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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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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舜放好东西,把手拿了出去,又掩好棠玉的被褥。
棠玉悄悄把手移到肚子上,手心一阵暖意,是银手炉。他舒适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只见江舜在床下柜子里摸出一团叶子和些粉末,塞进床尾铸铜香薰炉中点燃。
没一会儿,令人心安的药香弥漫开来,逐渐掩住屋内的腥气。
血味太浓容易造成患者恐慌和紧张,江舜看着棠玉放松的神情,如是想。
棠玉安静躺了会儿,慢悠悠问:“江大夫哪里费心找来的好东西?”
如今市面上一般地银手炉要二十两银子,望京医馆这般简陋,不像会置办银手炉。棠玉也是闲的,见江舜伺候的颇为体贴,疼也缓和许多,就开始东问西问。
江舜坐回椅子上:“借的”。
棠玉愣了一下:“你在我肚子上放的这个东西干不干净,别人用过的我可不用”。
江舜没见一个男人如此挑剔,没好气道:“隔壁借的,刘婆子只有这个捂脚的,先凑合用吧,要是嫌弃就拿出来”。
寒冬腊月,谁愿意借这么稀罕的玩意儿,还是银的。江舜花了二两银子和隔壁刘婆子小女儿借来,这笔帐到时候要算到药钱里。
棠玉翻了个白眼,江舜这话有种嫌他挑三拣四的意味。
棠玉捂着腹部暖意,自然舍不得撒开手,反正在江舜眼里自己不是什么善类,他扯开话题问:“点的什么香?”
“安神香,可以助眠”。梅花香是自制,成本并不便宜,里面有沉香,栈香,鸡舌香,檀香、麝香,藿香,零陵香和龙脑香,在富贵人家吹捧一番,能卖出不少银子。
棠玉皱着鼻尖又嗅了嗅,越发喜欢这个香的味道,等走的时候可买点回去。
江舜屁股没坐热,又站起来去看棠玉发热没有,他探了一下棠玉的额头,温度尚可。
棠玉眨了眨眼,扫到江舜的手指上,食指和中指布了老茧,看来也不是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
江舜快速收回手,打量棠玉,别处还好,顶多归为秀气,可一双眼睛生得太女气。他皱了皱眉,撇开脸:“闭目”。
“做什么?”棠玉很不喜他动不动就叫自己睡。
“养神”。
腹部是隐隐的疼,但也能挨住,棠玉转过身背对江舜,那硬邦邦的床睡得腰疼。
他低声又开始絮絮叨叨:“你之前说给我讲什么故事?”
“也不是什么很有趣的事,你还是睡觉吧”,江舜心里那点讲故事的心思没了,讲出来只觉得矫情。
棠玉抱着肚子上的手炉,浑身烦闷淡去许多,他闭眼盘算明日陆流带银票来了,给些赏钱让这穷酸大夫置办能用的东西回来。
“你到底讲不讲?怎么这般墨迹”,棠玉右手缓缓的揉着肚子,催促道。
江舜吊了吊眉,药里他放了黄精和酸枣,棠玉大概还没听完故事开头就要睡死过去,他想了想,慢声道:“讲”。
“从前有个很穷的村子,”江舜语速极慢,一边看棠玉蜷在床上,昏昏沉沉小声哼唧,也没大听自己讲话,继续道:“一对夫妻生了一儿一女,日子很苦,一家四口靠着几亩田过活,后来家里人省吃俭用送儿子去读书。儿子读书用功,被教书先生举荐去参加考试,虽然他书念的好,却对功名之事甚为淡薄,因为从小在山野长大,儿子闲暇时会去找山脚下的老人玩,老人无儿无女,对他特别好,每次来都有吃的,不仅如此,老人还精通草药,慢慢地教会他也识得很多药。日子一长,他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将来要开医馆做大夫,但他又不想辜负一家人的期望,依旧埋头读书,虽然并不开心,直到有一年他遇到了一个愿意招收徒弟的大夫,也得到爹娘允许。可是,天就是不随人愿呐,拜师礼要五十两银子,全家一年也挣不出这么多银子,他干脆准备回家安心考取功名。”
江舜停了下来,端起茶杯慢慢饮喝完一杯水,看向床头。棠玉已经没了动静,他轻轻放下茶杯,盯着磕磕缺缺的杯盖,有些出神,好一会儿,他才捡起话题:“后来这位大夫亲自来找他,有位乡绅替出钱让他学医。他高兴的和父母妹妹辞别,离家两年,在外四处跟随师父钻研药理,一心扑在学医上,那一年上元节,师父准他回家探亲,他爹已经过身两月,一直通知不到他罢了。他爹跟着别人一起上山采灵芝换钱,从山上摔下来死了。”
江舜擦了擦脸,后来他发现家里的妹妹也不见了,娘告诉他两年前爹把妹妹卖了隔壁村最有钱的刘家,刘家老大克妻,老婆死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把江涵心买回去做童养媳。再后来,他又遇到了莫云生,莫云生云游到此,带他离开这里,等稍有能力赚钱时,可以照顾娘和妹妹了,娘改嫁他人,可怜的妹妹却病死了,才十一岁。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别人想都想不到的苦难,他做大夫治人病痛,却再难同情他们的生死离别。
*
夜色如墨,屋外刮着凌冽的风。
棠玉在风的吼哮中醒来,浑身被汗水浸透。
江舜又给他灌下去一碗浓药,见他疼得嘴角颤抖,很生硬道:“如果是打仗,你已经杀到敌方军营了”。
棠玉没力气说话,只微微掀起眼皮瞭看江舜。这两日自己落魄的样子都被他瞧个透,已经没什么顾忌了。
就这样熬了半个时辰,棠玉开始有精神起来,偶尔还和江舜说话。
“我要喝水”,棠玉眯着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对椅子上又快要睡过去的江舜道。
江舜眼睛半闭,闻声立马睁开,站起来去倒水。
“你先喝”,江舜把杯子递给他,掂量茶壶里没水了,准备去外面烧壶水。
棠玉喝了几碗药,很渴,一口气喝完水,见江舜出去烧水,他又埋头睡觉。
这边,江舜走到厨房,见灶台上还温着东西,揭开里面是砂仁粥。他转头看了看小兰屋子,果然还亮着光。
主仆二人情谊真是不一般呐,棠玉这么难伺候,这小丫头还是这么体贴细心。
思索片刻,他把砂仁粥端下来,烧上清水,然后坐在灶台前喝了两碗粥,灶台里的小火烤得他昏昏欲睡。
水烧开了扑出盖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江舜才睁开眼,连忙倒好热水,端着小半碗粥去棠玉屋里。
棠玉又睡着了,江舜瞧了瞧,放下粥和水壶,轻手轻脚到床边检查棠玉下面。
腿间白布上有些小团血肉,江舜看着心微微发紧,到底是一条人命,无论是依托谁的身体来到世上都是缘分。
他食指探向中间那条微张的细线,出血已经不多了。
“你干什么?”棠玉睡得浅,被江舜弄疼了,便醒来,嘶哑地问。
江舜手指微顿,然后利索裹起白布,淡声道:“给你检查”,说完给棠玉递去水杯。
棠玉摇头:“喝不下”。
“你要多饮水”,江舜才不管想不想,病人在他这里只有需不需要,他擦了擦手,扶着棠玉半坐起来,催促道:“喝完吃粥”。
棠玉接过水杯,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又端起粥,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江舜见棠玉专心吃粥,淡定地绕到床尾,裹起那团布,迅速往外走。
“......那是什么?”棠玉咬着汤匙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