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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秘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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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大人……你的脸色很不好……」村长低声说。
「没关系,只是流了一点点血……」法兰解下绑在左手腕上早已被血濡湿的布条。
村长惊愕的注视法兰手腕上深深的刀伤,意会到法兰受的伤势绝没有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别出声。我马上补齐人手……」法兰低声说。接着朝庭院里一甩手,几滴鲜血从手腕飞溅而出。
八云家院子里盛开的茶花、桔梗、葛花、胡枝子泛出银白色的燐光,逐渐凝结成人形,聚集到法兰面前来。
有男有女,一共十二个式神,每个都和法兰的容貌相似,穿着白色、紫色、粉红色的狩衣。
法兰一面用疗愈术治好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一面开始有条不紊的分配起工作:「薰、和真、飒太、亮、苍你们负责照顾男病患。桔梗、葛、凛、结衣、优子负责女病患,拓也和绫子负责病人的饮食、汤药,新送进来的病人根据病情安排在各厢房,别让他们吹风,你们先随村长回去,我晚点就到。」
「是,主人。」式神们向法兰行了个礼,齐声作答,声音非常清脆悦耳。
跟着村长来找法兰的村人没有一人看清法兰是如何凭空召唤出一群式神的。不是吓得连连退后,就是惊奇的近身打量着这些面貌与法兰一般无二的美丽式神。
「谢谢兰大人,我这就回去安置病患。」早就见识过法兰高深法力的村长,态度还算镇定。
「等等,村长大人,你要张罗村中的一切事务,请一个人先进来,我现在立即帮你接种疫苗,这样你就不用怕感染到痘疮。」法兰低声说。
村长依言独自进了屋,却见到法兰身后尚在昏迷中的秋子一脸黑紫斑疹,也不得不大为震惊。
「秋子的症状这么严重?」
「秋子瞒着我去见了她父亲,染上了黑天花,她会好起来的……八云,取针。」法兰凝重的说。
八云愁眉苦脸,仍然依言去取了针来。
法兰将针在烛火上烤过,在村长手臂上刮破了一个小伤口,喃喃念了几句咒语再将碗里残余的一滴血涂抹在小伤口上。
「兰大人,这是……」
「八云每天近距离的接触病患,却不曾染病,就是靠这滴施了咒的血,我的血进入你体内会快速产生免疫物质,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救人反而染病了。不过,今天的事请不要泄漏出去。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我的秘方,只怕会造成混乱,我虽然不是凡人,流太多血,一样会死。」
「我懂,我会严守秘密。兰大人……这真是太感激了……我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我的感谢……」村长红了眼眶,布满皱纹的脸因为强忍眼泪而扭曲。
「感谢八云和秋子吧!若不是他们,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法兰虚弱的微笑。
「是。也该感谢他们两个。如果不是兰大人来到小滨,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光景。」村长感激的看了八云一眼,八云一脸木然。
「村长大人劳烦你将这些式神带回去照顾病患,他们知道该做哪些事。我还要留在这里观察一会儿秋子的病况。天亮前会回去。」
「好,我这就先离开。」
法兰目送着村长带着式神们离去,回到秋子身边,轻轻叹了一口气。
秋子做了一个梦。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赤足走在冰天雪地里,
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踽踽独行,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然后,
她看见了那少年。
白皙俊美的面容,大而清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粉红色的嘴唇,银白色的长发如同飞瀑般流泻到腰际。
他站在那里,表情平和,仿佛正在等候她的到来。
「你已经是我的了……」秋子的心情十分高亢,用一种她不熟悉的冰冷语调说话。
她走向前,拥抱他。
她可以看见他的血液在洁白颈项中流动,散发着无可抗拒的甜美气息。
本能的,她的双臂收紧,牢牢禁锢着他,但随即发现这是多余的──她的猎物并未挣扎。
她的嘴唇贴上了他的颈,仿佛要亲吻他──随后她的利齿切入他的肌肤,穿破血管。温暖的鲜血滚滚而下。他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静止不动。
这太奇怪了,他应该会痛吧?为什么毫不抗拒,连吭都不吭一声?
她略微松开双臂,再次看清楚那个白皙少年,他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痛苦,嘴唇却浮出了微笑。
这个笑容非常熟悉,是那种会让她心跳停止的笑容──而她的心脏是冰冷的,早已停止跳动。
「秋子。」他流着血,喃喃低语,声音柔若丝绒:「如果我的血能让妳活下去……我不会吝惜……」
她猛一抬头,看见冰壁中映照着一张没有感情的面孔,眼睛散发出凶狠的红色光芒,血红色的嘴唇露出轻浮的微笑──她认出了那是谁──雪奈。
而她自己就是雪奈。
一个低沉嘶哑的啜泣声让她分了心──八云的声音。她松开了手往后退了退,少年的身体从她的怀抱中滑落,倒在雪地上,脖子仍在淌血,将洁白的雪地染红了一片。
「八云…我…我……」她全然的不知所措。
八云拖着脚步,非常缓慢的跪坐在法兰身边。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无话可说。」八云流着泪,安静的抱起少年。
「你要……干什么?」她很害怕。
八云没有理会她,抱着少年,走向雪谷,斑斑血迹一路延伸到谷边。
「那边有悬崖……别过去!」
八云回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责怪,只有悲伤。然后举起一步,跨出。与少年一同坠入深谷。
「不──────」她尖叫。
「又做恶梦了吗?」那熟悉又悦耳的声音在秋子的耳边低语。
秋子一身冷汗,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坐在床上,紧紧抱着法兰。一阵热流涌上脸颊,她立刻松开手往后退了退。
「你是不是没遵守约定,偷看……我的脸……?」秋子惊恐万分,随即发现法兰还是蒙着眼睛。屋内似乎已经清理过了,没有血迹,全都整整齐齐的。只不过法兰换了一套黑色的衣服,有点宽松,显然是八云的衣服。
「听起来很有活力。血盟似乎很成功。」法兰露出淡淡的微笑:「在妳允许之前,我会一直像这样当个瞎子。」
「发生了什么事?」
秋子抚摸自己的脸,痘疹还未消退,但身体的灼热和沉重的压力已经不见了。
「兰救了妳,丫头,妳这次的祸闯得真大。」一旁的八云也在笑,但是笑得有点僵硬。
「既然妳清醒了,应该没有大碍了。今天新进的病人太多了,我得回神社里去。放心,妳很快就会恢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牡丹去做。」
秋子低语:「我记得……你流了好多血。」
「我不要紧的,吃点好的补一补就回来了。妳安心静养吧!我让牡丹去熬点粥,明天我再来看妳。」
「嗯。」秋子点了点头,又随即摇了摇头:「你不用特地来看我,我知道你很忙,有牡丹陪我就行了。」
「明天,我会在这里为一百个村人接种痘疮疫苗。」
「在这里?不行!我的脸……」秋子惊慌。
「妳的脸会好的。明天就会好。」法兰安慰她。
「你在哄我!」
「如果妳那么在意自己的脸,我就永远当个瞎子。」法兰冷酷的说,语气中带点威胁。
秋子立即噤口。她知道法兰有可能再度为了她的任性付出重大的代价。
「这个屋子已经沾染了痘疮病毒,明天来接种疫苗的人都是健康的人,我想还是先净化一下……」法兰一扬手,屋内立即出现了银色光幕,无声的流动。
「和雪山那次一样的光…好美……」秋子伸出了手,光幕仿佛有生命似的,萦绕着秋子的每一根手指。
雪山的记忆让她联想起了那场恶梦──她自己、雪地上的那滩猩红、八云悲伤的眼神……她的心抽痛了一下。
「这光……能洗涤污秽之物……修复受损的组织。妳就睡一觉吧……这次应该不会做恶梦了。」法兰轻柔的说。
秋子感到一阵困倦,眼皮变得沉重,立即陷入沉睡。
「牡丹。」法兰低唤。式神牡丹立即静默的现身。
「秋子交给妳照顾了,有状况随时报告。」法兰简单的下令。
「是,主人。」
法兰走了两步,脚步虚浮,摇摇欲坠,八云伸手扶住法兰:「你还在逞强…今晚就留在这里休息吧!」
「背我。」法兰强打精神:「我必须回去……背我,从神社后门回去……不要让别人看见……」
「这是…为什么?」
「我是治疗痘疮的唯一希望,如果连我也倒下了,小滨村的民众会陷入恐慌的。」
八云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转身小心的将法兰背在背上,咕哝着:「为什么我老是得做这种事……」
「我需要你。如果不是你在身边,我做不了这许多事。」法兰低喃。
八云又重重叹息。
趁着月色,八云背着法兰抄小路穿过一片茂密的林子,路边的草尖上颗颗夜露,闪闪发光。
「兰,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八云心不在焉的说。
「问吧。」法兰闭着眼睛假寐。
「那些式神在我看来全都长得一个样,为什么你还要大费周章的为他们一一取名字?」
「名字也是一种咒。取了名字,就会产生某种羁绊……就像你把我从山上背回来,帮我取了『兰』这个名字,那时……我便中了你的咒。 」法兰轻笑。
「啧……我可没对你下什么咒……」八云嘀咕。
「你拥有这能力…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越听越糊涂……」八云甩了甩头。
回到神社,法兰没多做休息,迅速的为病人做了初步的治疗,又召出雪奈为高烧不退的病人降温,直到天快亮时才和八云相互依靠着打了一会儿盹。
「八云,不知道这场疫病什么时候会结束。有时候真的觉得心力交瘁。」
「不管什么时候结束,我都会陪着你。」
「我不是孤军奋战……我有最坚强的盟友……」法兰闭着眼睛咕哝。
「秋子……」八云发着呆,嗫嚅着说:「那丫头从小就爱美,染上这种恶疾,如果毁了容,一定打击很大。」
「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今早过去,她应该已经恢复了……只是不知道血盟会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后遗症。」
「能保住命算不错了。我昨晚已经跟秋子的爹大致说明了,这次你治好了秋子,那老头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排斥你了。」
「我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妖人……秋子的爹会排斥我也是正常的吧……」
「说实话,我不喜欢那老头。秋子的娘和我母亲是好朋友,可惜秋子出生没多久,她娘就去世了,我母亲待秋子如同亲生女儿般照顾,每当那老头出海的时候,秋子都住在我家……但是,自从我父母在我十岁那年死于白川之手后,他却对我不闻不问,还片面退了婚约,若不是靠村长的母亲菊婆婆的接济,我早就饿死了。我十一岁就拿起弓箭打兔子、捉野鸡,靠自己的力量拼命的活下去。他看不起我,但是我不在乎。」
「我……都差点忘了秋子是你的未婚妻。」
「不,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秋子是你的了……恭喜你们。」八云闷闷不乐的说。
「秋子还没答应。但是我觉得……我…正在犯罪……正在夺走八云的一切……」
「没有,你没有夺去什么,别胡思乱想。」八云轻推法兰的肩膀,弯了弯嘴角:「该出发了,秋子的状况不知道怎么样,老实说我担心得要命──她可是我妹妹啊!」
法兰皱眉:「那就走吧!」
法兰没带式神,仅穿着轻便的装束和八云一起徒步回到八云家。前院里已经聚了许多人,牡丹正端着茶水,招呼来客。
「快看!兰大人来了。」一个眼尖的村妇,见到法兰和八云远远的走来,高兴的叫着。人群立即起了一阵骚动,蜂拥而来。
法兰严肃的宣布:「各位乡亲,请稍安勿躁。屋里还有一个重症病人,我要先进去一下。我已经准备好预防痘疮的秘药,因为是秘药,有时效性,等一下八云请你们进屋内时,请把握时间,不要发问、不要停留、保持秩序,否则我随时停止施用秘药。今天的份量用完,就请三天后早上再来。」
「兰大人!你的秘药真的有效吗?」
「八云自愿成为秘药的真人试验品,你们也看到成果了。如果秘药对你们有点用处的话,就感谢八云吧!」法兰淡淡的说。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随即响起了一片如雷掌声。
「主人。」牡丹恭顺的行了礼:「小姐她已经可以下床了,也能够进食。」
「辛苦妳了,妳做得很好。」法兰松了一口气,转身向人群挥了挥手:「我进去一下,请稍候。」
「秋子!」八云迫不及待的夺门而入,但见屋内空无一人:「跑到哪里去啦?」
法兰随后进来,正感到纳闷,却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捂住了眼睛。
「我的脸没有好。怎么办?」秋子的声音带着哀怨。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就算妳变成了麻子脸,我也不会收回我说过的话。」法兰说。
「那你看到我时,可不要被我吓坏了……」秋子放开手,幽幽的说。
法兰转过身来,却见秋子一张脸虽然苍白,却是光滑粉嫩,皮肤上的紫黑斑疹已不见踪迹,嘴唇上擦着胭脂,一枚酒涡深深的嵌在脸颊上,不由微微发怔。
八云忍不住笑了出来。
「妳真淘气。明明已经好了,还要这样戏弄我。」法兰深呼吸。
「谁叫你昨天明明看得见我,又要装模作样的蒙上眼睛。」秋子歪着头,扮着鬼脸。
「妳怎么知道?」法兰好奇。
「我这么丑,八云却一直盯着我看,面目全非,有什么好看,你和八云心灵相通,自然是透过了八云的眼,才能诊治我的病,你是为了不伤我的自尊,对吧?」
「居然被拆穿了,这可不关我的事。你们聊吧!我就……先出去维持一下秩序。」八云耸了耸肩:『我想你们需要独处一下。 』
『谢了,八云。 』法兰不好意思的笑了。
法兰迫不及待的将秋子拥入怀中,低吻她的额头。柔声说:「血盟……有点复杂。慢点再向妳解释。我待会要帮村人接种疫苗,会流点血,要忍耐一下。 」
秋子点了点头,露出微笑:「一切都很好──我刚刚才死里逃生。我不怕痛。」
「八云!进来帮忙吧!」法兰高喊。
「这么快?想偷个懒都不行…」八云咕哝着走了进来。
八云将法兰准备好的工具用沸水充分煮过。
法兰拿起露华,在手腕上割出血来,殷红的血液滴滴答答的流进碗里。秋子皱着眉头发出闷哼,随即又展颜而笑。
「秋子,会痛吗?」法兰捏着伤口控制血的流量。
「痛。」
「那妳怎么在笑?」
「能分担你的痛……我很高兴。」
「傻丫头。哪一天我死了,妳也会一起死的。」
「就是这样才高兴。」秋子低声的说。
「真拿妳没办法。不能一次流太多血,昨晚已经有点超量了。」法兰施展疗愈术将伤口抚平,擦了擦血迹,吩咐牡丹让等待的村民排队进来。
八云洗净了双手,用烈酒帮接种疫苗的村人做简单的消毒,再由法兰亲自接种,秋子则将使用过的针和器具分批拿去用沸水煮过。
「秋子…妳的脸…一夜之间全好了?」轮到村长牵着他的小孙子太郎走了进来,瞥见秋子完美无瑕的脸庞,僵了一下。秋子腼腆的低下了头。
法兰比出了安静的手势,村长急忙住口,将太郎拉到法兰面前。法兰取出银针,轻轻刮破太郎手臂的皮肤,太郎吃痛哇哇大哭了起来。
法兰苦笑了一下,用细毛笔沾了碗里的血抹在太郎的伤口上:「不要哭,擦了药就不痛了。」秋子随即递了一块糖给太郎。
三个人分工合作,转眼间碗里的「秘药」也用完了,这次总共为一百零五个人接种了疫苗。法兰吩咐了没接种到的村人三天后再来,除了零星几个人失望的咕哝了几句,大部分的人倒是很遵守秩序的各自散去。
「兰大人……」村长再度走了进来,却见到法兰已经倒在八云的腿上昏睡不醒。秋子和牡丹则忙着收拾使用过的器具。
八云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这几天,兰劳累过度,别吵醒他……让他睡……有什么话改天再说…他很久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我会吩咐内人炖些鸡汤,晚点我再送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实在是感谢……」
完全知道「秘药」真相的村长非常感动,也庆幸八云和秋子跟龙神使者关系密切,让小滨村免了灭村之祸。
「他已经把小滨村当成他真正的家了……」八云拿起自己的外衣盖在法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