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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入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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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时隔不久又回到了北岛光最熟悉的场景。
北岛贤生前也会为了商业交际举办大型的宴会,但是他不喜欢在家中举行,也不像其他富豪们那样在各地拥有别墅。他常常是委托给那些大型酒店,某种程度上算是双赢。森鸥外采取了北岛贤的一切惯用手法,场地、布置、邀请人。除了主办人换了以外,可以说一切都和北岛光记忆里的完全无差。
森鸥外说不用她介绍谁是谁,径自和爱丽丝上前搭讪选中的目标。北岛光索性也和之前一样躲开寻清静,远远地还能听到森鸥外在假惺惺,“那孩子还是很悲伤的,我也不愿意就这样打扰她......”北岛光听不下去来客的“这样可不行,您得尽早开导......”,钻进了以前最喜欢待的露台帘幔后面。
她一个人待了没多久,帘子一角被掀起来,矮小的男孩子也跟着熟练的钻进来。“啊,”北岛光眨眨眼,看清了他蔷薇色的头发,“赤司君。”
这次的宴会森鸥外当然邀请了御三家。铃木愈史郎约莫知道一些森鸥外在横滨的背景,而铃木家这些年至少在明面上清清白白,不愿意贸贸然接触,也就推脱有事没来,两个女儿也理所当然没有出现在宴会上;迹部家近些年的发展重点一直在海外,但因为和北岛家的交情,夫妇两个到场了,只是独子本来也一直在英国念书,之前见上也是国内国外两头跑,这次没叫他回来;父子两都到场的是赤司家,体弱多病的女主人向来不在这种场合露面,赤司征臣偶尔带女伴也都是秘书顶包。
“北岛桑,”比北岛光还要小一岁的男孩子点点头,皱着眉头,不太熟练的开口,“很抱歉,我之前没有到场头七的送灵......”
“没有送灵,”北岛光干巴巴的说,她顿一下,解释,“这次就是葬礼了。”
温柔的男孩子呆了呆,然后说,“这样啊。”
他们都沉默着。这沉默不是成年人的被戳穿的尴尬,相反,还有点儿稚拙的悲凉似的。
北岛光用手指挑开了边上的帘子,侧脸往厅里看。这是一场葬礼。可是厅内的场景和权贵们平时的交流会也没什么大区别。主人不在意,客人都在笑。森鸥外牵着爱丽丝的手,和赤司征臣聊的热火朝天。布置华丽的长桌的尽头两张黑白照片孤零零放着,三两个女客谈笑取食时一打眼看见了,有点尴尬的再绕开去。
她再回过头,赤司征十郎有点手足无措的看着手里的小酒杯,不像在出神,像是绞尽脑汁的想着安慰的说辞。他注意到北岛光的视线抬头对上,眼神就和他杯子里的红色葡萄汁一样软绵绵。这个状态下的赤司征十郎是不善言辞的。北岛光知道他有两副面孔。被赤司征臣领着见客时他的沉默是早熟可靠,但在赤司纱织身边他就真的像个普通的笨小孩了,不怎么会说好听的话,只是靠在母亲身边,偶尔给赤司纱织递一朵刚在小花园里摘到的花。
赤司纱织因为丈夫和自己身体的原因不常出门露面,和夫人小姐们见面不多,而森玉也和自视甚高的阔太太们相性不合,倒是常常上门拜访。两个人也算得上交往甚密的朋友。北岛光见到赤司征十郎的次数比起在酒会上反倒是在赤司家里的后花园要更多些。男孩大概因此把她划归到以真性情相对的那一类去了。
——其实他们像此刻一样的私下交流并不多。在酒宴上他们是两个漂亮的木偶人,父亲说打招呼就打招呼,说自己去玩会儿就找个不招人眼的角落安静窝着;而在母亲的茶话会上,即便母亲们想聊一点私密的话题,哄着两个小粘人精“跟小朋友一起去玩呀”走开一点,两个人也只是装模作样的结伴离开,过一会儿就要假装尽兴的玩够了跑回来。
大概是物伤其类。北岛光揣测着赤司征十郎的心理,于是问候自然而然的出口了,“赤司夫人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这样的问候在这样的场合其实有点不合时宜。赤司征十郎知道一贯的社交礼仪下标准回答应该是,“承蒙挂念,家母一切安好。”但是他只是垂一垂自己色彩柔软的红眼睛,轻轻的说,“不太好。”
他的有点忧伤的表情不太像小孩子了,那不是成年人们夸赞说“很有大人样子了”时的成熟的神色;那是一种超脱于年龄的、更接近生物本能的一点透彻,却还冥顽不灵的带着幼童的倔强和恐慌——北岛光说不好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猜,也只是假想——那是跟之前被叫出学校、还没有听到消息的自己一样的表情。
沉默过后赤司继续轻轻的说,“其实前段时间病情就又加重了,现在都不怎么能往花园去......北岛阿姨的事我让下人都瞒着不准说,不是故意.....医生说这个冬天,这个冬天——”
他说不下去了。拖出一点哽咽的尾音。
真是笨拙。北岛光想,换个人站在这里借由两人的身份大概会联想到生者的炫耀或者亡者的诅咒。但其实都是毫无根据的、莫名其妙的说法。
思绪漫无边际。回过神来时征十郎还是那样呆呆地杵在她面前,垂着眼睛,面色平静,只能看到眼角稍微红了一点点。这是每个出生在这样家庭的孩子都要学会戴上的面具。北岛光想了想,突然发现自己脑海中安慰的词汇就跟赤司征十郎的一样苍白匮乏。她思索半晌,最后出口的也只是干巴巴的几个字眼,“......会好起来的。”她苍白无力地说。
而赤司征十郎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只有垂下眼睫的缝隙里透出一点玫红的余光,“到了春天母亲一定好了,”他说,语气笃定的就像他真的这么想,“——到时候母亲挑选的玫瑰也都已经开放了。能请你来做客么?”
北岛光看着他。她微微张口,想说好啊。
“征十郎?”几步远的距离赤司征臣出声了,“......哦,小光也在吗?”
“啊呀,两个孩子本来就认识吗?”森鸥外也笑眯眯地招手,“光酱,能来给爱丽丝酱介绍一下你的好朋友吗?”
北岛光走到森鸥外旁边,手被爱丽丝抱住。她挑眼看着对面礼数周全、面色寡淡的男孩子。对方向她平静客套的微笑。
——现在他是站在父亲身边的赤司征十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