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一碗阳春面

37、第三十六章

　　楚斐并没有把我怎么样，还是像之前那样把我圈在照雅轩里。看样子他八成是想利用我给自己树个友爱兄弟、宽宏大量的好名声。而且现在的我也只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废人了，养着我也不怕为患。

　　晚上我坐在回廊下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杈子，回想这过往的二十年。

　　我觉得自己真是够失败的，蠢不自知还自以为是地觉得我母妃过于争强好胜。信誓旦旦地相信自己可以让楚斐相信我。

　　我很后悔，后悔自己没听我母妃的话，步步为营把楚斐杀了自己做皇上。

　　可就像楚斐说的那样，我是个软弱的人，又傻得可以，只一眼就能把我看透。这样的我就算是顺着我母妃的心意走又能走多远呢。

　　正在我深刻自省的时候，一个红黑相间、圆滚滚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眼前。

　　“阎王？”我脱口道。

　　他对我笑了笑，走到我身边坐下了。

　　“大侄女啊，我来看看你。你可还好吧？”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想了想又问他：“我问你啊，如果我成了仙，是不是要带着这一世的记忆千年万年的活下去啊？”

　　他捻了捻胡子，有些为难道：“嗯……是这样的。”

　　“那我也上吊去吧，我不想当神仙了。”我生无可恋道。

　　他赶忙拉住我的手说道：“哎，你可别冲动啊，想想你爸，你要自杀了他又得等个几十万年，你忍心吗？”

　　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你要是实在想忘了，也不是没办法，找孟婆给你少喝点忘情水，控制好忘情粉的分量就成了。不过孟婆退休之后到凡间不知名的小山沟里修炼去了，要想找着她得费点功夫，不过你别怕，我……”

　　我赶忙打断他：“好了，我不自杀，再自杀估计我爸会骂个我魂飞魄散不可。”

　　他笑了笑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转过头盯着地面又开始发呆了，他在我身边也沉默地坐着，半晌开口道：“大侄女，人这一辈子啊，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一辈子。这世间的所有人，帝王也好、乞丐也罢，命运都是跟身边人的命运共同交织而形成的。所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身不由己，都有自己的放不下。

　　所以说成仙难啊，本就是交汇在一起的一生哪就那么容易斩断情丝，忘却爱恨呢。

　　不过老夫觉得你既有善缘就要好好珍惜，得道成仙不比凡人想得美，但也自有妙处。老夫知道你不在乎长生不老，更不在乎锦衣玉食。但你信老夫一句话，成仙之后你会得到你所追求的于你来说最宝贵的东西。熬过此生就好。”

　　我转头看着他，点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活着的，等成了仙再好好制裁楚斐这个王八蛋！”

　　“哎，你可不能这么想啊！”他赶忙打断我道，“你要是有私心，还妄图徇私枉法可是要受天打雷劈的啊！我说的是真的天打雷劈，到时候把你拉到诛仙台挨雷劈那可真是我们这帮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我低声笑了笑说道：“我说说而已，我才不要千秋万载的想着那个王八蛋呢。”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他说道，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转回头对我说道：“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的啊。“

　　说完打了个响指，消失了。

　　过了几天楚玉和楚越回京了，之前父王去世的时候他们赶回来参加了葬礼，因为怕新皇登基边疆生变便马上快马加鞭地又回了西北。如今大局已定，宫中又生出这么多变故他们便回来了。

　　这日我又坐在回廊下望天发呆。

　　“楚冉。”

　　我转回头，看到了站在屋子里对我微笑着的楚玉。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大概是刚赶回京见过楚斐就来找我了。

　　他拿起我搭在凳子上的斗篷，走过来给我披上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像我刚才那样抬头看着天，说道：“好久不见了楚冉。”

　　我点点头，“是好久不见了。”

　　他转头望着我说道：“我听小桃子说，这些天你一直在照雅轩待着，一步都没走出去过。你憋坏了吧？跟大哥去御花园里散散步吧。”

　　我低声道：“不了，大哥。楚斐不让我出去的。”

　　他笑了笑说道：“我跟他说过了，没关系的。”说着起身拉着我的手，想把我拉起来。

　　“走吧。“

　　我抬头看看他，他笑着看着我，看起来很坚持。我没办法站了起来，跟着他走去了御花园。

　　冬日里灰蒙蒙的天空下，御花园中一片萧索。夏季里盛放的百花都枯了，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杈子，十分寂寥。

　　我心不在焉地走在楚玉身边。

　　他走到一处停了下来，我抬起头，发现我们走到了小时候他带我摘过苹果的那棵苹果树下。

　　他坐到了回廊下那时他坐的位置，拍拍身边，笑着对我说道：“楚冉，过来坐。”

　　我低头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抬头望着那两棵苹果树，无限怀念地说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皇上还有……还有陈澈一起在这树下摘苹果？”

　　“记得。”听他提起了陈澈，我不禁心头一酸，皱起了眉头冷声回答他。

　　他拍了拍我的背，沉吟了片刻说道：“楚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不管朝堂的事还是生活中的琐事你都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很少参与，但我知道你心里都清楚。”

　　他停了一会又说道：“自从我和楚越从束容国回来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不比从前了。我想你肯定都知道了……

　　我的确答应了父王和皇上……不过我是相信楚越的，我相信他不会做那些事。可我不答应的话，他们就会让别人来替我做这件事。

　　我一直都想着，我要陪着楚越冲锋陷阵，平定北境，证明他的清白。

　　可如果他真的做了，那我便替父王杀了他，平定叛乱后，我就自尽。我不能对中南国不忠，对父王不孝，所以我要杀了他。但他是我的弟弟，从小陪我长大的人，我做不到亲手杀了他又独自苟活于世。”

　　我听他说着，默默地哭了起来。还好，楚越并不是孤身一人，楚玉还是在意他的。

　　他拍了拍我的背，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因为你舅舅的事恨皇上，但你要知道，皇上他不光是楚斐，他也是皇上。你也不光是楚冉，你还是中南国的四皇子。为了守护楚家的江山，我们都得做些不由己的事。”

　　“可他若不杀了陈澈，我舅舅怎么会造反？！”我打断他道。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相信将军的为人，可举兵造反……皇上没有办法不处置他，朝臣都看着，天下人都看着……”

　　“罢了。”我摇了摇头说道。不想再与他争论，争来争去舅舅他们也回不来了。

　　他拉住我的手说道：“别再难过了楚冉，打起精神吧。如果你觉得这京中你呆不下去了，我可以去跟皇上说，让他允许你跟我和楚越去西北。你武艺高强，去西北做将领正适合你。而且……将军和陈澈也葬在那里……”

　　我转头看向他，苦涩地笑了笑说道：“大哥，楚斐不会让我去的，他好不容易灭了将军府，把兵权拿回自己手里，哪里会肯让我去西北掺一脚？”

　　“不会的……”

　　楚玉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忙打断他：“大哥，我不想去，我每天在这里想着我舅舅、母妃还有陈澈我就够难过的了。去了西北我怕是会一蹶不振，你就不要再提这事了。”

　　我不想让他卷进这些事里来，我不知道楚斐现在留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我不能得善终已是注定的事了，何苦再让他和楚越来淌着滩浑水呢。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点点头道：“你若不想去就算了。”

　　我勉强对他笑笑。

　　我又跟他在御花园逛了一会，他送我回了照雅轩后便走了。

　　那晚下了好大的一场雪，我坐在院子里，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这些天来难得的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我感上了风寒，迷迷糊糊地发着高烧。因为着了凉，膝盖上的伤也跟着复发了，躺在床上只觉得头昏脑胀、浑身酸痛无力。

　　醒着委实难受，我便强迫自己睡过去。睡久了脑袋就变得越发昏沉沉了，渐渐的想清醒都醒不过来了。

　　我依稀记得，楚玉和楚越来跟我告过别，又回西北去了。

　　方镜玉好像来过一次，说舅妈和陈淑一切安好，陈淑有了身孕，让我快点起来帮忙参考给孩子起个名字。

　　琴月好像也来过一次，已经会走路了，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地喊着我哥哥。

　　楚斐好像日日都会过来，也不说话就是坐在我床边盯着我看。

　　又过了些日子，我睡得就更沉了，什么都听不见也记不住了。

　　这一天，我又被人拽着衣领拉着站了起来。

　　这次来接我的不是白无常，是黑无常。他穿了身合体便于行动的黑衣，头戴着黑色圆筒高帽。双手抱胸，怀里抱着杆黑色大旗。墨色长发盘在帽子里，剑眉星目，眼眸熠熠生辉，不似白无常那般憔悴，算是个帅气的精神小伙。

　　他站在我面前，笑盈盈地看着我，不像个鬼差，倒像开学第一天来迎接新生的学长。

　　他朗声说道：“恭喜司命大人历劫成功！”

　　我扯着嘴角勉强对他笑笑，“同喜同喜。”

　　“还请大人跟小的走吧。”他说道。

　　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哦，对了对了，差点忘了，小白特意嘱咐我的，固定流程不能忘！”

　　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你是楚冉吧？”

　　“啊？”我很是疑惑他这是在干嘛，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很好。”他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点点头，“那就跟我走吧。”

　　我赶忙拉住他，对他说道：“我能再看两眼再走吗？”

　　他又恢复了方才的笑脸，朗声道：“司命大人请便。”

　　我转过头扫视了一遍我的寝殿，屋子里宫人跪了一地都在哭嚎着，不过除了小桃子和月莺外都是没有泪水在干嚎。我走到小桃子和月莺身边，想拍拍他们的肩膀，但伸出手却拍了个空。

　　我走到房间角落里我的大箱子前，依依不舍地盯着它看了一会。

　　又去看了看那三只兔子。

　　最后我走到坐在我床边的楚斐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他身体僵硬地坐在我床边，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我的遗体，一动不动。脸上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

　　我转过身对黑无常说道：“走吧。”

　　“好嘞！”黑无常笑着转身引着我走出了宫殿，一脚踏上了黄泉路。

　　黄泉路上还是如我前世走过时那般鸟语花香，春意盎然。下了小桥又到了地府，地府也还是跟之前一样的热闹，各色人等络绎不绝。

　　黑无常边走边转头对我说道：“阎王在办公室等您呢，请您跟我往这边走。”

　　我跟着他去了阎王的办公室，进去后却没看见阎王，只有白无常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拿着两根竹竿子，上头捆着红绸子。

　　黑无常小跑两步，从他手里接过一根竹竿，往另一侧一拉，那红绸子随着他的动作慢慢被展开，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欢迎下地狱！

　　黑无常从怀里摸出了个哨子，呜呜地吹了起来。白无常拿着一支彩纸喷筒对着我嘭的一声发射出了一团彩纸条。

　　阎王一边鼓掌一边从暗处走了出来，走到我面前笑盈盈地说道：“恭喜啊，大侄女。”

　　我看了看那横幅和拉着横幅的黑白无常，黑无常呲着一口大白牙，对我眨了眨眼，白无常面无表情地对我竖了竖大拇指。

　　我不禁笑了笑道：“谢谢，谢谢。同喜同喜。”

　　“嘿嘿，大侄女跟我来吧，你爸妈在会客室等你呢。”说着转身带我去了会客室。

　　会客室不像地府其他地方那般阴暗潮湿，房间里亮堂堂的。

　　我一走进去，看到我爸妈，我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搭了下来，呜的一声扑进我妈怀里哭了出来。

　　我妈也跟着我哭了，边哭边轻抚着我的头说道：“小书，不哭了。都好了，爸妈在呢。”

　　我在我妈坏了哭了一会，抬起头发现我爸也破天荒的红了眼眶，他递给我一张帕子。

　　我擤了擤鼻涕递还给他，他嫌弃地接过去，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对我说道：“别哭了，回来了就好。跟我走吧，有人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