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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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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派对名流云集,衣香鬓影,女星名模光彩照人,名媛淑女华贵知性,镁光灯闪烁如繁星此起彼伏,却被粗壮保安无奈卡在窄小铁制栅栏门前,各路受邀嘉宾自门后右转小梯拾阶而上,无需挂心小报娱记无处不在的捕捉镜头,时时要他们穿帮难堪。
派对正厅设计繁复细密,却并不辅张奢华,反倒昏黄暖暗,橙黄星灯柔柔辅洒在基调暗红的桌椅布局,浅浅勾勒技艺不凡的手工精制桌沿椅背曲折细节,大厅一隅清澈一道聚光灯融融照射高贵典雅的贝森朵夫水晶钢琴,琴手正浑然忘我演奏乔普林早期爵士作品,琴声音质温暖如春,低音清晰圆润,完美衬托派对的浓情复古,低调怀旧。
简啧啧啧轻抚赞叹这古董桌椅的质材高雅,鉴赏得忘了身在何处。乔和携又琳同来的同事杰克被支往酒水长桌边为女士斟取饮品,香甜小食。又琳倚住桌沿心不在焉张目四眺,打量各方来宾,找寻熟悉身影。
豪门财阀的公子千金因着不同地域家族行业互相之间也至多只闻其名,各自于报纸杂志上偶尔抛头露面,派对相遇时便有似曾相识的幻觉记忆。
“……你找到她没有?”简终于赏析完毕,顺着又琳眼光四下打量。
“嗯?”又琳模糊回应,恍惚回首看她。
“你又心不在焉。你还没有联系上傅?”
“啊,没有。”她自两天前开始试图通过电话联系傅恒,傅恒的手机却诡异的要么关机要么无人接听。这不象他的作风,一来二去,她渐渐开始挂心,不知是否旧金山一切顺利,遂致电国内的戴维和旧金山徐氏蓝博人员,对方却告知傅恒近日出差至纽约傅氏办事处。
这样紧要关头,他去纽约做什么?蓝博的火线竟绵延至远在纽约的傅氏吗?
“这下好,你们两个,一个人的失踪还没玩完,另一个人也自地球消失。”简幸灾乐祸,自殷勤伺候的乔手中接过香槟。
又琳没空赏她白眼,忙取过杰克捧在掌心巍巍可及的甜品酒水,感激一笑。
“早知道你要这些都拿,我刚刚就跟你一起过去。”
“哪里,不过是小菜一碟。”杰克豪气干云,咧嘴憨厚笑笑,牙齿整齐洁白,三十多岁的科技新贵,面对娇丽俏人儿,仍腼腆笨拙象个大男孩。
她生命中太多强势精悍人物,如此率真湛蓝眼神,率性篷乱棕色卷发实属少见,怜惜之心油然而生,她禁不住想对他温柔照顾。
“咦,乔的大老板在那边,我们过去打招呼,你们自便罗。”简忽然精神抖擞,俨然一副贤内助的势子,优雅附腕在乔手肘,与乔一同回眸向又琳眨眨眼,便姗姗而去。
又琳循望他们离去方向,西服笔挺的威严男人,一头银发,满脸沧桑纹路,正含胸低头与身侧风韵别致的妇人温柔细语,宠惜满溢。
原来是他。
“你不用也过去跟你的大老板打招呼吗?”又琳柔声询问杰克。
“呵,我最应付不来这种交际应酬,能拖就拖,每次都要捱到最后一分钟再去打招呼。”杰克直言不讳,憨直一笑,淡淡自嘲,“我也知道这种派对是最好的扩大人际网络的机会,但我实在是……而且,科特家与电子科技行业实在沾不上边,不知为什么这次我们也受邀在列,这些人我不仅不认识,连共同话题都没有,我真的是……”
她愈发爱怜,简直是被迫穿上大人装的小男孩,不慎被卷入生存夹缝,辛苦追随他人脚步,怕落单又止不住地时时落单,却不自怜自艾,只一迳微笑着照别人的游戏规则,继续留在牌局,努力用一手烂牌打出最辉煌成绩。
“你在他手下工作多久?”她忍不住想帮他,出谋划策。
“我研究所毕业就在这家公司就职,偶尔被提拔,到现在……也快十年了。”
“那你总该对他的喜好有所了解,是不是?”
“嗯哼,有点,但是不多。”
“比如?”
“他是个好先生,尽量把工作以外的时间都腾出来给家人——”
又琳正斜杯抿入红酒,倾听之际稍稍分神寻觅克里丝科特踪迹,却忽然杯身一颤,差点将酒喷他一身,只好掩口低咳清理喉咙,掩饰困窘。
“你怎么了?是不是喝得太急?”杰克七手八脚接过酒杯,边递纸巾边帮她抚背顺气。
“没……没什么。”她以纸巾捂唇,眸光却禁不住瞟往刚刚觑见方向,仿佛确认什么。
隔过两三人群,大厅尽头,克里丝科特一席雪纺白裙,裙摆层叠凌乱,如凌风而立的妩媚仙子,即使被风拂乱发梢裙袂,依旧活泼可爱,她一只纤白手臂松松挽在身旁颀长健硕男人的臂弯,巧笑倩兮与前来寒喧的来客周旋应对,如鱼得水,不时夸张掩嘴瞠目,另一手轻抚前胸,转望身畔翩翩绅士,仿佛不可置信,待他回她慵闲一笑,她才又是摇头又是感慨,小手自胸口亲热拍至身前交谈那方,和乐融融展颜欢笑。
但是,他怎会在这里?她为他担心受怕两天两夜,他怎会在这里出现?他不是应该在纽约傅氏办事处处理什么重大事件吗?他怎会跟克里丝仿佛相识已久到以克里丝男伴身份出现在这里?
她费力收回视线,秀眉拢起,幽怨顿生。
他明知道她在联系克里丝科特,既然他早已跟她搭上线,为什么不早告诉她,而要以这种方式出现?他一定猜到她在芝加哥,既然他也在芝加哥,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她,为什么她的电话他一概不予理会,还携同克里丝科特在派对大方亮相?他们又绕回以前你追我赶,猜疑生忌的老套路吗?她耍耍小脾气,他就一点都不可以迁就?他明明做错事,她偏离轨道小小责罚他,他就用这种方式回馈报复?他就不能低调受罚,待在原地耐心等她回来吗?如果是这样,他写那不知所云的“爱琳笔记”,然后巴巴地发给她看是要做什么?哄她好玩?
她思忖半晌,越发觉得他幼稚可恨,略过眼前大男孩一脸焦虑,重新窥探军情,却在下一刻霍然转回视线,目不斜视,心跳剧涨。
他也在看她吗?还是她看花眼?她逃个什么劲?他在看她又怎样?她有什么理由不能理直气壮地瞪回去?横竖做错事的又不是她。
那么,真的瞪回去跟他杠上吗?
不对不对。她闭目匀息,整理思绪。如果这样跟他杠上就表示她在乎,这样一来没准中他奸计。他有克里丝做女伴,她也有杰克做男伴,他跟克里丝和乐融融,她便可以跟杰克鹣鲽情深。
而且,最最重要,她应该将精力集中在今夜赴会的任务:与克里丝科特正面对质赛马黑幕事宜。不可以因为傅恒不按理出牌而连自己都阵脚大乱。况且,傅恒若与克里丝相熟亲近,也许反而给她提供不错的切入点,如此一来——
傅恒难道是在帮她吗?
她因这项新领悟的可能性重新愣住。
他是要把躲闪回避的大小姐捉到她面前,好方便她审讯拷问吗?克里丝少问世事,只沉浸在自己的喜好世界,做做大小姐,开开豪门派对,买买赛马,偶尔心情不错时,应付一下媒体,极有可能不知道蓝博药业是傅氏和徐氏的合作项目。傅恒是怎样利用人脉,打通关节,与克里丝扯上交情,她不清楚,但是既然克里丝已在被他攥在掌心,为什么他不直接将答案从她嘴里撬出来,而要等她亲自上阵?他在考量什么?或者,他是在顾虑什么?
她一番冥思苦想寻找合理解释,却总有悖论,难以定论。
耳边传来杰克唤声渐促,这娇美丽人自被红酒噎住便仿如石化,随他端茶递水拍背探额,只兀自蹙眉颦额半晌毫无动静。
“你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去急诊中心一趟?或者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噢!不不,我还不能回家。”她神魂仿佛终于自异想世界回归现实,急急忙忙冲口而出,又觉不妥,只得重新端过酒杯,豪迈畅饮,顺便打诨漫问,“别担心,这是正常现象,我没问题。刚刚我们在谈什么来着?”
“我老板的喜好……?”杰克被她一惊一乍弄到一头雾水,这东方娇娃美则美矣,但甚为脱线,不能掉以轻心。
“啊,对了。”快快转换话题,收敛心神,先将眼前这位安置妥当,“你呢?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我?嗯……有空我喜欢看看书,啊对了,我是业余击剑手。”他若有所思的俊脸这刻绽出神彩生气。
“击剑?”绝妙切入口,“我很少碰到有人喜欢击剑,再告诉我一些吧?”
“你有兴趣听吗?”大男孩连清澈双眸都变得炯然有神,眉飞色舞。
她鼓励点头,仿佛意兴盎然。
“目前美国流行的击剑形式有三种,佩剑,花剑和重剑。我比较擅长花剑和重剑,这两种击剑都以剑锋触击对方身体不同部位决定胜负,不过触击身体的得分范围不同。佩剑却是通过用剑身对对方身体的敲击来决定胜负。每一次正点触击或敲击都能让出击方赢得一分。我不喜欢佩剑,大学时代有一次尝试过一次佩剑,结果被人敲得满身淤痕,我大概对佩剑没什么天分。”
“是吗?何以见得?”
“这个故事有点长,你确定要听吗……?”
她再浅浅呷入红酒,一迳笑意盈盈,“我要听,不过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想听,你可不可以同时讲给我们听?”
杰克傻眼,一时转不过弯,还有谁会有兴趣听他的书呆故事?
她自动自发将素手摆入他肘弯,亲昵凑近低语,“乔和简已经跟你的大老板寒喧完毕,现在我们去跟他打招呼,你把你刚刚跟我说的和你正要跟我讲的故事,一起讲给你老板听,好不好?”
不好。
杰克未料她有此提议,蔚蓝双眸大瞠,惊慌瞅她,仿佛着了她的道,不懂她在说什么。
又琳却已顾自向大老板举杯致意,纤臂暗暗使力驱他一同前往倾谈。
杰克如临大敌,百般不愿,步步拖沓。
她不着痕迹在他耳畔侧脸轻语,“你每次要跟老板应酬都紧张成这样吗?”
杰克无奈瞥她一眼,无辜地快快点头,逃避垂眼仔细研究哑光大理石地板的紧致纹路,好象有什么奇妙发现,令他移不开眼,耳边却忽然扬起愉快致意,热络亲切。
“艾尔叔叔,好久不见。”
“琳?真的是你,你站在那样远,我一时不敢乱认。”艾尔喜出望外,双臂一展已将又琳熊熊抱进怀里。
她又转向艾尔身侧贵妇,乖巧与她相拥,“艾琳阿姨,你好久不来加州,徐妈妈一直念叨呢。”
艾琳雍容莞尔,“艾尔太忙,我的身体状况不好单独行动,所以一直没空出去拜访老友,你徐妈妈最近怎样?我听说你们徐家跟傅家有合作项目?”
“是。除了一些小麻烦,整体进展不错。亏得你上心,连这都知道。”她伶俐做答。
艾琳还以和煦笑容,拍拍艾尔大掌,“都是艾尔讲给我听,我现在除了慈善拍卖会方面的活动事宜稍有留心,其它都没空关照。”
艾尔浅笑,微微倾身落下一吻在她发心。
艾琳顺势将眼光投往尴尬局促晾在一旁的杰克,示意又琳帮助将杰克拉入话题,本是四人谈天,冷落哪一方都不周全。
又琳机敏接应,趁机话锋一转,“艾尔叔叔,你现在有空还常击剑健身?”
“当然。又娱乐又健身,何乐不为?更何况去年全美击剑冠军赛夺魁者是年逾五十的老将,经验很多时候真的战胜年龄优势。”艾尔野心勃勃,“今年七月达拉斯的全国冠军赛我一定要挤出时间参加。”
“那正好,你一定需要人陪你练手吧?你不用费力找哦,手下大将就是击剑手。”
闷声不吭的杰克终于粉墨登场,又琳拥挽住他长臂,轻轻点头微笑,暗暗给他支持鼓励。
艾尔张口瞠目大为惊喜,“杰克?真的吗?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我正要问,你们是怎样认识的?”
“我是乔齐默曼未婚妻简的商学院同学。”她言简意赅带过,兜回原先话题,清丽笑容来回梭巡在两位击剑手之间,热切牵线搭桥,“杰克要跟我讲他学击剑的趣闻轶事,我想啊,你一定比我还有兴趣听,所以——”
她欢快的介绍词蓦然中断,没人察觉。
艾尔果然兴致浓厚要与杰克促膝相谈,切搓技艺。艾琳只是啼笑皆非凝睇她雄姿英发的丈夫,爱意满盈。这场面急转直上,杰克始料未及,原来他与老板其实可以如此接近,过去十年他怎会从未试图了解?只是一迳畏手畏脚,对于与老板独处能避就避,到今日才赫然发现,老板看似威严,实则异常平易近人,甚好相处:高处不胜寒的他也许早已寂寞等待已久。
还好又琳轻轻松松便帮他打破僵局,他连又琳为什么与艾尔夫妇如此熟识都忘了询问,满脑都是意外寻获知音的欣喜,和对击剑的狂热。
“我通常都去‘风城’击剑俱乐部练习,击剑手普遍素质较高,你呢?”
“啊,我只去芝加哥大学的击剑俱乐部,我自那里毕业,俱乐部里的教练和督导我都很熟。”
“全国冠军赛的州内预选,你过了吗?”
“我运气不错,过了,你也过了吗?”
“我只通过花剑预选,但因为当时在出差,错过重剑预选赛。”
“佩剑呢?你没有参加预选赛?”
“嗯,我对佩剑不是很感兴趣。”
杰克抚掌深叹,惺惺相惜,“对啊,我对佩剑也不大感冒。”
“不错不错。你有参加评级赛吗?你现在哪一级?”
“呵呵,”杰克恢复小小腼腆,“我自大学毕业后一直是A级剑手。”
“好家伙!”艾尔爽朗一掌拍在杰克肩头,甚为骄傲,又有丝缕不甘,“我在B级徘徊了多少年,始终入了不A级,给你一说到好象信手拈来,真有你的。下次……”
他们下次想怎样她都无心留意,傅恒似乎正自大厅那端对她遥遥瞩望,柔情浅笑早在她拉杰克入局时便轻易夺去她全副注意力,她的伶牙俐齿在那刻转为寂然无声,他却泰然自若,仿佛对他于她的影响力毫无自知,对于她在这里出现,他既没有惊奇亦无讶异,似乎早就在他计算之内,肘旁的克里丝妖娆多情,玲珑曲线娇懒依附,抬眸回首间百媚横生。
明知他们做戏成分较大,她却不受控制频频瞥往两人相交手臂,亲密贴合互爱互助,这一秒她大脑唯一反应竟是,克里丝藕白纤臂攀附的,是她的男人。
简直疯了,她几时开始有如此独占欲?以往的傅又琳路遇强敌,从来都见可而进,知难而退,不争不闹,从容淡定得很,哪有这般气急败坏,恨不能冲上去问个清楚明白——
偏偏她想到就做了。
克里丝携傅恒与人闲聊谈笑将毕,娇柔踮起脚尖附耳与傅恒窃语一二便盈然旋身与他往幽暗偏厅相依而去。
又琳心里一跳,仿佛身不由己,匆匆欠身自话局里抽身而退,全然不顾余下三人莫名追望,迳自急急横越正厅紧随那两人足迹踏入偏厅,灯烛昏暗,厚重深绒窗帘沉沉垂挂,一室死寂密不透风——
别说人影,连鬼影也不见。
怎会这样?她明明看到他们双双走进这方角落,怎会在转瞬间踪迹全无?
真是她眼花吗?因为思念而产生幻觉?但将傅恒与克里丝幻想到一起会不会太过离奇?
如果真是思念而起的幻觉,傅恒到底在哪里?这如海市蜃楼般的视觉错觉,是否是傅恒要警告她什么?
她迟疑款步至窗前,缓缓抬手触摸绒布厚帘,这贵气茜红丝绒触指柔滑绵软,她禁不住就着窗帘盖合缝隙将帘布展臂撑开,窗外夜色正浓,月凉如水,厅内昏幽灯光静静折射在落地大窗,窗面平滑如镜,呈现她这方的小小动静。
她霎那颈后寒毛直立。
她与窗面映射女人面面相觑,优雅发髻松绾,额角鬓边碎发垂散,藕荷粉嫩抹胸裙装下摆,是纱质飘逸裙裾,简洁几何剪裁充满奇思妙想,高高腰线此刻却被困于一双坚实铁臂,将她腰身愈束愈紧,几乎要将她肺叶揉碎。她可以松脱掌中帘叶,将那双灼热臂膀扳开,换得一息喘息余地,她却着魔般盯住那自身后缚住她娇躯的长臂,仿佛他困住的不止是她的身体,更是她的灵魂。
他的灼热强势,她的柔凉无骨,隔过薄薄纱绸若隐若现,突兀对立又完美嵌合。
她收不回手,不忍任窗帘垂落原处,覆盖这幕动人景致,只得任凭呼吸持续稀薄。
然后她终于抬眸,看进昏暗光线折射在窗面的那双炯亮黑瞳。
他也知道她呼吸困难,可是度日如年的等待和追逐,终于截止于她义无反顾地提裙追随,这一刻她在他臂弯,安然无恙,完好如初,叫他如何再放得开手?
“你来了。”她对窗中倒影喃喃自语。
“你也来了。”他与她的窗影锁住视线,呢哝吐息却拂在她耳畔。
“你来得好晚。”
“你让我追得好辛苦。”
她唇角笑意隐现。
“现在,你玩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