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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不死魔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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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空印寺,法兰顾不得路人的目光,直奔若狭湾。
经过小滨市区时已经是人来人往的交通尖峰时间,他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了一个绑着马尾巴的彪形大汉,法兰退了三、四步,跌坐在地上。
「走路不长眼睛啊?」那大汉很不高兴的说。
「对不起!对不起!」法兰狼狈的爬起来频频道歉,这才发现这大汉身旁还有一大票人,个个横眉竖目,身上都背着或拎着大小不一的长条形背包。
「你很面熟……」绑马尾巴的大汉瞪着法兰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冒出了一股惧意。
「非常对不起!我在赶路,没看清楚。」
法兰又再次鞠躬道歉,就算他们的背包里装的都是刀械武器,他也丝毫不会惧怕这些大块头,只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大汉身边一个矮个子,眼睛旁还有明显刀疤的秃头男子说:「说声对不起就算了?」
但当他看清楚法兰的脸时,似乎也吓了一跳,立刻噤口往后退到马尾大汉身后。一下子气氛变得很奇怪,这个文弱的少年忽然给他们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但话已经说出口,他们一下子也下不了台,总不能莫名其妙的拔腿就跑。
法兰默默的打开背包,将皮夹取出来,递给了大汉:「我身上就这么多了,全给你们,算是赔礼,我有急事,请放我过去吧!」
「你这是干什么?当我们是强盗啊?」马尾大汉没去接皮夹,反而很认真的盯着法兰看:「你真的很面熟……怎么忽然想不起来……」
法兰一脸莫名奇妙,他注意到马尾大汉的脖子上有一道古怪的淡红色伤痕,就像是脖子曾被利刃割过那样,其他人也是,有的在脸上,有的在手上,都有着淡红色的疤痕。他忽然联想到一千两百年前,横行越后国的那群山贼。
脸上有疤的秃头男子见法兰神情古怪的盯着他们身上的疤痕看,咧着大嘴呵呵笑:「我就知道又有人被我们的外表吓到了,我们可是面恶心善啊!我们是新成立的乐团──刀疤乐团。正打算去练唱。嘿嘿!名字很酷吧!」
法兰这才发现到他们手上拎着和身上背着的行李看起来应该是电吉他和贝斯,也忍不住笑了,就算这群人就是那群山贼转世,现在看来也已经不是坏人了,而是一群喜欢音乐的年轻人。
「对了!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微笑……是维尔!曾经来过东瀛开演唱会的那个美亚利天才歌手──微笑维尔!天哪!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绑马尾巴的大汉乐呵呵的拍了一下手,在认出法兰和维尔很像的时候,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呀!维尔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另一个人说。
法兰哑口无言,他父亲当年用维尔为艺名,以绝美的嗓音风靡全世界,在一场纽市的恐怖攻击爆炸案中解救了当时的美亚利总统后就失踪,后来美亚利政府证实维尔已经身亡。
维尔当然没死,维尔就是丁维,也是阿德烈王在人类世界时用的名字,他还好端端的活着,只是很少涉足陆地。即使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仍然还有歌迷在耶诞夜维尔的「忌日」这天到当年的爆炸案现场献花,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丁维的儿子法兰,继承了丁维的「遗产」──美亚利「丁氏集团」,而且还在东瀛低调的求学。
「太像了……连头发的颜色也和他的最后一场演唱会的发色一样……」
大汉非常惊奇的打量着法兰,法兰这才发现刚才的一撞已经把头上的呢帽撞掉,银色的头发披在肩上。
「各位……大哥…呃…我…我在赶路,还要去日京……」法兰苦笑,心想:『难怪父王要我低调,他自己在人类世界时太高调了,每次都给我惹麻烦啊! 』
「要去日京啊!我们下个月也要去那里参加乐团比赛。你的声音很清澈,是男高音的料,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乐团?」
「呃…不……谢了。」
就在法兰被那票乐团的人拦着问个没完时,围观的人越来愈多,还有人拿起相机对着法兰猛拍。
「真的长得很像维尔……」
「真帅啊……」
法兰一脸尴尬,一时又脱不了身,他抬头望天,暗想:『雪奈,如果妳在的话,就帮帮我……』
一丝冰凉的寒意落在法兰的脸上。
鹅毛般的雪花毫无预兆的开始降了下来,而且越下越大。正当大家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分心时,法兰立即在四周布下了隐身的结界。
「人呢?不见了?」乐团的大汉左顾右盼,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大白天的,见鬼了!」
「刚才那个……该不会是死去的维尔显灵了吧?」路人开始议论纷纷。
「听说维尔小时候住东瀛,说不定是回来看看……」
法兰在结界中听得明白,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静静的等待刀疤乐团和围观的路人无趣的散去,再捡起呢帽兜起自己那显眼的银发,迅速逃离现场。
他回到光船停泊的若狭湾,先在隐密处更换了亚特兰提斯的服装,这种月白色裙装是用鲛绡织成,入水不濡,出了水也不会湿答答的黏在皮肤上,光船里又充满高氧浓度的海水,用来提升驾驶者的专注力。
那场大雪已经渐渐停了下来,法兰召出停泊在海湾深处的光船。为了不引人注意,法兰一直把光船设定在隐形模式,所以当光船升空没入云层时,并没有人看见,光船底部射出一道光束,照在法兰面前,就像是阳光穿透云层一样也不惹人注意。法兰背着旅行背包走入光束,升上光船。
他在光船的水晶屏上迅速的设定了目的地──日京──他的武术老师伊藤枫的空手道道场。
十五分钟后,法兰已经现身在伊藤道场门口。但却发现道场已经大门紧闭。他按了半天门铃也没有人来应门。就在他十分懊恼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背。
「法兰?」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枫老师!」
法兰转身一看,来的人正是伊藤枫,他的空手道师父,外表和秋子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脸型和那双水灵的眼睛。只是小枫已经中年,岁月刻印在她脸上的痕迹,让她看起来比以前多了几分沧桑。
「果然是你,几年不见,都长得比我高了,这阵子跑到哪里去了?你爸到处找不到你。」伊藤枫笑了笑。
在法兰印象中,小枫老师很少笑,非常严肃,这时他才发现她笑起来和秋子一模一样,非常好看,只是少了一枚酒窝。
「哎!我去了很远的地方……老师。道场今天怎么没半个人?」
「这间道场已经歇业一年了,我改行了。」
伊藤枫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光采。法兰知道小枫老师盯着他的脸时是在想着谁,他也回望着这张虽然年华老去却同样带着秋子的影子的脸,心中隐隐抽痛。
「老师改行了?」
「是啊!我和一个亲戚合开了一家咖啡屋,离这里不远,一起过去坐坐吧!」
「喔!好啊!」
伊藤枫牵起法兰的手走进道场旁的小巷。
「你的头发怎么回事?封印戒指也不见了?」伊藤枫边走边打量了法兰一阵,好奇的问。
「封印解开了,我身体里的力量苏醒了,所以头发也变白了。」
「喔!所以……你爸说的那股危险的力量已经……」
「妳可能不相信……过去的一年……我因为不可知的因素回到了古代,力量觉醒的时候,我杀了很多人……还杀点杀死我的朋友。」法兰喃喃。
「我听说了……你那时候杀的都是一些十恶不赦的坏人……」伊藤枫对法兰杀过人这种事似乎没有多大的讶异。
「小枫老师,妳听谁说的?我爸吗?」法兰皱眉。
「不是。」伊藤枫拖着法兰继续走:「丁维已经将近一年没来过了,那个告诉我这件事的人就在我店里……」
「那个人是谁?」法兰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我的店到了……」
法兰抬头一看,那是一间雅致的小店,屋旁种著一棵高大的紫花泡桐,门口挂着一块古朴的木招牌,上面写着三个汉字──
伊藤兰
法兰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遗失在一千两百多年前的名字,感到一阵窒息。
他的目光落在咖啡屋旁小花园里正在浇花的少女-那少女绑着长马尾,穿着一袭典雅的月白色和服。
透过云彩的阳光将那少女的头发染成一片金色的光晕。
少女转过头来,迎上了法兰的目光,露出淡淡的笑容,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一枚深深的酒窝就嵌在她的左颊。
「你终于来了。」少女放下了花洒,淡淡的说。
「妳真的……还活着……」法兰的声音发颤,无法呼吸。
「小枫,今天休息一天吧!」少女朝伊藤枫招了招手。
「好的。」伊藤枫在法兰身后推了一把:「过去吧!你们久别重逢,我想她想单独和你聊聊。」
法兰踉跄了几步,一脸迷惘。伊藤枫则给了法兰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转身离开。
法兰望着那少女,嗫嚅的说:「妳真的是……秋子?」
「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秋子笑得很甜,虽然外表没有多大变化,法兰却感觉到秋子有点陌生。
他预期秋子会跑过来投入他的怀抱,可是此时的秋子却态度从容的转身走进咖啡屋。
法兰再也无法假装冷静,他大声叫喊:「秋子!等等我!」
秋子停下来,叹了口气:「我在等你啊……一直在等……等了好久好久……」
法兰奔了过去,从身后紧紧拥抱秋子,真实的感觉秋子的存在。
他的情感满溢了出来,泪水再次溃堤,哽咽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八云说的没错……他说你其实是个爱哭鬼……」秋子仍然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
「八云……八云他?」法兰松开秋子,深深吸气,挣扎着,却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死了,三十八岁那年就死了。」秋子还是用那种平静得像湖水的声音说。
「是啊……当然死了……我居然还有所期待……」法兰揉了揉眼睛。
「进来吧!我请你喝咖啡。」秋子拍了拍法兰的背,递了条手帕给他。
「对不起……我失态了。」法兰深深吸气,擦干眼泪,努力的压抑自己的情绪:「小枫老师说的亲戚……该不会是妳吧?」
「嗯,小枫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的确长得和我有点像。多亏你当年留给了我线索……我才能找到她。」秋子一面说着,一面走进吧台: 「找个位子坐吧!你喜欢喝……卡布奇诺……对吧?」
「妳还记得?」法兰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小花园。
「还有……点心就……提拉米苏吧!」秋子在冷藏柜里端出一碟甜点。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忘记雪山上的事?」法兰闭上眼,思绪回到遥远记忆中越后国的雪谷。
「的确是很多年了……谢谢你提醒我,虽然我已经一千两百三十九岁了……不过好像还没有得老年痴呆症,我也没忘记,那天你夺走了我的初吻。 」秋子苍白的脸上泛出微微的红晕。
「这种事的确很难忘记,当时我还以为我们死定了。」
「能和你一起死好像也不是很坏的事,我记得我这么说过……」
秋子在法兰面前放上一杯满溢着白色奶泡的卡布奇诺和一碟提拉米苏,也给自己一杯相同的咖啡。
法兰啜了一口,露出腼腆的笑容:「我做梦也想不到,居然能喝到秋子亲手泡的咖啡。」
秋子一手支着头,凝视法兰:「不够好。怎么都比不上我们被雪奈困在雪山时你请我喝的那杯。」
「那只是幻觉而已。记忆里的东西总是特别美好。」
「的确是这样。不过你和我记忆中的兰,还是一样那么完美。你回来多久了……我猜猜看……一个月又七天?」
秋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法兰,他的眼睛因为哭过而有点红肿,但还是非常澄澈,嘴唇的线条柔和的微微弯起。
「差不多,妳怎么知道?」
「血盟并没有失效不是吗?我感觉到了。」秋子微笑。
「妳恨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只希望妳活着。」法兰垂着眼,有点沮丧。
「老实说,我的确非常恨你。你让我尝尽了人世间的苦难。我的亲人一个个比我先死去……」秋子搅拌着咖啡杯里的泡泡,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让人难以忍受……我试着自杀──从悬崖上跳下来想摔死自己……跳进海里想溺死自己……血盟的力量太强烈,我放干自己的血……想将你留在我身上的不死魔咒驱逐出去……偏偏就是死不了…即使再痛苦……我的身体都会自己慢慢复原…哈哈……」
秋子嘲弄着自己,法兰心如刀割。
「我要怎么做才能……补偿妳?」法兰嗫嚅着。
「我累了。让我解脱吧。」秋子盯着法兰的眼睛,等着看法兰的反应。
「好。妳有这权利。」法兰微笑。
微笑却悲伤
「没想到你答应得这么爽快……让我有一点点不忍心。其实,这杯卡布奇诺里我已经下了毒,你不会怪我吧?」秋子仍专注的看着法兰。
法兰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又喝了两口咖啡:「我去小滨,看到了妳留下来的讯息,才知道传说中的那个吃了人鱼肉,不老不死的八百比丘尼原来就是妳。当时我就决定了,如果妳还爱我,我会遵守约定,抛下一切留在妳身边。如果妳恨我,想要我死,那我也尊重妳的选择。」
「我们的约定,我已经先违背了──我嫁人了。你是亚特兰提斯未来的王,你有美好的未来,为我赔上一条命……不后悔吗?」
「我不是独生子。我弟弟尼克斯、妹妹宁芙都可以代替我,我只是不想看妳这么痛苦,这都是我造成的……」法兰凄然一笑:「告诉我……八云他后来过得好吗?他……死的时候……不会……太痛苦吧?」
法兰开始晕眩,他知道秋子不是在吓唬他的,咖啡里的确有毒,他皱了皱眉头,强打着精神想听完秋子的回答。
「你走后,我和八云沿着我们去越后国旅行的路线再走了一回,寻找还记得你的人…但是他们全都忘记你了,你就这样不着痕迹的消失了……仿佛你从来不曾存在。全世界只剩下我和八云记得你,我们相依为命……我嫁给了八云,他对我很好,用尽了一切方法哄我开心,我们还有了两个孩子……小枫就是我和八云的后代。」秋子瞄了法兰一眼,心里有一点期待法兰会生气。
法兰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妳本来就是八云的……我并不意外。」
秋子有点失望,轻叹了一口气:「八云三十五岁开始,身体的状况就越来越差,我想是银水晶戒指的能量快用光的缘故……你父王告诉八云他最多可以再活二十年,我想那应该只是安慰他的……八云的求生意志很强烈,一直在苦撑着,三十八岁那年,有一天夜里,孩子们都睡了……八云拖着病体偷偷的跑回后濑山老家。在好奇心作祟下,我在后面悄悄跟踪,然后我就看到……看到他在老家门口那棵山茶树下拼命的挖……他的身体那么虚弱… …」
「他在挖我埋的酒。」
法兰的心撕裂了开来,任凭他怎么深呼吸都无法舒缓心里的痛楚。法兰拿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大口,仿佛那是可以止痛的麻醉药。
「我想帮忙……却忍了下来……我想我在无意中偷窥到了八云的秘密。那天是满月,他抱着挖出来的酒坛对着月亮又哭又笑,然后喝得烂醉……第二天晚上他就走了……走得很安详。」
「这个傻瓜……」法兰悲痛得无法呼吸。
「兰,他爱的人是你……」
法兰没有回答,将提拉米苏一口气送进嘴里。
「你真的……不怕死吗?」秋子的呼吸紊乱,语气也开始含糊。
「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妳不是……也经历过了吗?」
法兰哽了一下,身体再也不听使唤,往前倒伏在桌上,他听见咖啡杯碎裂的声音,再来便是一片完全的死寂。
八云,
下辈子,
我当个普通人类的女人嫁给你好不好?
好啊!还要帮我生十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