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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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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处理后事,其实北岛光能真正插手其中的也没什么。到底她再怎么天生早慧看透人心,也还只是个正在读小学的十来岁小丫头,真要亲身上阵去和黑心成年人们掰扯法律问题资本文件还是不切实际。
幸而北岛家企业的团队反应的算是及时,只在开始被大靠山的突然死亡打了个措手不及。成熟的团队在离了领头人后依然能够运作,公司逐步地脱离了影响。北岛贤生前的主战场并不在商业,他的主要精力都在政治仕途上,投资公司也只是作为象征的底气,和商场巨鳄们拉关系的一个借口。御三家面上是和北岛家有些交情,不忍老朋友尸骨未寒就出手,其实是和名声相比还看不上北岛家这点产业。小势力的资本家们再蠢蠢欲动还要仰仗御三家的鼻息过活,御三家不出手,他们也只能满怀猜忌战战兢兢,空流口水。就这样给北岛的企业留下了自救的空隙。
——只是这么点御三家看不上的小钱,还是逃不过别人惦记。北岛贤的直系亲属七零八落,论恩义亲情几乎可以算是天生地养。北岛家诸位远亲都是北岛贤崭露头角后才逐渐亲近起来。北岛贤去世,他们为了遗产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结果几天一过发现北岛贤这个男人真的锱铢必较到年纪这样轻就已经早早安排好了身后事。才过而立之年的男人把遗嘱定得明明白白,一点好处不给扒上来的亲戚,只说全部留给儿女。如果他去世时儿女未成年,抚养他们的长辈可以得到一笔钱。其他一律不准旁人插手,只交给他的团队处理。
亲戚们争了这许久才傻了眼,想起来讨好北岛家遗孤时发现,这眼看着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就这么不声不响跟着母亲那边的一个什么舅舅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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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贤生前准备好的律师团早早就在曾属于他的办公室里等着正主。这些天他们拦下一批又一批不死心的鬣狗,统一回复是他们也不知道北岛光现在去了哪。当然,即便他们已经约好了今天见面,对待外界也还是这个说辞。
中原中也在办公室外面百无聊赖的插兜等待,间或不耐烦地回视那些借着走动而明里暗里投来的打量的视线。亨伯特跟着北岛光进去,在律师对着北岛光大谈特谈具体事项时垂着眼睛,装成凝重的雕塑。
最后律师也了然十岁女孩并非什么都不懂,素性把所有文件交给她,让本人亲自过目。很难说北岛光在翻看北岛贤的遗嘱时究竟是什么心情。她自认聪慧,可以轻松看透普通人的心思,根据他们的心理摸清一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反过来也是一样。至今她自认最了解的人是森玉,最不明白的是北岛贤。
她跟北岛贤并不十分亲近。年幼时正是北岛贤的事业上升期,一年见不到他几面。记事时她一度真的相信了森玉的玩笑话,以为亨伯特才是她的父亲。再大些北岛贤的事业逐步稳定,他有了心力转头看看家中的情况,这时候发现了女儿遗传自他的天赋,开始带她出入各种适合她在场的宴会。
说不清高层精英们在教儿育女方面究竟各自都有些什么心得。铃木家对女儿是一味娇宠;迹部家夫妻都是大忙人,对独子采取了完全放养政策,心怀愧疚是有的,有时间相处就简直恨不得拿出十分心力来了解儿子;赤司家就有些斯巴达,赤司征臣对儿子的目标要求定的面面俱到,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的最好。北岛贤教导女儿的方式介乎放养和圈养之间。他全权信任自己考察过的老师,对北岛光的关心类似于定期抽查,考证效果。别人家带儿女出席宴会可能是出于锻炼的目的或者炫耀的心理,北岛贤则完全是看中这些机会,利用北岛光来采取“儿女建交”。
但不能说北岛贤完全不尊重女儿的意见。他更多是给出信息,告诉北岛光她的新朋友们都是什么家世背景,至于对方究竟是什么品行、什么智商他全然不管,能不能聊愿不愿意聊都看北岛光自己。这方面他也奇怪的信任幼齿的小女儿,觉得如果她看不上,那就确实没有结交的必要。
所以北岛光不清楚北岛贤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她确乎优秀,可他从未真正如他向宾客们表示的那般为她骄傲。他确实重视她,某些时候也会显得很关心她,但又不是真的关心她——北岛光说不清这种介乎在意与不在意之间的感觉。
她觉得北岛贤并没有把她当做“女儿”。他看她,就是在看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对待她的方式只是世人规定的对女儿该有的方式,他自己倒是完全不在乎的。
在普通世人的理解里儿女是父母血脉生命的延续。但这在北岛光的家庭里行不通。北岛贤和森玉都是极其自我的人。后者把北岛光当成所有物,自己独立创作的造物,打发时间用的心爱的小玩具;前者把自己勉强套进凡俗人的框子里,养女儿像走流程一样一板一眼,异常标准,也异常敷衍。
北岛光好奇北岛贤的真实想法。他本人在不管同伴还是对手的眼里都是个复杂的人物,平时固执死板的不像个年轻的政客,却又总能够在关键时刻跳出框架思考。对他们来说他的行为模式复杂多变。总是在出其不意,让人捉摸不透。他们为他的创意想法惊叹或是畏惧。可北岛光知道这些对北岛贤来说真的只是自然而然。因为他本来就不在框架里,倒不如说在平时把自己伪装成正常人的思维对他来说才更吃力。
而北岛光不能理解的是北岛贤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固执的要按照某些准则来行为处事,做一个一根筋的蠢货。认识北岛贤的人觉得这是他的伪装手段,但北岛光能感觉到不是这样。北岛贤就是很认真的在按照一个模板来扮演自己。他一直是个“应该是这样的”北岛贤。只有涉及到他的野心时他会透露出一点真实的执念与想法,就好像只有这一样东西是他真正想要的。
北岛光用自己遗传到的父亲的那点特质来揣测北岛贤的形象,却无法触及他的核心。北岛贤的面具几乎可以说是从未摘下过,他用短暂的一辈子把自己活成一个假人,世上没有一个人了解他。他警惕自己的女儿就像警惕除他之外的每一个人一样。全世界对他来说都是异类。而他是辛苦潜伏其间的唯一真实。
他的傲慢一如北岛光的傲慢。却不知道为什么甘愿放下身段在虫蚁之间争名逐利,甚至到近乎执念的地步。
北岛光翻阅这些文件,没能在上面找到任何关于森玉的信息。或者说在北岛贤最初的打算里,森玉就是那位“抚养儿女的长辈”。他考虑到死去以后却没考虑过死法。谁能想到他们会同归于尽?
外界传得沸沸扬扬,说这个故事讲的是共苦却不能同甘,男人有钱就变坏,而糟糠妻因爱生恨,发生惨案。政敌借机宣扬北岛贤的花边新闻,无良媒体吃着人血馒头,捕风捉影的故事其实都经不得推敲。听众们无所谓小道消息是不是真实,听得唏嘘就尽兴而归。
北岛光不是大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孩子。她很清楚,北岛贤和森玉之间没有爱情,前者的真爱是权势地位,后者的真爱也是前者的权势地位。他们的婚姻与其说是北岛贤在森玉的单方面纠缠下无奈答应倒不如说是一拍即合。前者想要伪装出正常的家庭状态,而后者只是想要一个人带她一飞冲天。倒不如说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有了北岛光才是不可思议。在北岛光眼里,北岛贤是个工作狂性/冷淡,森玉是空披着美艳皮囊、实际心智还不成熟的小姑娘。北岛光完全想象不来他们做/爱的样子。
如果让那些百般猜测的好事之徒知道事情的真相大概会震惊到失语。他们编纂的故事最多说一声狗血,事实上的北岛家却已经完全称不上正常。
北岛光其实并不奇怪北岛贤会定下这样的遗嘱。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是事情的真相。她觉得森玉当然不可能真的下手杀北岛贤,就算是后者真的出轨,她即将失去所爱的荣华富贵,森玉也绝不会把自己也赔进去。她还年轻美貌,完全可以借着这些年通过北岛贤认识的人去做暗处的情/妇。比起谋杀北岛光相信这才是森玉更可能做出来的事。更别提这只是一个假设。跟北岛贤偷/情估计比森玉当初嫁给他更难。
可是警察们又都是那样无能。现在外界闹得沸反盈天的狗血故事最初版本就来自女警们忙里偷闲间的臆测与窃窃私语。高层们不在意事情真相只想赶快平息事端。恰好世人们已经给出最合理的答案。生涩稚拙的菜鸟警官想要深入,却也只能对着指向明确的案发现场毫无头绪。于是警局匆匆结案,远在横滨的森鸥外掐指一算时机正好,于是把北岛光颠颠送回来,自己张开口袋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