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精灵一样睡着》贺兰汀

55、五五章 年夜

　　记忆中也曾有过快活的大年夜，与此刻的形单影只比起来，实在像是一场太过美好的梦境。

　　单小锋独自一人坐在A市最高的大厦顶端，即使高处不胜寒，却仍然不可避免的听见，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人们的欢声笑语。

　　夜空绽开几朵盛大的烟花，眩迷了他的眼睛，他缓缓伸直胳膊，仿佛这样就可以够得到那正在逐渐消失的绚烂。

　　一颗星星也没有……

　　单小锋一直仰着脸，此起彼伏的焰火映在他白皙的脸上，一行清泪缓慢的滑落下来，他一阵晕眩，身子便向后仰去。

　　忽然有人接住了他，在他耳边叹息：“你何苦……”

　　“阿庄，我好难受……”

　　单小锋将脸埋在阿庄怀里，眼泪再也止不住涌了出来。

　　“少爷，想开点吧，现实就是这样！”

　　单小锋摇了摇头，“我不要这样，哪怕是做戏，他们演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现在说离就离，有没有想过我？”

　　单小锋再也说不下去，阿庄又叹道：“我原以为你不在乎，谁知你居然把我都蒙在鼓里，你真是……”

　　呜咽声闷闷得从阿庄怀里传出来，单小锋居然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都道他心知肚明，还常常劝单微和苏凌杉分道扬镳，谁又能了解他在说这些话时，是怎样的心如刀绞。

　　一直以为说得多了，自己也就不再害怕，真正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他也许会笑着祝福这两个同床异梦的亲人。

　　十九年的光阴，一家人真正聚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单小锋甚至记不起他吃过几顿年夜饭。

　　一年，又一年，单微鲜少有在家的时候，即便在家也总是与苏凌杉争吵不休，什么时候见他们将对方视如空气，单小锋都要谢天谢地一番，毕竟这是他们最好的相处模式了。

　　尤记得那一晚，他在盛怒之下质问单微，说你现在才想到离婚，是为了那个贱男人吗？

　　单微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抖着唇惊怒交加的看着他，单小锋忍不住放声大笑，接着就冲出了家门。

　　远处忽然传来钟声，阿庄感慨道：“新的一年开始了，少爷！”

　　单小锋站起身，走到顶楼边缘，迎着风向身下的万丈深渊看去，漆黑的夜色像一个深邃的漩涡，他一阵惶惑，忙抬起头望向远处。

　　就在刚才，他真的想过，真的想过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也许明天的报纸会写，单微的继承人因无法承受父母离异的打击而自寻短见。

　　那样，他们会不会后悔？

　　有人痛，有人快，所谓痛快，原来一直都是这样矛盾的一个词。

　　忽然想起任达昇就是这样死的，单小锋心中一钝，转身道：“阿庄，帮我办件事！”

　　“少爷，您说。”

　　单小锋略一低头，道：“找一家报社，替任达昇洗掉那些照片，不管花多少钱，我要这件事彻底销声匿迹！”

　　“是。”

　　“你怎么不问问我原因？”单小锋回眸一笑道。

　　阿庄晃了晃神，忙低下头：“少爷做事自有道理！”

　　单小锋笑容愈深，忽然走近几步，直直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庄倏地抬起头：“少爷何出此言？”

　　“没什么，”单小锋转过身看向远处，声音一时被风吹的飘渺，“阿庄，你杀过人吗？”

　　沉默：“杀过。”

　　“几个？”

　　“记不清了。”

　　单小锋唇边忽然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继而不可自抑的笑出了声：“你猜，我会信你么？”

　　依旧沉默，就在单小锋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阿庄的声音却传入耳际：“少爷既然知道了，又何必这样试探我呢？”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这句话如此坚持，阿庄定定的看着眼前丰神俊美的少年，忽然觉得他很陌生，却也，值得自己守护，于是他点了点头。

　　单小锋粲然一笑，伸展双臂，闭上眼睛，仰起脸，静静地听风从耳旁掠过的声响。

　　阿庄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精灵一样的少年，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夜晚，他的光芒甚至代替了天空中不断绽放的礼花，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今夜的第三次，他悄悄叹了口气，为这样一个玲珑如玉的少年，今后所必须面对的残酷。

　　这世上不乏特立独行的人们，他们把与众不同当成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其中诸多无奈，唯有自己心知肚明，比如单小锋，比如容峥。

　　在这样普天同庆的时刻，单小锋茕茕兀立在大厦顶楼，而容峥则不得不陪钱康应酬一些居心叵测的人。

　　“小峥，还不快敬黎总一杯！”钱康推了容峥一把道。

　　容峥于是端起酒杯，淡淡一笑：“黎总，我敬您！”

　　说着轻轻抿了一口，黎云飞看着那张殷红的唇因染上酒液而变得柔润光泽，一时心猿意马，忍不住嗔道：“干吗叫的那么见外呢，跟叔叔喝酒可不能藏着掖着的啊！”

　　容峥有些为难，正待推脱就听钱康说道：“正是，小峥是晚辈，怎么也要干了的！”

　　说着将酒杯递到容峥手里，注视着他将一杯酒尽数饮下，这才和黎云飞说笑起来。

　　头有些昏沉沉的，容峥强打精神坐在那里，勉强维持着淡笑的表情，却不曾想黎云飞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

　　“小峥啊，这杯酒就算叔叔给你赔罪了……”

　　“这杯酒是叔叔对你今后学业有成的祝愿……”

　　“小峥，这杯……”

　　一杯又一杯，舌尖一阵阵发麻，喝到后来连酒与水的味道都分辨不出了，他还是那样淡然微笑着，杯杯来者不拒。

　　偏偏每次都一饮而尽，浅尝辄止都不被允许。

　　如若不是看到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钱文新不会冒险替他挡了那一杯酒。

　　他说：“黎叔，这杯酒我敬您，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只抬举容峥啊！”

　　黎云飞有些尴尬，忙打了个哈哈，将杯中酒仰头喝下，与钱康对视片刻，后者狠狠瞪了钱文新一眼。

　　这时，容峥忽然站起身道：“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

　　说着离了席位，望着他的背影和略显轻浮的脚步，众人不由各怀心事。

　　转过弯，容峥忽然靠在墙上大口喘息，苍白而干涸的嘴唇微微噏动，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连带着身上也一阵冷一阵热。

　　跌跌撞撞地走进洗手间，望着镜子里那个憔悴的少年，连自己都忍不住鄙视自己，忍不住心痛。

　　胃里一阵绞痛，容峥干呕了几声，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颗豆大的泪珠“啪”一声溅在水池里。

　　“你躲在这里哭泣吗？”

　　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容峥戒备的转身，就见钱文新吊儿郎当地半靠在门边，正带着满不在乎的微笑斜睨着他。

　　容峥烘干了手，一言不发的从他身边擦过，却冷不防被钱文新一把拉了回来：“你以为你现在出去做什么，你以为今晚等着你的是什么，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容峥还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钱文新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也不想去看，害怕他脸上仍旧挂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哪怕你流泪，也好过让我看见你强颜欢笑的样子！

　　钱文新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容峥，那小丫头片子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最好掂量清楚，不要因小失大，最后落个得不偿失的下场！”

　　说完率先走了出去，徒留容峥一个人怔怔发呆。

　　那晚黎云飞和钱康有个约定，可惜因为安洁柔的一通电话，他不得不悻悻而归，就算再不甘心，他一届商人也没有胆量跟将军起冲突。

　　不过，容峥的样子不时缭绕在他眼前，几乎让他寝食难安，他黎云飞混迹商场多年，靠的就是一个狠字，歧念一旦兴起，即便不起正面冲突，无论如何也要一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