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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屠宰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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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停下来,马早都累极了。我之所以不停的走,就是因为还在踟蹰。面对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总是满怀期待又左右忌惮。小时候,期待多是大于忌怕,我归因于那时爱闹。自从说话越来越少之后,我的谨慎便多了些。可这次我是决意要搞个明白的!我必然不会回去,我只是在找个好的入口。然而,至于好坏,我是无从判断的。
我扯了下缰绳,转进一条岔路。不甚平整的路,两旁间断的长着些杂草,空气中弥漫着腥臊的臭气,我做了个无谓的动作,挥挥鼻前的气味。走不远,便到了有人烟之处,一个拱形的钢架大门出现在眼前,顶上四个黑漆大字“三关屠坊”。竟是屠宰场,果然这里充满了血的戾气。
马走得极缓慢,我索性下来步行。我想,凡是遇见的都是该遇见的。于是,我走进了这屠坊。中间的大道露天,许多小路散布,虽扫的干净,但积水处与下水道旁都聚集着油花和血污。一间间屠档正进行着宰杀。我冷眼观察,杀的竟都是羊,羊的哀嚎比其他动物都凄厉,这使我心头一阵阵的缩紧。屠夫们的脸异常冷峻,购买者盈门,也不见他们热情。购买者也只是生硬的交代着所要的数量。只偶见妇女欢愉的笑和可亲的声音。
我不记得日期,可这蒸腾的暑气,我猜是七八月份的炎夏。马喘着粗气,随我挪移脚步。
“小伙子,到了这里,再好的马也不值钱了。”
我顺着声音看去,一个满脸汗水混着油污的中年男人,嘴里咬着半截烟,半眯着眼睛。头上的招牌是“洪业海屠档”,招牌下挂着三个羊头骨。
“老板,你这不是专杀羊的吗?”我答话道。
“能吃的我都杀,只是这个季节杀羊。”
“季节?”
“你是外地的吧。我们这叫洪城,几千年前出过一个大圣人,后世尊称洪祖,据说他老人家活了八百岁,长寿的秘诀就是伏天吃羊,伏天吃羊能除百病的。”
我惊讶这奇怪的习俗竟如此悠久。
“不,前年兴起的。前年,一家养羊大户家的羊圈里出土了一本书,洪祖留下的,上面记载着呢,这还有假?”
一时间我觉得空气尴尬的如同凝固的猪油。
他接着道:“所以一到伏天,整个屠坊家家杀羊。杀羊——”边说边狠力的挥刀劈桌案上的肉。
猛不丁传来一通嚷,“天天盼我死,我不死就要杀我,杀死我,你们好出殡!收钱!吃席!”门柱下坐着的一个老太太打断了他。
屠夫厌烦的皱紧全脸,“哎哟,我的娘,我说的杀羊,不是杀娘。杀羊!杀羊!”他咬准了音,一字一顿。
老太太继续咕哝着,一脸不满。
“见笑见笑,我老娘,老糊涂了,好话听不见,坏话一听一个准。”
我笑了笑,“祖先的未必对呀。”
屠夫深吸了一口烟,继续剁着羊肉,“祖先骗不了我们,我们得骗自己。”
我深感佩服,道声:“打扰了。”牵马要走。
“哎,前面出不去,你还得原路返回。出了大门,往东走大约20分钟,那有旅馆。你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栋高楼上闪耀着霓虹灯字:足疗,SPA,桑拿,客房。
通常我是要去的,可今天疲累极了,毫无心情。
“还有其他能住的地方么?”
“不嫌弃的话,住我这也能凑合。”
“怕这羊肉味,呃……我属羊,又是白羊座。”
“嗬,还有这忌讳。这大热天的,满城都是羊肉味,你若闻不惯,就去山那边的天心寺吧。只是得拐好几个弯,不太好找,我叫我儿子送送你。”
“那怎么好麻烦——”
“不碍事——四虎!”
一个胖男孩应声出来,真的虎头虎脑,只是两道鼻涕,有损气势。屠夫交代四虎送我的事后,我们转身离开。
“哎,再等等,我的名片,这马你就别问其他家了。”他油乎乎的手递上名片。我接过来,点头一笑。
我知道他的殷勤只是想买我的马。
路上和四虎的交谈使我知道,洪业海原叫洪大海,他觉得俗气,自己改的。那怎么四虎的名字那么土呢,原来也不是本名。他爸给他取了个很高深,读起来也好听的名字,叫洪虤虤(yán)。目的就是叫别人觉得高深,认不得。别人果然认不得,所以变成了四虎。
“我爸说,四虎更高深,能成典故。我家门口挂三个羊头是三阳开泰。我生在春天,是四虎开春,也是个成语。”
我捏了捏他的脸,并很小心的没沾到鼻涕。
转过几个路口,到了一座山下,四虎说,翻过山就是天心寺。我看天色近晚,夕阳已完全沉没,剩有一片余晖涂抹着几朵大云。我让四虎快跑回家,不然黑了就更不安全。
他却突然倔的像“二牛”,“我不怕,就慢慢走回去,又没啥吃我。”
于是我考了他一道加法,“两只老虎,两只老虎,怎么样?”
“跑得快。”
“那四只老虎呢?”
“跑得更快!”
然后他如虎添翼般的一溜烟消失在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