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精外传－龙神王子》千江藏月

39、蛇骨婆

　　神社庭院里的大枫树，叶已落尽。

　　在法兰开始收容痘疮病患及接种疫苗后，小滨村不但疫情获得了控制，而且奇迹似的没有任何一个病患因痘疮而死去。附近的村落，甚至远从长冈京都有人来登门求诊。
　　法兰毕竟是血肉之躯，时日一久灵力和体力也渐感不支，除了看诊和吃饭的时间，几乎都处于昏睡状态。

　　这天又到了接种疫苗的日子，法兰放了一碗血，交给了八云和秋子：「这是这个月的最后一次了，再下来，我可能要调养上一个月。」
　　秋子的脸色有点发白，却仍然微笑着：「是该休息了，你若是倒下了，我也得倒下。我和八云去办就好了。我帮你熬的人参鸡汤要全部喝光喔！」
　　「嗯，我这就喝。」法兰听话的拿起汤碗喝了一口。
　　「这才乖！」秋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一定要乖乖吃好的、乖乖的休息。」
　　法兰苦笑：「遵命，秋子大人。」
　　「秋子，你什么时候变成唠叨的老太婆了，我们走吧！再慢一点血就要凝固了！」八云没好气的拽起秋子的手，走了出去。

　　法兰知道秋子的抱怨是事实，血盟比预想中来的成功，他只要有一丁点不舒服，秋子几乎是立即就可以感受到。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完全属于自己，生命的另一端已经与这个女子紧紧相系。
　　喝完汤，泡了一会儿澡，觉得清爽了不少，在神社里和病人朝夕相处，也的确闷得慌，索性从后门溜出去透透气。

　　一踏出门外。却听见竹林内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迎面走来了一个妇人。
　　那妇人行色匆匆，头上披着一件黑色的罩衣，看不清楚面貌，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这条路这么冷僻，怎么会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该不会是从外乡来求诊迷了路吧？ 』法兰心想。

　　果然那妇人走到法兰面前，停下了脚步。
　　黑色罩衣下只隐约见到白皙的下巴和朱红的嘴唇，妇人没有抬头，只是用尖细的声音问：「请问你就是龙神使者吗？」
　　「是。妳找我有什么事吗？」
　　「找到了……」那妇人十分惊喜，朱红的嘴唇露出了欣喜万分的笑容，妇人立即跪倒在地，急促的恳求：「大人，请救救我的孩子，他染上了痘疮……高烧不退……」
　　像这样从异乡远途而来的陌生病患，法兰见过不少，也没多问什么，便俯身查看：「多久前开始发烧的？别着急，我先看看……」

　　法兰掀开盖住婴儿的布巾，还没看清楚婴儿的脸，便见两道黑影突然从婴儿的襁褓中窜了出来，紧接着左手臂上一阵尖锐的刺痛。
　　「啊！」法兰惊呼一声，右手幻出银魄挥向两道黑影，披着罩衣的妇人立即往后跃了开去。
　　法兰连退了五、六步，直到后背撞上了神社的围墙，才停了下来。
　　这才看清楚了还留在左手臂上，剧痛的来源──那是一青一赤两条蛇，不，该说是两个蛇头，刚刚在法兰挥刀时已经身首异处，但蛇头却还紧紧咬着法兰不放，两对尖锐的毒牙深深嵌进手臂里。

　　伤口有如火灼的剧痛，法兰奋力拔开手臂上的两个蛇头的同时，他已经开始感到晕眩，四肢也逐渐麻木。
　　「毒素已经开始蔓延了，你终究还是太嫩了点，龙神使者。」披着黑色罩衣的女人纵声大笑了起来。
　　「妳是谁？为什么要……加害于我？」法兰喘着气。
　　「我要为我的丈夫和儿子报仇……」妇人掀开了披在头上的罩衣，那是一张布满青绿鳞片的脸，细长的眼睛里射出怨恨的光芒：「我的名字叫蛇骨婆……」
　　法兰骇然的瞪大了眼睛：「妳是白川的……」
　　「我的丈夫正是白川五右卫门，我的孩儿锦丸也是死在你的刀下。我守在蛇冢附近苦苦等了一年，终于让我等待到报仇的时机了！」
　　法兰僵住：「锦丸？我刚来到这个时代遇上的那条巨蟒？」

　　蛇骨婆布满青绿鳞片的脸在扭曲，连身体似乎也正在拉长扭动着，法兰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我太大意了……」麻木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瘫软的靠着墙壁滑坐在地。
　　「这就是名闻天下龙神使者的末日。孤孤单单的死在这里，你拼了命拯救的那些人类，一个也不在你身边……呵呵呵……我打算在这里看着你死。你不用急，慢慢来，我可以等，等你死了，我再吃掉你。」
　　法兰听见蛇骨婆的笑声，渐渐变成像是金属撞击的铮铮声，他感到胸口一阵烦恶，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要从毛细孔中涌出来。

　　「哥哥……哥哥……你病了吗？」
　　法兰感到有一双小手在抚摸自己脸，他努力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个小男孩正在哭泣，那是村长的孙子太郎。
　　「是太郎啊……有妖怪……快跑……」法兰虚弱的说。
　　「哪里来的胖小子，在吃掉龙神使者之前，先来个开胃菜也不错。」蛇骨婆的衣摆下伸出了巨大的蛇尾，一把将太郎卷了起来。
　　「哥哥…有大蛇……」太郎吓得大哭起来。
　　「太郎！这是……」村长听到了骚动也急忙出来查看，却见到这骇人的一幕，一个半边脸全是青绿色鳞片的女人，下半身却是蛇身，尾巴上正卷着自己的孙子太郎，法兰狼狈的靠着墙壁喘气，白色的狩衣上沾染了血迹，似乎也受了伤。
　　十几个在神社里帮忙的村人也跟了出来，却无一人敢上前，事实上，他们还能站着不腿软已经很了不起了。
　　「蛇骨婆，杀你丈夫和儿子的是我……快放开小孩……」法兰勉力撑着墙壁站了起来。
　　「呵呵呵……龙神使者别急……你太危险了，我得等你毒发身亡再吃你。」
　　「蛇骨婆？是白川大人之妻？兰大人，你中毒了？」村长紧张的询问。
　　「我中了暗算……被两条毒蛇咬了。」
　　「求求妳蛇骨婆大人……二十五年前我已经将我长女献给了白川大人，太郎是我唯一的孙子，求求妳放了他……」村长浑身发抖的匍匐在地。
　　「你们这些卑贱的人类……竟敢背弃白川大人……等我吃了龙神使者，小滨村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蛇骨婆大人……」
　　「村长大人不用求她…没有用的……」法兰的脸色一沉，望向蛇骨婆：「我再说一遍……放了小孩……不然就得死！」
　　「兰大人…你伤得这么重……如果她不肯放……也是太郎的命……」村长扶着法兰，哭得老泪纵横。
　　「我不会让蛇妖再有机会伤害任何一个人……」法兰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十分坚决。
　　「兰大人…你……」
　　「伊藤兰…说到……做到……」法兰挣脱了村长的手，踉跄了几步，重重的摔了一跤。

　　蛇骨婆狂笑了起来，朱红色的嘴唇大大的裂了开来，一张嘴足足占了半张脸，嘴里布满细细的尖牙。
　　「你连站都站不稳了，还在逞强？」蛇骨婆讥讽的说。
　　「妖妇！我说放掉那孩子……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法兰抬起头来，眼神浮出邪魅的光泽。
　　「你要吓唬谁？青儿跟赤儿的毒，是天下至毒，无药可解，你再乱动只会加速死亡而已。」
　　「是吗？那就看看谁先死……」
　　法兰的身上泛出银白色的燐光，一头银发蓦地向上扬了起来，他一手支着地，缓缓站了起来。

　　那奇异的银色燐光笼罩着法兰，让法兰苍白的脸庞显得更加冰凉，一头长发根根笔直的竖立着。
　　绝美，却也诡异。

　　「哎哟！你是假装中毒的！」蛇骨婆吃了一惊，尖叫着扭动着身躯迅速的爬上一棵大松树，但她的蛇尾仍不愿放弃她的猎物。
　　「哥哥……救我！」太郎大叫着，小手在空中乱舞。

　　法兰一扬手，银色光刃激射而出，蛇骨婆卷着太郎的的尾巴被斩成两段。
　　随着众人的惊呼，太郎连着断掉的蛇尾，从松树上掉了下来，眼见着就要在地上摔个脑浆迸裂，却在此时窜出一条人影，结结实实的把他抱个满怀。
　　村长瞪大了眼睛，发现及时接住太郎的人原来是八云。
　　「太郎！」惊魂未定的村长连忙从八云手中将太郎抱了过来。

　　冷酷的表情，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那是曾在越后国举手就全歼鬼盗帮的同一副面孔。

　　「兰认真起来了…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危险！大家快退开！」八云心中一凛，急忙疏散众人。
　　　　「妖妇，我已经警告過妳了……」
　　法兰伸出纤长十指，挥出十几道光刃，蛇骨婆发出凄厉的哀号，足足要两个人合抱的大松树也应声断成几截。
　　蛇骨婆连同断裂的松树重重坠落在地，右手被斩断、蛇身断成三截，头皮也被削下一大片，躺在血泊中抽搐着。
　　「蛇骨婆啊……痛吗？」法兰淡淡的问。
　　「龙神使者…我低估…你了……要杀就杀…别羞辱我……」蛇骨婆用怨毒的眼光瞪着法兰。
　　「那是一场生死决斗……你的锦丸咬了我一口……」法兰解开了自己的上衣，坦露出左肩，他指了指自己肩上被大蛇的尖牙咬过的伤疤：「喏，就在这里，我也刺了他一刀，只不过我命大活了下来……」
　　「白川为此震怒要求恢复少女献祭，选上的正是我的救命恩人秋子，我就替她去了……我听村长大人说，从前献祭给白川的少女，都是被一口咬断喉咙，在少女还没完全断气的时候，活活的一口一口吞进腹中。村长就这样看着自己的亲生的女儿凄惨的死去……就连八云的父母也是惨死在白川的利齿之下……即使要为此付出代价，我也绝不后悔杀死白川父子。」
　　「弱肉强食……这是自然界的定律……他们吃不了你，反而被你杀了……我无话可说……」蛇骨婆怨毒的瞪着法兰，眼中充满了不甘。
　　「妳的青儿赤儿，的确很厉害……正如妳說的……无药可解，所以妳也报仇了……只是要麻烦妳先走一步了。我不能冒险……让妳有任何危害小滨村的机会。」
　　「哈…哈…原来…如此……那我在黄泉路上等你……」蛇骨婆的嘴唇勾起了一抹微笑，闭上眼睛。
　　法兰幻出银魄，毫不犹豫的刺入蛇骨婆的心脏，蛇骨婆随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法兰一头银发仍然根根倒竖着，表情冰冷的望着她残破不堪的尸体。
　　「没事了，冷静一点。」八云只犹豫了片刻，随即奔了过去，但心里却有了随时被砍两刀的准备：「兰，你看清楚，还认得我吗？」

　　法兰竖立的头发披散了下来，身体发出的蒙蒙银光也逐渐淡了下去，浮出淡淡的笑容：「当然认得，你是八云。」
　　「还记得我，太好了，你这次没有迷失心智。」八云扯开笑容，张开双臂。

　　法兰眉头一蹙，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你……」八云的脑中嗡了一声。
　　「我中毒了……」法兰说。
　　「我帮你把毒血吸出来！」
　　「这次没有用了……我同时中了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蛇毒，现在已经扩散到全身…五脏六腑…都出血了……秋子…秋子在哪里？」
　　「秋子刚刚在半路昏倒，我把她抱回来了，她爹在照顾她……我立刻把她带来……」八云用手抹去法兰嘴角溢出的鲜血，哽咽的说。
　　「兰大人…兰大人中毒了……」村人纷纷围了过来，吵吵嚷嚷的关心法兰的伤势。
　　「别吵！快到神社里把秋子带过来，兰要见秋子！」八云嘶吼着。
　　几个村民见状连忙进了神社去找秋子。法兰终于支持不住，瘫倒在八云怀里。
　　「兰…你忍一忍…我…我…去帮你找大夫……」八云急得满头大汗，一时也慌了手脚。
　　「傻瓜……我就是村里…最好的大夫啊……」
　　「那你快治好自己……就像那次一样……」
　　「我活不了了……出血性…和神经性蛇毒混在了一起…除非有血清…可是这时代…还没有这种技术……」法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含糊，眼睛也失去了焦距。
　　「兰…别睡着…跟我说话……」八云焦急的摇晃着半昏迷状态的法兰。
　　八云摇了半天，终于又把法兰摇醒。

　　「酒……酒……我亲手酿的……我让式神偷偷埋在……埋在山茶花树下……已经过了一年…十七年后…十七年后…再把酒起出来…那是我拜托很多人才拿到的…女儿红配方……我恐怕…不能陪你喝了……」法兰的声音虚弱又嘶哑。
　　「对不起啊……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