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依稀香满枝》青眼客

2、采买

　　昱日一早，换成了陶大乙在院子里铲雪，冯元在后院料理马粪，又新添了稻草，杜彦在厨房里忙碌着，两个小的还没起。

　　李睦在院子里跟陶大乙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话，很多时候他都只是在听。

　　“等改日天放晴了，再带你去附近走走，看看宅基地去。”

　　李睦背着手站在院中，问：“是不是应该先把户籍迁过来？”关于迁户的文书他早在军中已经靠关系准备妥当了。

　　“那明日我带你去跑一趟，顺便到镇上看看去。”

　　“如此甚好。”

　　没多久早饭就做好了，杜彦去屋里叫醒陶小丁，让他起来洗漱，又去后院喊冯元，而陶冬冬自然是想睡多晚就睡多晚。

　　吃过早饭，又各自忙活去。

　　陶小丁守着陶冬冬醒来，杜彦洗完碗回来跟冯元坐在炕上纳鞋底，陶大乙拿着家伙在门口的檐下修补家里的用具，李睦坐在他旁边看着，一家人倒是说说笑笑的，从明日落户说到隔壁谁谁谁去年娶了媳妇。

　　没多久陶小丁就抱着醒来的陶冬冬出来了，伺候完他小解又喂饱了肚子，这小孩儿在屋里鸡飞蛋打地捣腾起来。

　　“冬冬，过来。”陶大乙招呼道。

　　陶冬冬昨晚睡前已经被夫夫俩哄得开口叫了父亲，这会儿一点也不怕生，屁颠屁颠跑到他父亲面前，蹲下去捡地上的木头屑。

　　陶大乙拿着锤子铛铛铛地敲着谷耙子，陶冬冬觉得有趣，便认真地蹲着看。

　　看着儿子可可爱爱地蹲在自己面前，陶大乙忍不住出声哄道：“冬冬乖，父亲给你做个小木马好不好？”

　　陶冬冬马上点点小脑袋，大声说：“马！”

　　这小儿学舌，长的句子还学不会，只捡容易上口的来说，稚气未脱的声音听得冯元和杜彦俱是一笑，陶小丁却是百无聊赖地坐在炕边上。

　　陶冬冬看了一会儿，兴趣淡了，又站起来，身上衣服穿得厚，站起来摇晃几下眼看着要摔，在一旁坐着的李睦飞快地伸手接了一下。

　　待陶冬冬站定，他转过身拿小眼睛看了看李睦，突然把手里的木头屑递过去，奶声奶气地说：“给～你。”

　　李睦怔了一瞬，然后笑着接过来：“谢谢冬冬。”

　　陶大乙非常欣慰地摸摸儿子的脑袋，教育道：“冬冬，叫李伯伯。”

　　李睦：“……”

　　昨日被喊叔叔，今天已经变成伯伯了吗？

　　冯元见状解释道，“你比咱大乙还大了半岁呢，按这辈分，冬冬该叫你一声大伯。”

　　李睦点点头，释怀了，也试着伸手摸了摸冬冬的头：“乖，叫伯伯。”

　　陶冬冬巴眨着眼睛乖乖叫道：“伯伯好～”拖出个长长的尾音。

　　“冬冬，过来，小叔叔陪你躲猫猫。”陶小丁下了炕，对着陶冬冬招手。

　　陶冬冬便飞快跑到他跟前，仰起头说道：“躲～猫猫。”

　　“你挡着眼不许看，一会儿我说好了你再过来找我。”陶小丁弯着腰教他用手捂住眼睛，然后自己飞快地钻到了堂屋的门扉后面藏起来。

　　“我好了，冬冬快来！”

　　陶冬冬笑着放开手，迈着两条小短腿，摇摇晃晃地率先冲进自己的房间，把平时小叔叔藏的地方找遍了也没找着人，又走出来歪歪斜斜地扶着门框看着冯元。

　　“爷爷也不知道。”冯元笑着摇摇头。

　　陶冬冬又看着自己的爹爹，杜彦悄悄伸手虚指刁一下，陶冬冬又嘎嘎嘎地笑着跑进对面冯元的房间里。

　　陶小丁看着他从自己跟前跑过去，慌忙往里躲进了一些，结果陶冬冬转身从房里出来时，看到了他露出来的裤腿，马上跑过去探着小脑袋伸手扒拉他，笑着喊：“小叔叔！”

　　一时间屋里全是他的嬉笑声。

　　陶大乙一直都留意着屋里的动静，这时问李睦：“李大哥不考虑成家吗？”

　　李睦一直在出神，听到陶大乙这样问，他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说：“先安顿下来再说吧。”

　　陶大乙多多少少知道他的一些情况，理解道：“那就先安顿下来再说吧，不过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让我爹帮忙看看。”

　　李睦倒也没有拒绝，点点头：“麻烦了。”

　　陶大乙挥挥手，两人又聊起明天落户的事情来。

　　隔天，陶大乙带着李睦找到了里正，商量了一下这落户和买宅基地的事情。

　　里正瞧着这两年多没见的陶大乙，先是寒暄了一番，才坐下来细细听二人的述说。

　　“我这兄弟老家里都没有旁的亲人了，他如今想在咱这落户，买个宅基地盖个房子，到时候再买些田地，林叔你看这事难不难办？”

　　林里正听完陶大乙说的大致情况，手里翻了翻盖着章的原户籍文书，说：“这并不难办，到时候把旧文书交到镇上户管所，由我来做这担保人，再开一份新户籍证明，便可解决这落户的问题。只是这宅基地，因着李小兄弟不是我们大桃乡的人，还得自己花钱买下来了。”

　　李睦点点头，“这我知道，只是这户籍的事情，麻烦您跑一趟了。”

　　林里正摆摆手，转身去屋里穿了衣裳，便带着两人趁着天色尚早，赶紧步行来到了镇上落户。

　　中午，李睦掏钱请林里正和户管所的人在镇上的酒楼用了午饭，又塞了些银钱，这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而那宅基地还得开春后再作另外打算。

　　就这样李睦便暂时在陶大乙家中住下来了。

　　到了年末，冯元挑了个天气大好的日子，带着几个孩子去镇上买年货。

　　而陶大乙跟李睦前段时间两人合伙用木头钉了个板车，又套上了马匹，倒是趁机用上了。

　　这天，陶大乙在前头赶车，其他人都坐在车上，一路摇摇晃晃地往镇上驶去。

　　“爹，一会儿我自己逛。”还没到镇上，陶小丁便开口道。

　　冯元皱着眉，不赞同道：“今时不同往日，这时候镇上人那么多，你乖乖跟着我们。”

　　平时去镇上陶小丁也是自个儿逛的，大桃乡民风开放，并没有很讲究这些。

　　陶小丁不乐意地撅起嘴巴。

　　一旁杜彦抱着还在睡觉的陶冬冬在跟陶大乙比划着什么，没给他帮腔。

　　倒是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李睦见状，对冯元说道：“要不，我跟小丁一起走吧，正好我想好好在这镇上逛逛。”

　　冯元这才同意了，又想到之前李睦说过想在镇上做点生意的事来，便说：“那正好，就让小丁带着你仔仔细细走一圈，多了解了解。”

　　陶小丁听到此言，心里更郁闷了。

　　他才不要跟这个人一块走呢！

　　陶小丁正想抬头睨那人一眼，结果发现李睦也正好在看他，他毫不客气地甩给他一个眼刀。

　　李睦：“？”

　　到了镇上，陶大乙把马匹放在一旁雇了人看着，便从杜彦手里接过陶冬冬，而冯元和杜彦各背了一个竹篓，又跟李睦约好了中午在这汇合，便分开逛了。

　　凉河镇不大，由于接近年关，所以这里已经挤满了人，陶小丁倒是已经习惯了这景况，毕竟他每年都跟着冯元来采买。

　　他个子小，刚刚到李睦的肩头处，在人群中像一尾滑不唧溜的游鱼，一下子就挤进那人海里去。

　　倒是李睦，人高马大的，经验也不足，被夹在人海中挤来挤去，一时间狼狈不堪，还没逛完半条街，就让陶小丁返回来找过他好几趟。

　　“要不我带你走吧。”陶小丁又一次在一个卖香烛纸钱的小摊前找到他，幸好李睦长得高，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打眼得很。

　　李睦一路被推来挤去，有点无奈，他紧紧抿着嘴角，点点头同意了。率先弯腰牵了陶小丁垂落在侧的左手，小小的一只手掌被自己握进掌心中，带着点薄汗，轻捏两下，还挺软。

　　“……”陶小丁还是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人触碰，他耳根子红了红，似乎被李睦温热的手掌烫到了。

　　“你想买什么？”李睦低声问道，他跟陶小丁身高差得多，几乎是俯视着面前的人儿。

　　陶小丁低着头，也不敢用力回握他，他抬起空着的右手指着前方的一间铺子说：“我想买那家的点心。”

　　李睦点点头，“那我们过去吧。”

　　陶小丁便熟练地带着他在人群中穿行，很快就来到点心铺前，他抽回左手，抬头说：“那我进去了？”

　　“好。”

　　陶小丁径直走进铺子，他以为李睦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毕竟这些零嘴都是哥儿跟小孩吃得多，没想到李睦却后脚就跟了进来。

　　陶小丁也不理他，自个儿在柜台前挑来挑去，终于拿了好几样，里面有冯元喜欢吃的甘草榄，还有杜彦偏爱吃的山楂糕这种酸口的，而陶冬冬和他自己都爱吃甜食。

　　店家逐一给他包好，上称，又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好了价格，总共一两二吊钱，陶小丁低头去摸自己的钱袋儿，李睦却已经伸手把碎银子递给了店家。

　　陶小丁急忙拦着：“不用你，我有钱儿！”

　　李睦笑了笑，说：“李大哥请你吃。”

　　店家见状，赶紧收了李睦的钱。

　　陶小丁有点不太好意思，他拍拍兜，说：“那一会我请你吃云吞面。”

　　李睦帮忙拎起糖包，又接过找零随手放回兜里，才牵了陶小丁离开，二人接着往下逛。

　　这凉河镇卖的多数是本地产出的物什和吃食，外地来的东西甚少能看见，就连茶叶这种东西，也只有常见的几种，因为不是本地产的，需要运费，所以卖的价高，寻常人家哪里喝得起，所以只用来待客。

　　行了一段，陶小丁拉着李睦钻进一条偏巷，左转右转拐到一个面摊子前停下。

　　“杨爷爷，要两碗云吞面，一碗大的，一碗小的！”陶小丁熟门熟路地跟老板说道。

　　杨锡生今年都六十多了，这面摊开了三十多年，从陶小丁的父亲陶启铭儿时来帮衬过，到如今陶小丁长大，他还守在这一炉汤水前。

　　“小丁又来了啊。”听到熟悉的声音，杨锡生停下包云吞的动作，抬头瞧去一眼，结果看到陶小丁拉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问道：“呵呵呵，小丁呀，今年你爹给你相了人家？”

　　陶小丁“嗖”的一下把手收回来，摇头解释道：“不是不是，这只是我大哥的朋友……对了杨爷爷，我大哥回来了。”

　　“哟，那真是老祖宗保佑！”杨锡生的大儿子当时就没能从战场上回来，他对陶小丁一家都很熟悉，打心底为陶大乙的归来感到高兴，便又说：“改天让他到杨爷爷这儿来，让杨爷爷好好请他吃一碗！”

　　“好嘞！等我一会看到我哥便给他说。”陶小丁应着，径直在旁边找了一个空桌坐下，又招呼李睦过来。

　　杨锡生这面摊小小的，也就支了五六个桌子，都坐了半满，他一个人在灶前忙活着，两个半大的孙子在旁给他打下手，客人来了招呼着坐下，等人吃完又麻利的收拾碗筷擦干净桌子。

　　“小丁。”杨其声看到陶小丁又来了，便过来打了招呼。他是杨锡生幺子的大儿子，跟陶小丁同岁。

　　平时陶小丁跟冯元来镇上，遇到面摊不忙时，会找他们兄弟几个一起玩。

　　“今天忙不？”陶小丁问道。

　　“比平时人要多一点。”杨其声又抬头看了看李睦，“这是谁呀？”

　　“我大哥的朋友。”

　　李睦此时坐在矮小的桌边，却仿佛与这小面摊格格不入，他虽穿着一身黑色短打，但是面料细致，一看就不像是乡里人穿的，即使闲闲坐着，腰板也挺得笔直。

　　他对着半大的陌生少年点点头，便把目光放在杨锡生的摊上，看那花白了头的老人熟练地取面下汤，搅了半晌又用筛子舀起来，轻轻一抛就落进碗里，一番动作端得行云流水。

　　“你们今天是来采买年货吗？”

　　陶小丁颔首，从桌上解下来一个小糖包，递给杨其声：“这糖给你俩吃。”

　　杨其声也不客气，接在手里，道：“谢谢。”

　　在摊后洗碗的杨其乐也听到了声儿，他举着碗大声喊道：“谢谢小丁哥！”

　　陶小丁笑，“你俩忙呗，改天再喊你出去玩儿。”

　　杨其声只好点点头，转身自己忙活去了。

　　没多久云吞面就上来了，陶小丁取了筷子塞给李睦，道：“杨爷爷的云吞面天下第一，你快尝尝。”

　　正在灶上给其他人煮着面的杨锡生听到了，哈哈大笑。

　　一下子摊上的桌子又坐满了，乡下人吃东西也不讲究，各自埋头吃着，偶尔与旁的认识的人天南地北的聊。

　　李睦使筷子夹了一只云吞，皮薄馅大，确实好吃，而面条入口滑溜却弹牙，又用勺子喝了一口汤，浓厚鲜美，确实是好吃。

　　陶小丁看着李睦赞许的眼神，笑得很是开心。

　　结了帐，又告别了杨锡生爷孙仨人，陶小丁开始认认真真地带着李睦逛起商铺来，偶尔李睦会上前问询一下价钱，又或者帮陶小丁把他喜欢却不舍得买的物什买下，一上午便过去了。

　　陶小丁也不再扭扭捏捏地对李睦，甚至觉得他不光话少脾气好，还人傻钱多。

　　不过他在自己家住了这么久，又睡的是自己的床，帮忙给一点钱也算不得啥，而且刚才还吃到了天下第一的云吞面，真的不算亏待他了。陶小丁心里如是想道。

　　回到汇合处，冯元他们早就等在那里了，车上放了不少东西，已经没地方再坐人，便商量着一块走回去，反正也不远。

　　陶大乙赶着马车，率先回去了。

　　“对了，爹，彦哥，你们吃了东西没？我买了糕点还有糖果，要不要吃一点？”陶小丁凑到杜彦跟前，一边逗陶冬冬，一边问。

　　冯元回道：“你哥带我们去了店里吃过了，怎么，你们没吃？”

　　“我们去杨爷爷那吃了。他老人家知道大哥回来了很高兴，说要请客呢！”

　　“他倒是有心了，待回去跟大乙说道说道，让他年后去给人拜个年。”冯元转头跟杜彦说道，后者笑着点点头。

　　陶小丁也是个不安分的，一边走，一边鼓着腮帮子扮鬼脸，逗得陶冬冬趴在杜彦肩头咯咯笑。

　　杜彦个头还没陶小丁高，这冬天路不好走，又穿的多，陶冬冬也扭来扭去的，脚下没注意，差点儿抱不住要摔了。

　　李睦见状，便提议说：“冬冬，要不要让伯伯抱你？”

　　冯元认同地也上前去哄着小孙子说：“冬冬乖，你爹爹抱了你一路，也累了，你要心疼他，让李伯伯抱你走，好不好呀？”

　　李睦在他们家也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都没有怎么亲近过陶冬冬，主要是陶冬冬也挺怕他的，因为李睦无甚表情时，有一点凶。

　　陶小丁赶紧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果，在陶冬冬面前扬了扬，说：“冬冬，你听话，小叔叔就把糖果给你。”

　　陶冬冬被威逼利诱一番，终于对着李睦张开了手臂。

　　李睦半矮了膝接过陶冬冬，陶小丁趁机把糖果掰了一半喂过去，剩下半颗扔进自己嘴里，还舔了舔沾着糖霜的两个手指头。

　　李睦在一旁看见了，笑着摇摇头，心想，这个也还小呢。

　　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家，陶大乙已经把年货都提进了屋里，又卸了板车，去后院栓马喂干草了。

　　陶冬冬在李睦怀里倒是乖得很，不哭不闹，被抱过去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等到了家，杜彦赶紧把他带回房里头睡，怕他着凉了。

　　“爹，咱中午还做饭吗？我不是很饿，就不吃了。”陶小丁说。

　　“我看你是塞了一肚子糖吧。”冯元笑话他。

　　“哪有……”陶小丁倒在了堂屋炕上，嚷嚷道：“我又累，又困。”

　　冯元哭笑不得地说：“那你回屋歇着去，我给你哥还有李大哥他们做点吃的。”

　　李睦却说：“冯叔，我也不饿。”

　　于是冯元又去院子后面问陶大乙，帮他把马匹收拾了一下，得知大儿子也不饿，干脆不做午饭了。

　　回来时，发现陶小丁已经在炕上睡过去了。

　　“这孩子，一点规矩都没有，让你见笑了。”冯元对着李睦说道，正想过去喊醒人进房间去睡，结果李睦却走了过来。

　　“冯叔，让小丁睡吧，他带我走了一上午，很累了。”说着便弯下腰把人横抱起来：“我抱他进去吧，还请冯叔带路。”

　　冯元也不是没有设想过让李睦当自己家的小夫婿，他没出声制止，只是过去开了自己的房门，把人带进去。

　　“就放床上吧。”冯元示意道。

　　李睦把人放在床上就转身出去了，冯元给陶小丁脱了外衣和鞋子，把人塞进被窝里，看着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儿子，叹了口气。

　　他观察过李睦，觉得这孩子是个好的，受过苦又吃得住苦，待人接物都挑不出错来，且为人仗义。

　　就是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没有缘分。

　　他伸手为儿子掖了掖被角，也关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