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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文九·雨宁 ...

  •   莫妨醉人心,堪堪心不静。
      遥问雨中曲,风宁花亦宁。
      这人……嘴上开玩笑让我帮忙,实际上动作行云流水,永远不慌不忙,勾芡、调味,手法利落,谁能想象看似十指不沾阳春水、挥手便倾覆天下的的青衣客竟也会有洗手做羹汤的时候?花若有句话说的很对,这个人……真的有一种让人十分着迷的魅力啊。
      “诶!小心!”玹契正愣愣地瞧着青衣下厨,却见青衣急急地将他拉到怀里。
      “嗯?”
      “你啊你,在在厨房都能发起呆来,刚刚袍子都拖到灶门口了,差点你就要引火上身啦!给我长点心!”青衣有些生气,将玹契揪到一张小桌上坐好,“要发呆就给我离灶膛远点。”
      “好好好。”玹契眼角带笑,无奈地坐好。

      “中和汤、鼎边糊、龙井虾仁、糖醋鱼、东坡肉……青衣倒是会做好些菜!”玹契望着满桌的菜,有些惊奇。
      倒想不到……刚刚那么一会儿,他竟做了这么多菜。
      “有些倒也不是刚刚做的,早上便开始熬的,才更入味。”青衣微微笑笑,给自己斟满一杯酒。
      玹契微微抬起头,笑笑,“又被你猜中心思了……”
      “殿下的心思,可是好猜得很哦。”青衣又为玹契沏一杯君山银针。
      “那……”玹契接过那茶,略微沉吟。
      “嗯?”青衣向玹契瞧去,他低垂着眼。
      许久,他才开口,“那……万一青衣你,并没有完全猜透我呢?”
      青衣闻言,轻挑一下眉,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不会。”
      “啊?”玹契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似是从未料到这个回答。
      “我自然知道……殿下从来都是个聪明人啊,不然……殿下又怎么会成为唯独被我所瞧得起的两人之一呢?”青衣望着愣住的玹契,颇觉有趣地笑笑。
      玹契怔怔地望着青衣,忽然笑了,“青衣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青衣又抿一口酒,“自然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喽,不然我还真不相信,一个草包皇子还真能在我未察觉的时候悄悄进京。而且……”
      玹契也不再去喝那杯君山银针,只饶有兴趣地望着青衣,眼里带些笑意,又隐隐有些狡黠。
      “苏锦容是殿下派来的吧,当时我便问殿下,带着个草包侍卫是不是来送死的,所以啊,殿下怎么可能送死呢?自然是……打算与人汇合再共探五皇子府,只是……却没想到竟然被我拦下来了。依苏锦容的功夫,密探五皇子府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遇上花若,可就悬了啊,说起来,殿下还应当谢谢我才是。”青衣好整以暇地品着小酒。
      玹契亦是面色淡然,微笑笑,“为何起疑?”
      “首先,殿下得知五皇子府有问题的来路,便十分耐人寻味,其次……苏锦容早早地死在了我手上,因此殿下还不知道吧,苏锦容,曾试图将断愁毒的解药给殿下。但他愚蠢得可笑,竟然试图在我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因此,那解药被我截胡了。殿下今后,还是要挑些不那么自作聪明的属下啊……”
      “青衣……你真聪明,也许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你吧?”玹契垂下眼眸,眼神晦涩不定。
      青衣望了望玹契,悠然开口,“我是个出格的江湖人,而殿下,是个合格的皇子,这样,便足够了。
      玹契笑笑,又去品那茶。“那……打算处置我吗?”
      “殿下说笑,若我真想处置你,殿下就不是在这儿了,殿下……真的很有意思呢。”酒已喝完,青衣把玩着那青玉酒杯。
      玹契只去喝那茶,半天没有开口。
      “说起来,殿下今儿陪我下了一整天的棋,总待在这里,闷也闷坏了吧,可要出去散散心,正好,殿下还未见过这京城最大倌馆听雨楼的繁华盛景吧?”青衣状似随口一问,眼睛里闪烁着迷离的光。
      “哦?好啊。”

      “说起来,这听雨楼幕后管事,是青衣吗?”玹契被青衣牵着手,穿梭在这座高楼之中。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这听雨楼极尽奢靡之最,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听雨楼后竟然会有一个如仙境一般的梨花林,又有谁想得堂堂青衣客的栖身之所竟然是倌馆呢?
      “自然,不光听雨楼,光京城中,超过一半产业的幕后管事都是我,至于其余州郡……更是数不胜数,呵,这几年,我还真是干了很多事啊,不过,多埋些钉子也是好事嘛。”
      玹契的手白净,竟连茧子都没有。
      连茧子都没,他又是怎么练出这一身功夫的?
      青衣有些疑惑,望见眼前眉头复又舒展开来,“殿下,到了。”
      二人已登至听雨楼顶,面前则是一张小小的案台,站在这儿便可居高临下,纵观整个听雨楼。
      “殿下既来了我这倌馆,能否为我弹奏一曲?听闻殿下使得一手绝妙的七弦琴,但百闻不如一见,望殿下成全喽!”青衣眼神戏谑,十分期待玹契的反应。
      玹契略抬了抬眼,微微笑笑,“好啊,只是不知青衣客能拿出怎样的一把琴来,不知能否值得我一弹?”
      “自然不会让殿下失望,”青衣嘴角一扬,“来人。”
      便有几位素衣使抬出一架琴,琴身修长,刻着繁复的花纹。
      “师旷式,冰裂断,殿下可认得出这是哪部名琴?”青衣将手在这琴上轻拂。
      玹契认真打量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我认不出。”
      “殿下虽未见过此琴,但应当听说过它的名字,它叫做……离语。”青衣面上几分肃穆。
      玹契睁大了眼,“离语!供奉在碧落桥整整五十年的古琴离语?你竟然把这个也弄到手了?”
      青衣望着玹契吃惊的模样只是笑笑,“我倒是第一次瞧见殿下这么吃惊的模样……”又转而望向那架琴,微笑敛去,眼里多了些惘然,“那时……我问他要这琴时,也着实废了好大的功夫啊,呵,那家伙,差点没和我拼命。”
      “你……为何非要这琴?”玹契瞧着那珍贵至极的离语,半晌才讲出一句。
      “……”青衣许久都没有说话,“大概是因为……它的名字吧……”
      “名字?离语?”
      “嗯,离语,梨雨……罢了罢了,殿下想弹什么曲子?”青衣将手从琴上拿开,走到玹契面前。
      “青衣想让我弹什么?高山流水?凤求凰?”短暂的吃惊过后,玹契面上又恢复了淡然。
      青衣摇摇头,“这些曲子虽极负盛名,但与殿下并不相符……”
      “那……清夜吟吧。”
      青衣笑笑,“对,就该是清夜吟,这琴……也是极配清夜吟得很。殿下今日便屈尊在我这听雨楼卖艺一晚吧,嘿嘿。”
      玹契笑笑,“青衣都拿出了离语,我又有何不从的道理?”
      青衣瞧着玹契,亦是笑笑。
      寻常皇子……恐怕现在早已暴跳如雷了吧,他身上竟没有皇子最该拥有的傲气……有趣。

      “呦,这不是赵小侯爷吗?”说话的这人仪表堂堂,但眼睛却是阴鹜至极。
      一个体态臃肿的胖子回头应道“诶!马兄折煞我了,倒是马兄,可曾听说今儿这听雨楼可不一般啊?”
      “自然,我就是冲着这一点才来的,这听雨楼今日真是稀奇,竟还请了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来,我可听人说了,这清倌可是才色双绝啊!赵小侯爷若是欢喜,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啊!”仪表堂堂的这人与这胖子一同进了听雨楼,这胖子凑得这人近了些,这人的眼里便让人难以察觉地闪过几分厌恶。
      “哦?怎么?听马兄的意思,似是对这位青倌无甚兴趣?自今日前听雨楼从来没出过一个清倌,这忽然冒出来的清倌想必多半只是个为了抬高价码的噱头,马兄若是因为这人卖艺不卖身大可不必顾虑。”
      这胖子口中的马兄却摆了摆手,“赵小侯爷多虑了,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呵,我信此人必琴艺绝佳,但才貌双绝的貌嘛……赵小侯爷不知,论容貌,这世上,我只垂涎两个人……这清倌啊,于我,不过只是个弹琴的罢了……”
      门口两名红倌便迎了过去,“二位贵客来了?”
      胖子不耐烦地朝这两名红倌摆摆手,眼瞧就要将这二人推开,马公子却是拦下了胖子的手,反倒笑言道,“二位可知,今儿卖艺不卖身的楼清郎君在何处啊?”
      这胖子皱起眉头,却什么也没说。
      这两名红倌闻言将路让开,将手比了比,“公子原是来寻楼清的,楼清歇会儿要在入雨台奏琴,公子便先去入雨台底下的宴席坐坐吧。”
      马公子便领着胖子入了席,胖子疑惑地问马公子道,“马兄为何要对那两名红倌好言相待,不过区区两个玩物?”
      马公子面上只是笑笑,“不过顺便想问问路而已,否则依我们二人,在这偌大的听雨楼恐怕得找上好一会儿啊!”
      胖子恍然,“原是如此,马兄高见啊!”
      马公子见那胖子恍然的模样,心下轻嗤一声。
      傻子,这听雨楼整个都是青衣客的,那两人说不定就是明天要你命的人,还敢这般嚣张!呵,看来齐湘候也真是老糊涂了,连这种事都没打听清楚就敢放自己的蠢儿子出来乱晃,也不怕断子绝孙!
      送走了那两位贵客,那稍矮一点的红倌便凑到另一名红倌面前道,“朝秦朝秦,我赌一碗小蓝亲手做的梨花粥,一定是那个胖子更有钱点!”
      朝秦轻瞥了那人一眼,“那你可输定了,明早亲手将粥端到我屋里去。”
      “啊?”那人十分震惊,“什么什么?朝秦你快说清楚,不然我立刻赖账!”
      朝秦笑笑,“暮楚,下次在外头可千万别说我是你哥。那胖子被唤为赵小侯爷,理应是齐湘候赵元宁的嫡子赵宜,而能被赵宜称为马兄的,普天之下只有两人,一是吏部尚书的嫡子马远寄,但那人出了名的好女色,怎会到听雨楼来,那么便只能是……马相嫡子,马逸程!”

      “马相嫡子,马逸程!呵,看来今日……倒是有趣极了!”青衣高坐在楼顶,把玩着一只青铜酒杯,微笑笑,“对了,你派人去查查洛阳,我要四殿下在洛阳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从钉子那里查起。”
      “是。”
      青衣望着那人逐步走上入雨台,嘴角缓缓上扬,“说起来,明天……就是四皇子仪仗本该到达的日子了吧……马上,京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投向四殿下了,都准备好了?”
      “嗯。”
      “务必万全,此事……”情意微微眯起眼。
      那人步履缓缓,带一张狐狸面具,着一身正红。
      殿下着红衣的样子,也好看的很呢,不知道的,说不定会将殿下认作舞姬,不过,也不知殿下跳舞是什么样子呢。
      “……绝不容有失。”
      若遥应声便要退下,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对了……主人……”
      “嗯?”
      “嗯……四殿下那个草包手下要死了……”若遥脸色怪异。
      “哈?”青衣眉头一挑,“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额……”若遥缓缓开口,“那家伙自从醒来后就嚷嚷着要见他家殿下,说不见就绝食,今天几个后生不懂事,不小心把四殿下要卖艺的事说了出去,他现在已经威胁要服毒了……”
      青衣觉得有些头疼,“你们……都没法将他的下巴卸了吗?”
      这是不是若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来着……
      “他……现在不让人靠近。”
      “诶……你告诉他,已经没有他家四殿下了,只有我家四殿下,”青衣轻叹口气,“记住,一定要记住,口气一定要平淡,并且说完就走,听到没有?”
      “是。”若遥应道。

      “什么?这清倌竟然还带着面具!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听雨楼是疯了吗?”赵宜怒目圆瞪,满脸不可思议。
      而马逸程却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小口吮着酒。
      四周皆是一片骚动,但也有几位默默不说话像马逸程一样的聪明人。
      玹契丝毫不为所动,淡然坐下,轻抚了抚这部绝世名琴。
      竟让你于倌馆献技,委屈你了……
      “铮”的一声,玹契指尖微动,四周却是喧哗不止,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玹契微微蹙眉。
      青衣挥挥手,若遥应声退下。
      片刻,一素衣红倌立于席前,“诸位可能不知,楼清郎君今儿用的乃是名琴离语,诸位没有听错,正是供奉于碧落桥五十余年的名琴离语……”
      此人话音刚落,已是有不少人目瞪口呆地住了嘴。
      碧落桥是什么地方?凡对江湖有点了解的都知道,用毒第一碧落桥,能从碧落桥那儿弄出这件他们供奉五十余年的名琴,无异于虎口拔牙。
      此人又继续说道,“为表对这部名琴的敬意,烦请诸位安静地听完此曲,若是不能,我听雨楼断不会手软!”
      此人便再不多说一言,头也不回地走了,席间则变为了一片寂静。
      玹契冷眼瞧了瞧众人,也不管众人对自己和面前这把琴的打量,便开始弹奏。
      琴声从他指尖缓缓流淌而出,琴声婉转,指法行云流水,起承转合,皆是流畅至极,让人捡不出一丝错处。
      青衣静静地听着这琴声,连酒也不再喝了。
      他果真是京城善琴者第一人,可是……他的手……
      他又凝神去听那琴声,琴声悠远,他听着听着不禁愣了神。
      总觉得这琴声耳熟得很……
      他又微微笑笑,“若遥,你可知道清夜吟也是首诗啊。”
      若遥忽然醒转过来,稍一思虑,“回主人,有两首。”
      “嗯,一首写自鲁交……”
      露华清八极,吟上小楼东。
      月色水铺地,雁声秋满空。
      明河欲泻浪,瘦竹自生风。
      坐久心骨爽,此怀谁与同。
      “但我却更喜欢邵雍的那首……”
      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
      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
      “呵,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这句诗……”他一时没有继续说下去,若遥亦没有再问,二人皆着了魔似的又醉在了这琴声中。
      玹契仍在抚琴,一曲未终,他却仿佛已醉在了琴声中,他弹得忘我,弹到绵延悠远之处,连他在内,整个听雨楼的人都仿佛已超然世间。
      “铮”的一声,最末一个音亦已弹完,他缓缓才从琴声中抽身,台下仍是久久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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