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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5] ...

  •   第二天下午,姜绾和季修远一起回了沧州。
      还带了另一个人。

      “为什么不肯让我留在海城?”
      从上飞机时没见到姜绾开始,姜海鑫就紧蹙着眉头,颇为不满,眼下落地,上了车,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

      和他同行的是珍妮佛,比起“同行”二字,倒不如说是“押解”更形象些:
      “是姜总的决定,我只是个打工的,不敢多问,不如您直接去问姜总。”
      这回复也是姜绾的意思,不论他问什么,只需要推给她就好。

      “我倒是想问她,姜绾人在哪儿?”
      “姜总有别的事要提前处理,所以定了稍早些的航班。”珍妮佛维持这态度,丝毫不留情面:“您住下后姜总会联系您见面,请稍安勿躁。”

      见她这么说,姜海鑫也明白自己那闺女特地派眼前这位来送他是何目的。

      姜绾身边的那些人,无一不认识姜海鑫,即便是真的不曾见过,也会因为他是姜绾的父亲而厚待他,但珍妮佛不同,她的嘴牢得严丝合缝,且只专注姜绾一个人,只要是姜绾吩咐过的事,她一个字都不会说,姜绾没吩咐过的,便更加不会提及了。
      说珍妮佛是块铁疙瘩也不为过,最适合用来对付姜海鑫。

      落地沧州后有专人来接,珍妮佛也跟着上了车,姜海鑫人虽然老了,但脑子还是够用,看着车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景色,他半分都装不下去了:“这是要去哪儿?”

      “去姜总给您安排的住处。”

      姜海鑫暗暗攥紧了拳头。

      珍妮佛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姜总说,您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不如先去看看再生气。”
      “……”

      那住处离机场很远,约莫过了两个小时,车停在了一片海滨别墅区内,珍妮佛二话没说就下车帮忙搬行李,可姜海鑫却是一动不动,任她如何劝说,都死活不下来。

      实在无奈,珍妮佛思来想去还是call了姜绾来解决。
      “到门口了?”
      “嗯,但他不肯下车,更不肯进门。”
      电话里的姜绾沉默一瞬,只说:“没事,我马上到了,你看住他,先等一下吧。”
      “是。”

      说马上还真是马上,姜绾本以为姜海鑫进去后会大闹一场,怕珍妮佛因为碍于身份不好处理,所以带着季修远,算好时间赶过来,没想到老头却是连车都不敢下,她到了以后,就看到珍妮佛脚边放着几个箱子,站在车外。

      “你先过去吧,我把车停好。”季修远自觉说。

      姜绾无奈叹了口气,走过去敲敲车窗:“您老还不下车吗?天都要黑了。”

      听到她的声音,姜海鑫终于抬头和她对视:“天黑了我就睡车里,总比进到这房子里被你悄无声息害死得强。”

      “这房子又不会吃人。”
      “房子不会,某些人会。”

      姜绾听到后觉得好笑,揶揄他:“爸,法治社会……您这话说的,外头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干什么的呢。”

      “我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明镜一样。”姜海鑫依旧坚持。

      “我还真不知道。”
      姜绾说了这么一句,直接去拉他那侧的车门,姜海鑫要面子,也还真不至于对着个门和她拉扯,只能由着她把自己拖下来。

      “您就进去看看,天都这么晚了,赶紧进去收拾收拾,累了一天,赶紧休息。”姜绾拉着他直接进门去。
      珍妮佛在不远处想要跟上,却被季修远拦下。

      姜海鑫有些恼火,趁着姜绾开门的时间说:“我告诉你,你要是——”

      大门开了,姜海鑫未说完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如鲠在喉,只愣愣地盯着屋内。
      竟与当年别无二致。

      姜绾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知道您怀念我妈,三番五次地提起在沧州如何对不起她,既然如此,我干脆把当初的那房子复刻了下来。”

      姜海鑫沉默不语,姜绾便继续道:“逝者已逝,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即便是再缅怀,也弥补不了什么,但叶叔这些年每每去看您,您都会骂我,说我是讨债鬼,讨走了我妈的命,却又从不回来看望……”

      姜绾想到这儿,语气一顿,话锋一转:“我工作太忙,又是个讨债鬼,自然不方便常来给人添堵,您对我妈深情,现在又能安心养老,我们父女一场,您就在这儿住着,替我也替您自己,好好怀念她。您若是想去哪儿,就告诉珍妮佛,她会安排人带着您去。”

      柔和的语气,却字字森然,凛然的气势,竟逼得姜海鑫半句话也说不出。

      看他这样,姜绾反而轻松了不少,在走廊里遛着弯到处看看,脚步在某处停下,视线落在隔断处摆放的那瓶水仙,半晌以后,方才收回视线,再转头,看到姜海鑫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你很恨我。”是答案,不是问题,陈述的内容,姜海鑫得出的结论。
      “不恨。”
      “那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算不上折磨,只是个小小的报复。”姜绾对上他的眼睛,目光沉肃:“如果我真的想折磨你,就会有成千上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你不愁吃穿用度。更何况,我有什么理由那么对你?”

      “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丝毫的怨怼?”姜海鑫一副受辱且委屈的模样。

      “有。”姜绾应得干脆:“但你对我就没有吗?你的怨怼,似乎比我还要多。爸,你和我之间有些事根本没必要挑明,稀里糊涂地过下去有什么不好?以你现在的状态,还是顺从我的安排更痛快些,我以后恐怕也很少会回来,您有什么要说的,今天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

      季修远在车里默默坐着,珍妮佛说,她的任务已然完成,公司还有些事情需要她去看着,就先行离开了。
      不知道父女二人在家里说什么,季修远很不安,指尖不自觉地敲着方向盘,又过了半个小时,姜绾才挽好外套匆匆出门,姜海鑫并没有跟着。

      季修远下车迎她,姜绾看到他后加快了步子,他主动将她抱紧:“还好吗?”
      “嗯。”姜绾搂着他,只觉安心:“回酒店吧。”

      一路无言。
      姜绾沉默着,看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重复景色,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等真正回来仔细看看,她还是很熟悉这里的一切。
      怕是永远都忘不掉了。
      但好在,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她不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她转头,默默看着身边的人。

      红灯亮起,季修远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感受到仿佛冬日井里浸过的冰凉,轻轻揉搓她的指尖,希望能给她带来些温暖。
      姜绾勾了勾唇角,心中的酸涩稀释几分,却没说话,翻过掌心,与他十指相扣,继而侧身继续看着街道。

      察觉她的情绪,季修远蹭蹭她的指尖:“想和我说说么?”
      “想……”姜绾没回头,只说:“但是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季修远表示,他会乖乖等着。

      珍妮佛给他们订的酒店不算太远,在山间,能看到星月,但开回去也不过二十分钟,姜绾先去洗了澡,待季修远也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后,正瞧见她坐在露台的沙发上,手边放着瓶醒好的红酒。

      眼下晚秋山里风凉,虽然角落里放了暖炉,却是装饰效果更大,季修远换了衣服,拿了叠薄毯,坐她身边,替她盖上。
      姜绾下意识地靠他肩上,戳戳他的掌心,叫他抬头看:“你看,我没有骗你,沧州的星星是不是很漂亮?”

      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季修远看到了不同于海城和东城的繁星,因为无云,每颗星星都格外清晰耀眼:“嗯,真漂亮……”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不理解什么是死亡,就问我妈妈,以后是不是不能和外婆说话了。”
      像是怕打扰到谁,姜绾的声音很轻:
      “她告诉我,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想找外婆,就回老家,对着屋顶上的星星说话,不管说什么,外婆都能听到。后来她在这里,也变成了星星,我才知道她是骗我的,沧州的这片天有那么多星星,数也数不清,但我找了很久,没有任何一颗是她,没有人会听我诉苦,没有人替我分担。”

      贺书韫去世后,姜海鑫就带着姜绾离开沧州,即便姜绾反复强调自己并不想离开,想留在这里。

      当年的姜海鑫眼高于顶,为了一个所谓的“大项目”——也就是明诚产业园,没日没夜地奔波,却不顾妻子临终,更不顾年幼的女儿,直到贺书韫去世,他才后知后觉,却把一切责任都归于一句:
      “我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好,想让绾绾有个靠山”。

      “他总是在各种饭局应酬上,强调自己的长情和懊悔,?可事实并不见得真的如此。”姜绾自嘲似的笑笑:“后来他因为自己那烂摊子坐了牢,我心里也只是暗暗叫好。”

      什么对妻子长情,什么对女儿宠爱,什么成为妻女的依靠,屁都不算。

      可是——

      “可他刚刚问我……”姜绾说到这里,竟是一顿。

      [绾绾,你怨我、恨不得让我去死,可你有没有发现,现在的你和曾经的我一模一样。]
      所谓父女一场,竟只灵验在了这种地方。

      “我变得和他一样自私,和他一样不择手段。”
      她从没发觉,血缘和基因的存在这么可怕,能把相互憎恶的两人变成最相像的镜面。
      姜绾觉得可悲,更觉得可怕。

      季修远将她抱紧,指尖紧扣着她微薄的肩胛骨,怀里的人低下头去,额头抵在他颈间,希望他能给予些许支撑,好让自己卸下重量,得以喘息。
      透彻心底的凉,一时寂静。

      “所以……回来的路上,我有认真地去想。”
      “嗯……”他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微微闭上眼。
      “想我们之间,以后该怎么办。”
      季修远好似反应了一会儿,有些愕然。

      “我害怕。”姜绾第一次说“害怕”这种字眼:“季修远,我真的害怕。我怕我妈妈和姜海鑫的事在我们身上重演,我怕我会重蹈覆辙。”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会在某天,变得像姜海鑫一样面目可憎,就毛骨悚然。

      “我更怕你——”姜绾的视野里一片模糊,或许是倔强得不肯滚落的眼泪,亦或者是别的什么:“我怕你受到伤害。”

      季修远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你会伤害我吗?”

      “我不会。”姜绾果断地回答,下一秒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改口道:“我不知道……”

      当年贺书韫或许也是这样,满怀期待,终于得到了对方的承诺,一心一意,白头到老的承诺,可人是这世上最多变的东西,姜绾知道,或许连姜海鑫自己也没曾想到过,他们两人竟走到了那一步,如同此时此刻的她一样。

      季修远淡淡笑着,安抚似的,伸手去擦拭她眼角的泪痕,轻轻摩挲:
      “人生这么长,未来的确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我也不知道,再过五年、十年、甚至是五十年,我还能否待在你身边。”

      姜绾不敢看他的眼神,心里却是伤心。

      “可是,绾绾,那天和叶叔吃完饭,你问我,我会不会伤害你,我说不会,因为我爱你。”季修远的语调沉沉,引导她回忆:“或许有一天爱会消失,或许某天醒来我们的生活变得满目疮痍,但至少现在,我爱你,我知道你也同样爱我。”

      姜绾还是忍不住落了泪,微微侧脸靠紧他的掌心:“嗯,我爱你。”
      季修远紧跟着说:“那天我说这些话时,虽然醉了些,但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是认真的,绾绾,我有和你共度一生的决心,在这种事上,我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你或许会觉得我太天真,可我一直都觉得,如果未来必定面临许多坎坷,那就不必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而担忧。”

      姜绾明白他,只是:“如果相爱真的能抵万难,世界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遗憾。”

      “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季修远的话稍滞,突然提起:“我以前也总是会害怕,怕你得知我是故意接近你后绝然离开,怕你对我只是玩玩,不愿让我融入你的生活,我总是惴惴不安,猜测我坦白后你的反应,会不会生气,亦或是伤心。”

      他曾经也陷入过对未来不确定因素的恐惧和不安之中。
      季修远低声说:“可等我真的坦白一切,你却是抱着我,对我说‘对不起’。”

      姜绾听他这么说,却是觉得他傻气,忍不住破涕为笑:“只是一句道歉而已……”
      怎么这么好哄。

      “那不只是一句道歉。”季修远郑重其事地纠正她:“你救了日日夜夜辗转反侧难能安心的我,绾绾,你或许都不知道,你有多好。”

      姜绾愣了一下,却是语塞。

      季修远的笑意更甚:“你尊重我,爱我,懂我,即便知道我对你有所隐瞒,也会在林卿阳面前维护我,替我伤神筹谋,即便还在生气,看到我淋了雨也会担心我会生病,知道我的不安,你就会反复地解释和安抚,绾绾,除了你之外,从没有人这样对我,所以,我永远爱你,我没有理由不爱你,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看她愣神,季修远继续道:“所以我更是相信,你不会伤害我,你也不必担心我们无法长久地相爱,于我而言,就算事情的发展不尽人意,我也会把这段遗憾当作回忆珍藏起来。”

      姜绾满腔的顾虑,因为他这一段话,几乎被打消殆尽,她无由地生出信心,如果将来有任何的险阻,只要他们两个能真正学会坦诚相待,总能有办法跨过去。

      可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季修远,如果我说,或许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一个确切的结果呢?”

      “什么是确切的结果?”季修远毫不担心。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不会和任何人结婚,即使是自己最爱的男人,即使是与对方有相伴一生的打算,她也不会允许自己被一张纸围困,她亲眼见过,贺书韫的结局,她不愿重蹈覆辙。

      “我不知道。”
      季修远笑了声,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结婚就算是一段感情最终的结果么?可结婚后许多人也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欢而散,白头到□□赴百年就是结果么?可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先离开,绾绾,人和人之间本就没有世俗意义的结果,我们的相爱已经是结果了。”

      姜绾微微低下头去,不肯再让他继续看着自己的表情,真是奇怪,这山里的风这么大,吹得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从未这么失态过。

      安静片刻,姜绾听到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身边的人在翻找什么,她整理下情绪,抬眼去看。

      季修远伸手抄进口袋里,再拿出来时,手掌里多了一枚戒指,他停顿了好一瞬,挠挠头,才想到要怎么解释:
      “这个……我本打算在你生日的时候再拿出来的,可是突然觉得,没什么时间比现在更合适。我去定制的时候,姚璟说婚戒一般都是两枚,但我坚持只做一枚男款。”

      他向来觉得,婚姻不该是囚笼,更不该是赌上一生的牌局,求婚也该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承诺,而非求婚者以小小戒圈和甜言蜜语对被求者一生的占有和束缚,该被约束和限制的,反而该是做出承诺的那一方,戒指,也应是承诺的具像化。

      “绾绾,既然我们的以后都是未知,那就将未知的风险控制到最小。”季修远看着掌心里的那枚戒指,他的灵魂从未如此轻松: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不论以后发生什么,只要你需要我,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而你永远自由。”

      话音落下。
      至此,姜绾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她眨了眨眼,睫毛湿润,从未想过的情形,她当真手足无措起来:“所以,我现在该帮你戴上它吗?”

      “嗯……”季修远笑了声,也是没考虑到:“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或许我自己来戴更好?”

      他不再说话,默默将那枚戒指送至手指。
      姜绾与他一同笑了,伸手轻轻碰一下他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下一秒他便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头深吻。

      他希望她永远不会被一枚戒指、一纸证件、一段婚姻束缚,拖慢脚步。
      他希望她依旧可以在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上步履坚定,不作停留。

      姜绾会是飞鸟,会是海浪。
      而他就默默地做这一方海岛,供她疲累时,稍稍歇脚。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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