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精灵一样睡着》贺兰汀

73、七三章 风月

　　想到那些往事，想到龙五曾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单小锋对他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此时见他又故技重施，拿些惯用的伎俩来压人，不禁怒从心起，恨不能给他一巴掌，但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他也只能咬牙忍下这口气，只狠狠瞪了龙五一眼便转身离开。

　　谁知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他忙回头看去，不禁微微眯起眼眸。

　　只见龙五那个彪悍的手下正一掌击在齐瑞胸口，力道之大硬是将齐瑞生生逼退两步，身子似是不支的摇晃了几下，这才勉强站稳。

　　那人原本受了龙五眼神的暗示，只想阻拦单小锋，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便顺势击出一掌，接着面无表情的与齐瑞对视。

　　单小锋见齐瑞嘴唇都失了血色，显是伤了肺腑，可见那人出手极重，不知是什么来历，而龙五依旧淡笑不语，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

　　他暗自握了握拳，冷冷说道：“龙哥还是喜欢强人所难！”

　　“单老弟也还是喜欢欲擒故纵！”龙五拖长的语调，竟让人有种玉软花柔的错觉。

　　然而现下单小锋的情绪却已濒临爆发，若是两人站在塞北荒凉之地，衣袂飘飘，执剑相向，再来上这么几句针锋相对的台词，那活脱脱就是一部武侠电视剧。

　　可此时既没有长河落日作背景，更没有孤雁哀鸣作陪衬，在这盛夏的校园里，人山人海的篮球场边，四个人像被时光定格一般两两对峙，剑拔弩张的气氛与周围人群的喧哗格格不入。

　　眼见齐瑞脸色越来越苍白，而围观的人不减反增，单小锋轻轻呼了口气，握拳的手也慢慢松了开来，他走过去拍了拍齐瑞的肩膀，“别硬撑着了，去校医那里看看吧！”

　　说完冲他笑了笑，便越过那铁砂掌向龙五走去。

　　待他走近了，龙五嘴角一勾便要说话，谁知单小锋竟然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擦了过去。

　　一句话噎在嗓子眼儿里，龙五诧异之际，竟有些吃不准单小锋的脾气，不禁自嘲一笑，心说这可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才几个月没见，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片刻后。

　　龙五站在一片刻意开凿的假山之中，前方不远处是单小锋不疾不徐的背影，他之所以忽然停下，理智上是想要拉开距离，让自己冷静一下，但是眼看单小锋的背影渐渐被嶙峋的怪石挡住了，再也不见踪迹，他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从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还是做不到啊！

　　龙五忍不住苦笑，他用了十年时间去等待一个孩子长大成人，然后在那孩子全然的信任之下，用可耻的手段得到了他，一次又一次，他玩得不亦乐乎。

　　他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源自于仇恨，所谓父债子偿，他一直做得问心无愧，他以为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能抽身而退，却忘了，十年的羁绊不是一句放手便能抹杀。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已经知道单微不在乎这个儿子，所以就算他在单小锋身上花再多的心思也无法撼动单微如铁石一般的心肠，但他却没有将单小锋弃之如履，反而机关算尽，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扯进了最黑暗的毒品交易之中。

　　他难道真就没人可供差遣了吗？难道就非要一个新手冒险替他贩毒？

　　诚然不是！

　　这只不过是借口，是为了让单小锋永远待在他身边而套上的枷锁罢了，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却忘了单小锋只是个嫉恶如仇的少年，能困住他的从来不是这见不得光的阴谋。

　　眼前忽然一亮，出现了一片人工湖，湖面点点银光闪烁，一个少年伫立在湖边垂柳下，龙五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这才举步走了过去。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单小锋望着湖面道。

　　龙五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单小锋的表情太过平静，就像眼前波澜不惊的湖面一样，看不透水面之下是什么情形，这让龙五很不舒服。

　　见他不语，单小锋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你要是不说，换我说！”

　　龙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

　　单小锋幽幽问：“你和……我爸妈是什么关系？”

　　龙五倏地将头转向他，眼里是遮不去的惊讶，他动了动嘴唇，喑哑的吐出一句：“为什么这么问？”

　　这一刻，看着单小锋过于沉静的面容，龙五真的有些慌了，他素来对任何事情都能处变不惊，便是被人用枪指着脑袋他也能谈笑自如，可是面前这个少年轻轻的一句话，就打破了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自持。

　　龙五从不否认他和单微之间的纠葛，甚至在一些陈年旧报上还能找到当初的痕迹，他知道不可能瞒得住单小锋，但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某种表面的平衡。

　　今天，因为单小锋轻巧的一句话，这微妙的平衡便打破了，既然牵扯到苏凌杉，龙五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心跳，勉强笑了笑，“我们曾经是朋友。”

　　曾经，也只是曾经……

　　单小锋点了点头，随手折下一枝柳条，顺势坐在岸边，一边抽打水面，一边不带感情的问道：“那后来为什么又闹翻了？”

　　龙五沉默了片刻，挨着单小锋坐下，“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但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你不要打断我，也不要中途离开！”

　　单小锋挑了挑眉，随口应承下来，龙五便有些怀念的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从前是个演员。”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说是演员还抬举了我呢，其实就是个替身，在镜头前照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更不要说寥寥几句台词了。”

　　龙五又陷入了沉默，单小锋静静的打量着他，看到他皱了皱眉，仿佛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片刻后才回过神说：“当时我没有效命的公司，但因为和一个导演有些亲缘关系，总是能在他名下混个不太重要的小角色，他也是个自由人，颇有一些才气，很多大牌明星都愿意跟他合作。”

　　明明是午后，可周围安静极了，这会儿龙五又停下来，空气中便只剩单小锋用柳条抽打水面的声音。

　　“拍戏本没有固定的赞助商，但总是有个神秘的人物愿意往我们剧组砸钱，而且不管拍什么，即使没有回报也不在乎，当时很多人都在揣测这个神秘人物，并且觉得就算他想做善事也大可以捐钱给慈善机构，总没必要在这里打了水漂。”

　　说到这儿，单小锋已经猜到龙五口中那神秘的赞助商十有八九就是单微了，他不屑地哼了一声，真想反驳几句，据他所知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单微都不可能不计回报的做一件事，更不会像龙五说的那样白白把钱打了水漂！

　　龙五一直望着湖面，他听到了单小锋不屑的哼声，但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这些久远的记忆他已经很久不曾触碰了，此时说起来竟然还是会痛。

　　就像刻意遮掩的伤痕，从来不曾消失过。

　　单小锋本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手里的柳条，专注的看那柳叶拂过湖面时漾起的痕痕水波。

　　许久，龙五才又开口：“剧组还有几个跟我一样的替身演员，其中有一个就是你妈妈，我们关系说不上有多好，但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总比别人走得近一些。”

　　“我们曾经打赌，猜测那个神秘的赞助商到底多大年纪。”龙五顿了顿又说。

　　听了他的话，单小锋却在心中计算，他第一次见龙五时还不到七岁，而龙五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若是再往前推上七年，他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已。

　　龙五脸上忽然绽开一朵绚烂的笑容，他似有感慨的说：“赌约的结果是，我们都输了，我们都没想到这位财神爷居然也是和我们一般大的少年！”

　　单小锋盯着他的笑容，一时很恍惚，他跟龙五也算是相识十载了，这样纯粹的笑却几乎没从他脸上看见过，很……干净！

　　他禁不住要想，当年的龙五是否也会这样微笑？

　　而这微笑如今却又遗失在什么地方？

　　单小锋看向龙五，见他嘴角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似是沉静在十几年前被单微堵在巷口的那一瞬间。

　　单小锋甚至开始同情龙五了，即使在十年后的今天，单微依然斯文俊秀，身上也依然带着淡漠了所有的气质，可想而知，当他还是风华正茂的少年时，年少得志的自负会让他拥有怎样无懈可击的魅力？

　　若不是此时不合时宜，单小锋几乎忍不住叹一句：相见争如不见了。

　　若不见，便不会怦然心动，不心动，便不会由爱生恨，若不恨，便不至于倾其十年的光阴来报复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