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潇雨》悦乐赏月

111、番外一

　　复古的欧式客厅中，一家人围在桌前吃着早餐，主座的男人手里拿着报纸在看着今日的新闻，他的两旁分别坐着两个女人，这一大家子看起来似乎是很和气。
　　其中一个美艳的女人开口，“大姐二姐，听说今日瑞洋百货新进了些珠宝，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被称作大姐二姐的妇人瞥了一眼对面的女人，没有说话，似乎是不太像搭理那人，而这时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子开口，“小妈，不如我陪你去？”
　　“小蕊，多吃一点，别说话。”坐在赵蕊旁边的妇人略带严肃的语气说道，并夹了一块面包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妈，去吧？”赵蕊哀求着。
　　似乎是拗不过自己的女儿，大夫人开口，“好好好。”拍了拍赵蕊的手，又冲着对面说道，“那就一起吧。”
　　“大姐，真要去？”二夫人一脸不情愿，但看着大夫人点了下头，便也不再问。
　　听着她们的对话陈老爷并未加入，只是轻轻放下报纸，眼神中带有一丝威严。
　　这就是陈家，除了顾氏外也算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大户，与政商两界关系良好，在生意上多半与顾氏合作，不过近些年由于他年纪大了，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家里这三个女人，似乎都不是省油的灯，虽说不会摆在明面上，但私下里他也知道他们几个的明争暗斗。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佣人接了起来，而后说道，“老爷，顾老爷电话。”
　　陈老爷放下碗筷，走到电话前，“老顾，好好好，一定。”
　　接完电话，陈老爷一回来春风满面，今日他是要与顾兴峰谈谈合作，其实主要是收尾的事宜，因为顾兴峰准备退市把顾氏整个交到自己两个儿子手里，除了这件事，刚才他还说了一件，让他看到了陈家的希望。
　　“小蕊，今日别跟你三个娘去逛百货了，打扮漂亮点，爸带你见一个人。”陈老爷丝毫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
　　“爸，是谁啊？”陈蕊好奇询问。
　　“是你顾叔叔的二儿子顾明夜，其实你刚出生的时候你们见过，不过那时候他也才两三岁，估计应该记不得了。”陈老爷回忆起那时候，眼睛微眯着。
　　还没等赵蕊开口，大夫人先说话了，“顾明夜？就是顾家的那个混迹各大风月场所的纨绔二少爷？不行，老爷，你不能把小蕊介绍给他。”
　　可陈老爷不太高兴，因为他相信顾兴峰的人品，教出的儿子定不会差到哪去，“那都是传言，又没亲眼见过，你怎知顾明夜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他早有心与顾家结亲，不过顾明朗早年已娶妻，而顾明夜又去了德国留学，所以这次的邀约正和他意。
　　“好啊，爸，我去，在哪见面啊？”赵蕊似乎是不像让夫妻俩争吵所以先说道，不过遇到大夫人的瞪眼后低下头，弱弱开口，“爸，听说美艾利西餐厅的主厨是从法国新聘请来的，不如去那吧。”
　　“这么巧？你顾叔叔也选的那，看来你和顾家还是很有缘分的。”陈老爷心里在盘算着若顾陈两家若能结成姻亲，那便再好不过。
　　陈蕊似乎是没想到顾家提出的地点与她一样，稍微愣了一下神，直到看见自己母亲负气离去，看来并不是太喜欢她与顾明夜来往，不过她倒是不在意，因为她的目的并不在相亲。
　　“二姐，还去吗？”三夫人一看这冷的不行的场面，小声对着她旁边的二夫人说，结果只换来一记白眼加上一句，“你自己去吧。”
　　陈蕊走进西餐厅便开始观察着四周的人，不过她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在两位老人家谈完生意后，她与顾明夜的相处来看，对方似乎也不是特别愿意来这次相亲，尤其突发了特政处过来侦查□□事件之后，她觉得他与那里有个很漂亮的女人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也印证了他花花公子之名。
　　回到家后，陈老爷询问陈蕊的进展，她只好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听完之后，陈老爷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就默默走回房间，看来两个孩子没有什么火花，让他很苦恼，不过有些事也不能强求。
　　待陈老爷走了之后，陈蕊回到客厅，拿出今日的晨报又看了一遍，时间地址都没错，那么这消息特政处是怎么知道的呢？
　　今日原本她要与其他同志接头，自从夏重哥牺牲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了，说起夏重，陈蕊的眼中已蒙上一层水雾，他是她的领路人，也是她爱的人。
　　不过说起来特政处的提前介入，让她没有机会释放出暗号，也算是幸运，不然她与那个同志都会陷入险境。
　　第二日一早便吵闹声不断，三夫人昨日在瑞洋百货买了一条蓝宝石项链，二夫人看了一眼便爱不释手，非要三夫人让给她，所以两人互不相让就吵了起来。
　　家里的佣人都在围观，连陈老爷和大夫人也被声音引了过来。
　　陈老爷皱着眉头，而大夫人走过来冷漠看了一眼那串项链，说了一句，“既然你们僵持不下，那我拿走了。”
　　这大夫人一发话，其余两位也不敢多说什么，此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不过这门庭大院中，除了那些富甲的男人，说到最多的应该就是他们背后的女人，而且越多事情也越多，再加上佣人们私下的传言，这件事便很快在富人太太圈里面传播开来。
　　陈蕊倒是见怪不怪，自从陈老爷娶了三房太太，虽然她并不乐意，但终究没有多说，其实她心里很不理解这些制度，她希望能建立一个新的中国，男女平等，不畏列强，但目前看来还不行，夏重曾跟她说过，忍也是你所能为这个国家做的贡献，有些事不分大小，只分值不值得。
　　在外人眼中，她是个乖乖女，一天的生活无非就是那些大小姐该干的事，可是她知道这不过是伪装，在她上卫校期间，她遇到了来代课的夏重，从他身上，她才看到了中国的希望，也了解到还有那么一群人为了共同的理想奋斗着，那时的他们聊着医学，聊着信仰，可如今只剩她一个人。
　　陈蕊坐在庭院中的椅子上，晒着太阳，想到这些，脸上不自觉多了一分难过，每天装作自己很开心，她真的很累，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除了夏重又一个她很亲近的人离开了她。
　　这日陈蕊在家中修剪着花花草草，听到佣人说有客来访，其实她并不太想见，但为了不伤两家的关系，她还是到客厅去会见来客。
　　他们之前并未见过，但陈蕊一眼就知道这个背对着她的男人就是她要见的人，“顾大少爷，你好。”
　　“陈小姐，上次的事我替明夜跟你说声对不起，让你受惊了。”顾明朗温文尔雅的说道，让人感觉到很真诚，要不是顾明夜上次闹得，他也不至于要来陈家赔礼道歉。
　　听到这话陈蕊其实想说那为何顾明夜不来，但她知道不能这么开口说，尤其是当顾明朗转过身回看她时，不知为何，她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他很面熟，似乎之前见过。
　　看了一眼顾明朗带来的东西，并说道，“说哪里话，顾大少爷不必客气。”
　　“陈小姐，是你太客气了，叫我顾大哥便好。”顾明朗一直盯着眼前的人，虽然对方说话很客气，声音柔和，但他能从她的字里行间中感觉到她的倔强，似乎并不希望与顾家有任何牵扯，不过就两家的世交关系，按理说她并不应该出现这种态度，唯一的可能那就是她对明夜不满或者不喜欢，所以对于这次相亲也是迫不得已才去的。
　　“好，顾大哥。”被顾明朗盯地有些不知所措，陈蕊撇过头。
　　发觉到对方的不自然，顾明朗赶紧收回目光，“陈小姐，那改日待陈叔叔在时，我再过来拜访。”既然双方都无意，这个结果倒也好，所以顾明朗点了下头，便要离开。
　　“顾大哥，我送你。”不过此时电话铃响，陈蕊欠身示意先接起了电话，听了对方打来的内容之后，便一动不动，连手里的话筒也拿不稳，直接从手中掉落，悬在空中。
　　“怎么了？”顾明朗一看这情形，赶紧询问情况。
　　陈蕊眨了两下眼睛，便有泪珠从脸颊滑落，她就这么呆立不动也没有回答顾明朗的问题。
　　直到顾明朗上前摇了一下陈蕊，才让她反应过来，因为她不敢相信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不好意思，顾大哥，我要去趟菲斯特饭店，就不送你了。”陈蕊赶紧走到门边，披上外套就要出门。
　　“我送你吧。”顾明夜也快步走上前，拉了一下陈蕊，其实他是看她刚才的神情不对，似乎是有什么事。
　　点了一下头，陈蕊道，“谢谢。”
　　两人到了饭店之后，警察厅的人已在这此等候，把整个房间围了起来。
　　陈蕊见到自己父亲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仍不敢相信，早上两人还在说笑，现在竟天人永隔，就连顾明朗也没想到他说再拜访的话再也无法实现。
　　“你是陈老爷的女儿？”警察厅的人询问。
　　陈蕊点点头，“是谁杀害了我爸爸？”
　　“是意外，头跌在桌角就这么走了，签好字离开吧。”警察厅的人虽然这么说，但话里似乎是有些隐情。
　　陈蕊摇摇头，失去了平时乖巧的样子，很大声的说道，“不会的，我爸爸身体健康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跌倒？”
　　“都叫你别问了，快点。”警察厅的人有些不耐烦。
　　陈蕊摘下自己的项链塞进那人手中，她出来匆忙并未带太多钱，“拜托。”
　　那人把项链往怀里一揣，而后小声说道，“特政处已接手，马上就会来人，听我一句劝，先把人好好带回去安葬。”
　　陈蕊听完有些许疑惑，既然是意外，为何要移交给特政处？直到看到门外一个身影，就连顾明朗也看到了。
　　低下头，顾明朗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刚才走的那人竟是程暮云，现在的上海滩都知道她与顾明夜的事，不过为何会牵扯上陈家。
　　程暮云刚被带走顾明夜也赶了过来，似乎两人是约在这里见面，没想到却发生了命案。
　　陈蕊回去之后又打点各方关系才了解到案件的进展，原来当时程暮云和顾明夜只是去饭店用餐，因为楼下洗手间坏了，所以她才上到二楼，便听到这里有声响就过来查看，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加上陈家在商界的地位，所以此事并没有闹大，而且验尸官也说了确实是头部受到撞击才身亡。
　　可是这种结果陈蕊不相信，就像她说的她不相信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会突然跌倒，这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
　　因为按照意外处置，所以程暮云只是例行做了笔录就回到了顾家，而这件事对陈家来说却是失去了顶梁柱，商行大乱，有些人趁机带走了陈家的资源，不过幸亏有顾氏的帮忙，才没有让最坏的结果出现，陈家还保留着大部分资产。
　　不过陈老爷一死，陈家三房便打闹着要分家产，尤其二夫人和三夫人闹地凶，大夫人受不了就离开，让她们随意闹着，但是没想到的隔天二夫人竟带走大部分资产跑了，就留下了空壳公司和几处房产地皮，这一下把大夫人气得够呛，直接晕倒，加上陈老爷的过世，悲痛万分，身体一下子垮了，而三夫人把剩余的地契也带走了，就留下现在的洋房给她们孤儿寡母。
　　陈蕊思考良久还是去找了沈升，原本这是家事，她不该麻烦组织的，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如今陈家败落，所有人都避之不及，除了顾氏和组织没人能帮她，就连她的母亲现在还住在顾氏的医院，而顾明朗答应帮她找二夫人和三夫人的下落，起码要把钱和地契追讨回来。
　　从沈升那回来之后，陈蕊一直在想他说的话，他说在现场遗留有一个高跟鞋跟的血印，而且残留着一个未烧完的烟头，比对过后证明现场应该还有其他人，特政处那边已吩咐警察厅再重新调查此案。
　　因为程暮云作为重要证人，所以她全程参与案件，找到了重要线索，是一枚红酒杯的碎片，上面有着口红印，证明当时在场的应该是一个女人，所以在彻查当天全部客人入住信息时有一个很奇怪的人出现在名单上，那便是陈家的司机，就算他陪着陈老爷来饭店但为何登记的人名会是他，更何况陈老爷至今来这个饭店的原因还不得而知，现在因为陈家出事，所有人都离开，这名司机也不知所踪。
　　不过在追查高跟鞋的过程中，发现这鞋的鞋底有特殊花纹，只有瑞洋百货进过五双不同尺码的，而案发那天便是开售第一天，也就是说拥有这鞋的人肯定和凶手脱不了关系。
　　调查过后发现其中有一双便是陈家三夫人买的，而陪她来买的人就是陈家的司机。
　　此时顾家派的人已带回了三夫人，她因为害怕就直接说出了案发过程，原来她与陈家司机偷情被陈老爷发现，他一气之下要打他们这对狗男女，被陈家司机一推就撞到桌角，事后他们怕有人过来，便也来不及清理现场，慌慌张张就直接冲出去，没想到打碎了红酒杯，就是这声响才引起了程暮云的注意。
　　案件调查结果一出，在大夫人听到的那一刻突然露出释怀的笑容，却也带着这笑容离开了人世。
　　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陈蕊经历了人生重大的变故，让人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顾家也已追查到了二夫人，但毕竟她们曾是一家人，所以她并未从她手中拿回全部资产，而是留了一部分给她，剩下的再加上陈家所有的房产地契变卖之后，陈蕊准备都捐助给组织，所以她又去见了沈升。
　　沈升一见到陈蕊，便招呼她进去，说有个人要见她。
　　陈蕊一到屋里，看着坐在眼前的女人不禁愣住，她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加上上次不经意的身影，这次算是正式见面，不过她没想到她竟然是她的上级，其实她知道这次的案件也是多亏了她才能水落石出。
　　“今后如何打算？”程暮云一见陈蕊便问道，知道她痛失双亲，很是关心。
　　陈蕊摇了一下头，她真的不知前路该如何走下去。
　　程暮云并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去后方吧，那里需要你。”
　　陈蕊听到程暮云如此说，突然心中有了方向，虽说她是□□员，但是她留在上海的确没有用武之地，若她在战前用她的专业应该会发挥作用。
　　“好。”陈蕊握着程暮云的手，就像看到了夏重，怪不得他曾说过她是他最好的搭档。
　　之后陈家在上海滩就像销声匿迹了一般，大多传说是唯一留下的女儿带着所有钱款远走他乡离开这个伤心地，只有少数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望着战场上无数死伤的战士，陈蕊已来不及回顾以往的经历，现在的她已是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的军医。
　　手上的鲜血还未洗净，陈蕊已累到跌坐在地上。
　　“陈医生，你快去休息一下吧。”有人对着陈蕊说话。
　　缓缓站起，陈蕊走出临时搭建的简易医疗区，面对伤患，她有说不出的心疼，在这缺少药品的战场，有些战士只能不打麻药地进行手术，她忽然想起程暮云临走前对她说过的话，“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这战场上。”
　　新的中国，由他们来守护，也包括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