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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南国的冬夜总是裹挟着刺骨的寒冷,饶是解题楷身上厚厚裹了两层裘,踏出房门也不免打了个哆嗦。
      妻为他系上最后一扣,颇有些忧心:“北岭遭乱,产的裘子不比从前,还请多加衣。”
      “衣服太多如何跪?不免御前失仪。”解题楷摇头,“到底是我年纪大了。”
      府外车马已等候多时,解题楷入车刚坐定,便听街上打了三更。驾车人挥鞭催马,马蹄踏石板,声声清脆,街道更添几分寂静。解题楷撩开车帘,外头不知何时飘起细雪,几颗雪珠滚进马车,落在他斑白的长须上。
      南国坐落在江南水乡处,气候宜人,鱼米丰沛。江南往年冬天鲜少飘雪,偶尔几次也是秀气的雪花,落在渔船上,落在青砖上,好像蝴蝶落在女孩子头花上。只有今年,鹅毛般的大雪夹在大风中,压坏了地里的庄稼,吹走了屋上的茅草。
      南国的帝都当然是没有茅草屋的,帝都围着芜湖而建,大厦林立,坊市分明。其北有青山,云遮雾绕,东邻东海,广袤无垠,南近大江,船运不息,西接天坛,福泽绵延。就好比帝都最美的女孩子,细眉杏眼,口含珠玉。纵帝都如此繁华,也被连年的战乱压没了声响,子夜时分,只听得解题楷的马车哒哒,沿着正阳路一路向北,驶入皇宫。
      宫中灯火通明,地龙烧的正旺,解题楷脱了裘衣,跟着侍女往赵太后殿中去。虽已寒雪纷纷,宫中却四处花团锦簇,一派春意。
      解题楷入殿,刚要行礼,却被赵太后拦下。太后批发坐堂上,全然看不出年近半百的老态,此时去了珠钗,更有三十年前的女儿情状。
      “你来见我,要么是哥哥同妹妹闲话家常,那便不用跪,我还为你备了好酒,咱们饮酒天明;要么是臣子说太后,逼我儿送死。哀家白日已下旨,凡劝我儿出使者,格杀勿论。若是如此,哀家就要杀你。哥哥不必跪了吧?”
      解题楷并不跪,笑道:“是,我来同妹妹闲话家常。”
      太后早已屏退旁人,只留了心腹桃书杏剑二人,便设桌金塌边,摆酒同解题楷谈笑。
      “来的路上外面又下起了雪,雪落到我的胡须上,胡须斑白,我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知天命。故而此番前来,兄不止为了闲话,更有一事相求。”
      “怎么,哥哥还是要做掉脑袋的事吗?”
      “何苦来?我做丞相,荣华富贵无人能及。只是兄年事已高,近来多病,恐怕大限将至。思及我儿解辟寒,未有功名,只怕我死后无人照看。兄来求问,可否命我儿从军,杀敌退楚,好挣得军功,保他富贵?”
      赵太后斜斜躺下,微睁着醉眼瞧他:“想不到哥哥铁石心肠,竟也有顾及儿女私情的时候?解辟寒是我侄儿,我自会照看他,如今南楚两国交战,你又何必送他入军营。难道哥哥只晓得要他立功,却不想他有命享福吗?”
      “太后深谋远虑,我自愧不如。只是解辟寒您也是知道的,虽不比靖王娇贵,衣食住行也是处处精细。我只怕寻常官俸委屈了他,所以斗胆,想让他同我一样享无边之福。”
      “哥哥既开口了又有何难,我若明日封他为侯,子子孙孙皆不愁吃穿,哥哥不用费心。”
      “妹妹可知,德不配位,必有殃灾。我儿无功劳而封侯,只怕人言可畏。我只晓得乱世出英雄,若是他有幸立功,封侯不为过;若不幸战死,必将传颂千古,死又何惧。此时楚屯兵南国边境,正是他立功的最好时机。若我今日不来求您,来日他定当要埋怨我。儿女之咒何其可怕!”
      赵太后饮尽杯中酒,将金杯掷他,静默不语。
      解题楷起身,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兄是看着靖王长大的,靖王是兄的侄儿,兄对他的疼爱之情不比您少,故而实在不舍得他日后寒衣粗食,流落街头。如今楚国来犯,已攻破八座城池,国家存亡危在旦夕。秦愿意出兵相助,只须靖王为质,兄以为,此正是靖王立功,流传青史绝佳之机。妹切不可一时糊涂,误靖王一世荣华!”
      太后无言半响,方道:“在理。哀家真是茅塞顿开。既然兄是为了解辟寒而来,不若命他作护卫,送靖王北上,也好与我儿同享齐天洪福。”
      “臣领旨!”
      送走解题楷,赵太后依旧歪在榻上。桃书劝道:“离上朝还有一会儿,不如太后歇下睡一觉吧。”
      “不必了。去看看流云。”
      太后无言半响,方道:“在理。哀家真是茅塞顿开。既然兄是为了解辟寒而来,不若命他作护卫,送靖王北上,也好与我儿同享齐天洪福。”
      “臣领旨!”
      送走解题楷,赵太后依旧歪在榻上。桃书劝道:“离上朝还有一会儿,不如太后歇下睡一觉吧。”
      “不必了,去瞧一瞧流云。”
      靖王沈流云虽已成年,却因太后宠爱未曾迁至封地,反搬入后宫,居于太后偏殿。此时四更已过,桃书提灯佩刀在前,杏剑搀扶在后,三人同至靖王殿中。
      正殿往西,有一石径隐入竹林,林中设灯数盏,隐约见一小亭,中有古琴一副。赵太后驻足叹一声:“也不知秦国穷山恶水,可养得活这样好的竹子。”桃杏二人并不敢言语。曲径通幽,有竹篱围着残菊数朵,灯影摇曳,菊影映于白墙上,更显幽静。这便是靖王偏殿。
      太后免了通报,径入卧房,见自己幼子熟睡塌上,青丝如瀑,肤白胜雪,唇若涂脂,竟是比女儿还娇艳。太后越看越欢喜,不禁落下泪来,靖王惊醒,忙翻身滚进母亲怀里替她揩泪。
      赵太后见他如此,又想起他往日乖觉,来日离别,更生悲戚,将解题楷来意一一告知于他。
      沈流云听罢笑道:“且不谈日后功过,儿虽为皇子,却武不能退敌,文不便参政,实在有愧于祖宗。如今秦国愿以我为质,出兵解我南国之急,这正是儿回馈祖宗子民之时。儿断然不会有半分不情愿。”
      “我知晓你有心,只是怕你遇险。”
      “儿随龙虎将军习武多年,虽称不得高手,却尚有自保余地。再者,南秦两国素来交好,想来儿也不会吃什么苦头。”
      赵太后虽知晓他在理,却难免担忧,只命桃书与他同去,这才稍稍宽心。靖王百般安慰,自不必提。
      隔日太后听政,诏书快马北上至秦,七日内秦便有回复,言秦太子不日将达南国,亲自护送靖王。沈流云闻讯,心中一动,连夜带桃书出宫会见龙虎将军崔琰,对赵太后只称出宫散心。
      崔琰密会沈流云于酒楼,刚一见面,崔琰就要跪,沈流云连忙扶起,崔琰坚持:“靖王为南国只身入虎口,此一去不知何年再见,且受末将一拜!”沈流云推辞不过,自当还礼。
      寒暄之后,沈流云正色:“此番小王北去,秦国竟派太子护送,卓实郑重。小王不免以小人之心妄揣君子——恐怕护送北上是假,秦太子探听南国帝都,另有所图是真!”
      崔琰拱手:“靖王殿下果真细致,末将深以为然,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将军过奖,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怕秦国暗探惊扰圣驾。将军手下金羽军,武功高强,天下皆知。免不了劳烦将军分出一支来,贴身保卫皇帝哥哥,以免贼人趁虚而入。”
      “太后曾救我崔家于水火之中,末将定当效忠太后与殿下,决不让贼人有机可乘!”
      沈流云笑道:“错了,是效忠皇帝哥哥才对。”
      于是桃书斟酒,二人畅饮数杯,各自散去。
      回宫时夜已深,又飘起了大雪,冻人的很。沈流云见桃书衣着单薄,忙拿裘袄拥了她,
      与她同乘。车厢外围了一层毡子,桃书便不怕隔墙有耳,问出了心中所想:“殿下是怕崔琰有反心?”
      沈流云摇头:“我向来不担心崔琰,此人重情义,母亲救过他的命,他定然不做半点背叛的事。我更怕解题楷。”
      “殿下此话怎讲?”
      “解题楷同我母亲并非血亲,也并不赞同女子听政,他现在拥护我母亲,只是因为皇帝庸弱,母亲又掌财权与兵权。说到底,解题楷是个一等一的大良臣,只为南国的利益而活。若是此次秦使与皇帝相见,开出的筹码足够,保不齐他要倒戈相向。虽说暂时威胁不了母亲,但他要真转投阵营,也着实有些头疼。”沈流云略一思索,吩咐车夫:“停,往丞相府上去。”
      解题楷深夜接到靖王消息,赶忙烧起地龙,沏上好茶,生怕怠慢了这条小龙。沈流云同他入了书房,慢慢烤了一会火,二人眉眼含笑,皆不言语。侍儿呈上茶来,解题楷亲自奉上:“殿下尝一尝,这是前赵的茶,我新得的,正准备献与太后,殿下尝尝鲜吧。”
      沈流云接了,只是闻了一闻,并不喝:“给母亲的东西,儿子怎么好尝鲜,岂非大逆不道?再者,母亲虽为前赵公主,却嫁来南国三十余载,恐怕也喝不惯前赵的茶吧。”
      解题楷作惶恐色:“是臣考虑不周了。”
      沈流云笑道:“舅舅不必如此,我来不过是共话家常罢了。我北去秦国,舅舅特派表哥护送,流云心中实在感激,故特来道谢。”
      “护殿下周全是辟寒本分,殿下何必言谢?”
      “我此次来访,实则另有一事相求。秦太子携使团来,免不了夹杂一两位小人,若是借机在皇城探听消息——舅舅是知道母亲的,她素来脾气火爆,若是她知晓了,免不了有一场事端。还望舅舅处理战事时,劳神盯着些。我在秦国也好安心照看好表哥。说不定,还能传来些好消息。”
      “什么劳神不劳神,这是臣应当的,如此,臣便替解辟寒谢过殿下,祝殿下在秦国一切顺利。”
      送走靖王,妻来为解题楷提灯:“不知靖王殿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妻的灯中焰影摇晃,白璧被照的明明暗暗,解题楷盯着看了一会:“敲山震虎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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