险了。 』她自言自语。
　　我抱着奶冻罐打了个饱嗝。
　　『我原本是希望她把妳拿掉。』她的语气有点冷酷。

　　把我拿掉？杀了我？

　　我呛了一下，溶化的奶汁从我嘴巴里冒出来──呕！我在吐奶。

　　奶奶发现了，随手做出一个水晶之卵，将我吐的奶打包起来，随后那些呕吐物就被水晶之卵完全净化。
　　她的水晶之卵是透明的带点蓝色，很漂亮，不知道我能不能学得会。

　　奶奶又用独眼凝视我，像跟个成人聊天一样跟我聊：『她当然不肯，妳是鲁弗斯唯一的孩子，她爱鲁弗斯，也爱妳。』
　　我的眼眶又红了，如果哪天我两百岁了，也怀了兰的孩子，那我也绝对不会拿掉兰的小孩来让自己活命。

　　啊！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居然想到那种事，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气恼的敲敲自己的小脑袋。

　　『伊莎贝拉，我叫伊莎贝拉。 』她很有礼貌的自我介绍。
　　『奶奶。』我回答。我又忘了不可以使用心电感应，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没有外人的时候没关系。妳可以叫我伊莎贝拉，在亚特兰提斯不一定要用敬称。』
　　『不行，奶奶就是奶奶。』
　　『好吧！妳坚持这么叫也行。』奶奶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奶奶要向妳道歉。』
　　『啊？为什么要道歉？ 』
　　『在姬儿随时都有可能分娩的状况下，我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我…我……』奶奶的额头出现了许多皱纹，她看起来很懊恼。我没有吵她，安静的等着。
　　『流落在人类世界的女王回来了。我是突然被通知的，我去确认她的身份，她才十九岁，却即将生产，如果不是她与她丈夫订下了血盟，我将永远不知道她的身份。因为忙着处理女王的事，我没来得及赶回来救姬儿，害妳一出生就失去妈妈……我很抱歉。』奶奶的一高一低的眉毛纠成一团，让她看起来老了一百岁。
　　『凡妮莎女王？还有阿德烈王？奶奶是大祭司？』我试探性的问──女王、血盟、凶巴巴的大祭司。这些名词我太熟悉了，我的小脑袋瓜子里蹦出了希望的火花。

　　『妳是怎么知道的？妳究竟是谁？ 』奶奶惊骇莫名，她伸出两根指头捏住了我小小的脖子。
　　我很不舒服，但是没有挣扎：『奶奶，我是爱伦，我是妳的孙女。』
　　『我是说……』
　　『奶奶，我诞生在这里是要找人的──我只是个小婴儿，我不会伤害任何人。奶奶想掐死我吗？』我试着解释。

　　这个新生的小人鱼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她不该这样对她的孙女，或许她以为我是某个占领她小孙女身体的鬼魂？

　　奶奶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这让我感觉很受伤──我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妈妈也死了，如果奶奶不理我，我就会真正的变成一个孤儿了。
　　我多愁善感的小人鱼身体快哭了，可是我紧抿着嘴，强行压下所有的情绪，我是个成年人，不是动不动就哀哀叫的死小孩。

　　她用力吸了一大口海水，眼神充满警戒：『继续说下去，妳要找谁？ 』
　　『我要找的人是凡妮莎女王的孩子……法兰…什么什么…顿。 』
　　『法兰王子！妳知道法兰王子？ 』她震动了一下，两根手指松开我的脖子。
　　『我找了他很久……』我终于忍不住哭了：『我找到了……』
　　『他和妳同时出生，才刚刚命名，妳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
　　『法兰什么什么顿的王子…长大后会去东瀛…然后就被什么时空乱流……卷到一千两百多年前……别让他去东瀛！』
　　『嘘！别告诉我太多。我猜猜，妳曾经是个人类？从古东瀛，追了一千两百多年追到亚特兰提斯来？ 』
　　我点点头，她向我伸出手──应该是表达善意。

　　我把脸埋进她柔软的手掌，哭得更厉害了，对于这个身体敏锐的情绪反应我完全无能为力。

　　『妳愛他？』她的表情有点古怪。
　　『是。』我毫不犹豫，热潮涌上我的脸颊。
　　『呵！我们家小爱伦一出生就恋爱了。』奶奶用两只手掌抱着我，她那未损坏的半边脸浮出一个好看的酒窝：『奶奶一定帮妳，不过这可不包括改变历史。』
　　我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她。

　　『如果法兰王子长大后没有去东瀛，没有被什么时空乱流卷走，怎么会回到古代？又怎么会认识妳？妳又怎么会爱上他？怎么追到这里来？』她模仿我的语气反问我。
　　我目瞪口呆。
　　『妳要是没追到这里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可爱的小人鱼在跟我说话？』

　　我愣了一下：『我该怎么办？』
　　『安静的等待。让一切自然的发生，什么都不要透露。』
　　『也不能跟……王子说？』
　　『不行。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说。』她怜爱的顺了顺我的头发；『我有个预感，妳将来说不定会成为埃斯提克兹家族的骄傲。』
　　『我在古代也认识一个埃斯提克兹家族的人……他叫……』
　　『别告诉我，虽然我很想知道。只有在非常的时刻妳才可以告诉我，我怕我也许会不小心做出什么干扰历史的事，这可能会造成可怕的灾难──说不定会害了法兰王子。』
　　『噢！我不会做出可能会害死他的事。』我认真的点点头。

　　『那么，我们打勾勾？为了法兰王子的安危，绝对不会透露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奶奶伸出她的小指。
　　我困惑的想了一下，我的手指太小，只好伸出我的尾巴，勾住她的小指。
　　『埃斯提克兹家族誓死保卫王族。』
　　『爱伦誓死也会保卫法兰什么什么顿的。』

　　她又笑了。
　　奶奶真是个好人。我知道我找到了第一个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