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引力》凛九

7、苏和安

　　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江英便让俩人在孤儿院将就一晚。他们的房间正好两张床，中间只隔了半米距离，四舍五入已经是同床了。江泽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许愿时的场景：烛光映红了苏和安的脸，本来有些冰冷的线条也变得柔和，再有从他嘴里轻声叫着自己的名字，江泽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以至于现在毫无睡意。借着月色看向旁边床上朦胧的身影，心中一动开了口。

　　“苏和安。”嗓音有些沙哑，这也是他第一次叫苏和安的名字，原来总叫苏老师，显得有些疏离。
　　“嗯？怎么？”苏和安没想到江泽还没睡，便翻过身，俩人面对面。

　　今天的苏和安实在是太温柔了，就像是从前那个冷淡又客气的人从来不存在一样，江泽便有了勇气开口：“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还有话想对我说？”江泽没忘掉下午在小山坡上那双充满苦涩的眼睛，能有那样的神情说明这个人肯定经历了很多。

　　“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快睡吧。”苏和安显然是避而不谈，江泽不好再追问，迷迷糊糊间就有了睡意，似乎还听见苏和安说了一句“我不想让你面对人心的丑恶，你就该站在阳光底下。”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坠入梦乡。

　　一夜无梦，江泽觉得神清气爽，看见旁边的被子已经叠得整整齐齐，拉开门正想出去，迎面就撞上了苏和安，江泽看着突然拉近的脸，慌忙退了两步，“哈哈早啊，苏老师，吃了吗？”真是一个不能再糟糕的开场白，江泽在心里抽了自己好几个巴掌，没等苏和安回答，赶紧溜了出去刷牙去了，留下苏和安一个人莫名其妙。

　　“我是真想你们再住几天的，但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我也就不留你们了。”江英在早饭桌上继续感慨，江泽和苏和安都表示自己一定会常来的，江英这才喜笑颜开。吃完早饭，俩人叫车一起回了城区。先把苏和安送回家，江泽在副驾上放下车窗，对苏和安挑了挑眉，说：“苏老师，明天放学有空吃个饭吗？”苏和安没有马上应下，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明天可能会有教研活动。”江泽见他没拒绝，忙说：“那等你下课我去办公室找你。”说完赶紧让司机开车走了。苏和安看着远去的汽车，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第二天下午，江泽关了店门哼着小曲进了学校，离高二办公室还有段距离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还有杯子落地的声音，传到江泽耳朵里让他心底一惊。

　　江泽三两步跑过去，推开门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椅子倒了一片，好几个办公桌上的书全部散落在地，一个陌生男人被其他老师拉着，正恶狠狠盯着某处。江泽赶紧拨开围观人群，总算是看到了担心的人。苏和安额头上不知道被什么撞到，血糊了一脸，平时一丝不苟的衬衫现在也被崩掉了几颗扣子，江泽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狼狈的苏和安，在他心里苏和安永远是淡漠的，好像没有事情能让他的心里掀起波澜，可现在那个本该淡漠的人脸上坐在椅子上，旁边的老师正拿纸给他止血，脸上竟是无法掩饰的厌恶。

　　江泽走到苏和安身边，弯下腰和苏和安面对面，俩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但江泽现在没想那么多，用从来没有的温柔摸了摸苏和安头发，然后才开口问：“怎么搞成这样，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苏和安这才找回神，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对面的人，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答应了和我吃饭，当然是来接你。”苏和安小幅度地点点头，起身走到那个男人面前，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我没钱，也不可能给你钱，你不走我就只能报警了。” 那个男人听到报警两个字，才用力挣脱周围人的手，用手指着苏和安说，“你给我等着，苏和安，不给我钱你别后悔！”说完就冲出了办公室，苏和安已经是满脸疲惫。一旁的许茹拿着酒精和棉球走过来，朝江泽说：“先消毒吧。” 可江泽恍若未闻，他再不能看着苏和安待在这里，拉过他的肩膀丢下一句“我带他去医院”走出了办公室，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许茹看着被江泽揽着的苏和安，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江泽拉着苏和安打了个车奔往医院，苏和安在车上用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一言不发，额头上的血已经凝固，在本就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或许因为有些失血过多，嘴唇也没有血色。江泽看在眼里，却是没有发问。

　　江泽陪着苏和安在急诊室缝针，苏和安对此面不改色，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等到护士嘱咐了两句注意事项，江泽又扶着苏和安肩膀走出医院。他们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昏暗的灯光打在苏和安脸上，更加显得苍白和疲倦。最终苏和安像是放弃了什么，闭上眼轻叹一声，“江泽，我确实不想让你知道的。”江泽依旧没说话，等着下文。

　　“他是我父亲”，苏和安说完自己也笑了笑，“亲生父亲。”江泽没想到是这样的关系，微微睁大了眼，苏和安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妈是在学校认识的他，当年她还是个实习老师，苏建，就是那个男人，是我妈班上的学生。虽然是师生关系，但我妈很年轻，大不了他多少岁。很快他们在一起了，瞒着所有人。好不容易等苏建高考完，他们就宣布了恋情。”说到这里，苏和安嘲讽了一句，“看不出来吧，那样的混蛋也是读过大学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故事还在继续。“我外公知道后气得住院，我妈的朋友也在劝她，不仅仅是因为师生关系，很多人都告诉她苏建看着不可靠，不会是值得托付的人。可坠入爱河的女人怎么会听，义无反顾地和苏建结了婚，没两年外公就病逝了，走之前都还在劝我妈和苏建分手。刚结婚那段时间，苏建看着确实是个好丈夫，不久后我妈生下了我，可在我五六岁时苏建就露出了真面目。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并且控制欲极强，我和我妈都必须在他的同意下才能出门，后来就开始打人，一次比一次狠，我很多时候都怀疑我们是不是会被他打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苏和安很平静，可江泽还是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这段过往并不是能轻易放下的。

　　江泽现在满满都是心疼，头脑一热，上前握住了苏和安的手，苏和安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躲，江泽却牢牢抓住不放，紧紧盯着苏和安的眼睛，眼神坚定又透出柔和，“苏和安，和安，我以前不知道你所经历的，但现在我知道了，就不可能袖手旁观，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苏和安却有点犹豫，他不想拖累江泽，自己的情况永远没有善终。他能感受到江泽对他的好，可现在还不行，他给不了任何承诺。一使劲就把手抽了回来。江泽有些茫然，尴尬的收回了手。

　　谁也没发现角落举着的摄像头。

　　苏和安说今天苏建来找他是为了要钱，当年他妈妈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趁着一次出门从此消失，把小苏和安留给了苏建，无疑于是把他留给了魔鬼，苏和安对于妈妈为什么没有带他一起走这个问题，他是想过的，“她为了和苏建在一起几乎众叛亲离，最后却是这个下场，或许在她眼里我就是她失败婚姻的耻辱吧。”

　　后来的几年，苏建更加变本加厉折磨苏和安，一度颓废染上赌瘾还喝酒，苏和安只好把钱都藏起来，为此也被打了很多次。江泽这才知道苏和安身上的伤痕到底是从哪来的，从来没有社会大哥，也没有不良少年，相反，只有无法抗争、生活在地狱的男孩。

　　他们聊到很晚才离开，临别之际，江泽低头看着苏和安，抬手想抱抱眼前的人，最终还是没能上前一步，现在还不是时候。江泽咬咬牙，若无其事的说：“和安，下个星期我就回学校了，小卖部那边我就不管啦。”江泽顿了顿，才说出想说的话，“所以，一起吃个饭好吗？”

　　最终苏和安还是答应了，他怕这会是最后一次和江泽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