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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高处不胜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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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清净地。
喧闹一阵,又重新安静。
只是这静不是风平浪静的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无人说话。
随着洗剑箓逐渐苏醒,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绿色小剑身上酝酿的威力。
天地之威,死亡之威。
狐不归忽然想起师父飞升前说的一句话。
他说:“死亡是生命要经历的最庄严的事。”
当时师父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不知为何,狐不归始终想不起那人的模样。
那人问:“飞升呢?”
死亡是最庄严的事,那飞升呢?
师父沉默半晌,反问:“你要我的答案,还是他们的答案?”
——难道这二者有何不同?
狐不归没能接着听下去。
因为燕问道发现了它,捉着后颈把它拎了起来。
它听燕问道笑着对那人道:“这只小狐狸又来了。”
“斩灵剑。”
狐不归几乎是叹息着道出这三个字。
他叹息,因这三个字实在太重,重到只有燕问道一人能承担。他一走,燕家再勉力支撑,也逃不过身死族灭。
“斩灵剑……”
薛玉寒也忍不住叹息。
他叹息,是因为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小剑的气息一全部放出,他就知道绝非自己能抗衡。
不能抗衡,当然只有死。
陈陵对小剑说:“去。”
小剑于是向薛玉寒刺去。
血雾,破。
千瓣莲,破。
薛玉寒,死。
小剑化作点点绿芒,散于天地间。
陈陵摇摇头:“可惜了。”
洗剑箓统共只有五张,今日便用了一张。
“别磨叽了,不是要去地阁宫殿吗?赶紧的,免得一会儿又跳出来什么寒啊热的。”狐不归催促。对陈陵口中的“那位”,他亦颇为好奇。
陈陵应了声,转身就向门口的一颗蜡烛走去。
狐不归一愣:“你这又是在作甚?”
别人都是杀人放火,你怎么杀人点蜡?
“要去地阁宫殿,佛堂门后左数第二根蜡烛是关键,”陈陵道,“烛火灭,入口现。”
狐不归左右看了看:“万一有风呢?”
“只有我燕家人的鲜血才能将其熄灭。”
陈陵说着便在手腕上划了一道,挤出几滴血来。
血刚接触到外焰,甚至未触到烛芯,火苗就灭了。火苗虽灭,烛身却如同遭受高温瞬间熔化,成为一滩□□液体,在碗状烛台中不停旋转。
“这是入口?”狐不归狐疑地说,“看着不像啊?”
“应当是了。”陈陵笃定地说。族志总不会骗他。
正待伸手试探,眼前忽然一花:一道从烛台后面窜出的血影竟先他一步、钻进了蜡液之中,顷刻消失不见!
“不好!”
两人同时色变。
──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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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是望着眼前建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便是苏毗古国的皇宫?也太……”
——太破了吧!
矗立他面前的与其说是宫殿,倒不如说是一个宫殿的架子:光秃秃毫无漆饰的宫墙,落灰的残留几点金迹的匾额,檐顶原应放置脊兽的位置空空荡荡,瓦片更是无有,只以厚厚的茅草掩着。若非匾额上书“乾坤殿”三个端正大字,莫是绝不相信这就是一国之皇宫。
“难道是那名太上长老干的?”莫是眼看着像是被生生刮下一层的宫殿,忿忿道,“人杀了还不够,竟连建筑都不放过?”
令魔看不起!
岂料,沈沧却摇了摇头。
“这是你错怪他了,”沈沧说道,“布置诛仙大阵所需材料极多,靡费甚重,当年把内库翻了个底朝天都未凑足。宫里实在无法,才将殿里殿外的金玉装饰都剥削下来,充为赀用,连兰若堂那尊镀金铜佛都没逃过,被迫舍身饲阵——”
他顿了顿,道:“当然,从事由来讲,倒也没错怪他。”
若不是那门派冷酷,苏毗国也不必布阵;不布阵,皇宫也不至于变成这副模样。
“原来如此……”
莫是感慨点头,只觉苏毗末代女王在各方面都超出他的认知,非言语能形容。心思微动,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装作一派天真地向沈沧问道:“主公,这也是您从那本野史书上看来的?”
对于一本野史而言,未免也过于详细了。
沈沧没有回答。
他沉默地立在破败的皇宫大门前,几乎站成一座石像。
良久,莫是才听见他说:
“进去吧。”
许是没有茅草刺眼,殿内景象要比殿外正常很多,尽管也是光秃秃一片,起码基本的宫殿格局是有的。莫是跟着沈沧往里走,拐过七八个弯,穿过五六个游廊,绕过三四个庭院,总算在一扇雅致的格子雕花榆木双扇门前停下。
主公要见的人就在里面?莫是推测。他尚记得沈沧来之前说的那句话。
这人会是谁呢?
他不由畅想起来。
燕家的人?与主公共谋大事之人?神秘的白胡子老爷爷?来自天外的使者?
还是苏毗国的……“人”?
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但紧接着又兴奋起来——这种可能性并非完全没有!
凡人□□易朽,灵魂若化厉鬼却有可能长期存在;而即便是肉身,传言亦有秘术可以保存。
尽管这二者比起事实更像是传说……但既然连传说中都属离谱的这位都能出现,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莫是怀疑两万年前的诛仙大战中沈沧根本在场!极有可能就化身成为了某位重要人物!
否则怎么对苏毗国故事熟稔到如此地步?
时间也对得上:戟灵天君三万年前飞升,那么他的分魂在两万年前现世,也算合理。
又一想,此战中着实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先一个便是那祖洪。于术数上再有天赋,没有灵根,如何感应天道?不能感应天道,又如何沟通献祭?
另一个便是那丞相。从元婴初期直接进阶至化神,若非沈沧未曾表态疑似默认,莫是绝对不会相信。元婴后期晋升化神就已经极为不易,何况初期?历史上疯了的元婴修士这么多,怎不见他们中有一个疯成化神呢?
莫是忍不住瞄了沈沧一眼。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反常成这样,“妖”哪里足够,非得天君出马才行。
——想到这,莫是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主公要见之人,莫非是……
苏毗女王?!
“吱呀。”
门,开了。
沈沧的手指在满是灰尘的门缘上恋栈半晌,抬步走了进去。
莫是赶紧跟在后面。
可当他进入房间内,四处打量一番后,他却失望地发现,别说人了,里面连个鬼都没有。
有的只是几个柜子,一张书桌,一个笔架,和桌面上一幅未完成的画。
执笔者应该是要画人像,却不及画完,只画了一双眼睛。
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
饶是以莫是的定力,也险些为它神魂颠倒,失去理智。
“……这画的必是那苏毗女王了,”莫是回过神来,唏嘘不已地道,“果然是艳冠当世。”
只一双眼睛就能令人魂不守舍,真人该当是何等倾国倾城?
这等美人,下场却这般惨烈,如何不叫人叹息!
莫是心情激荡,一会儿遗憾,一会儿痛恨,几乎想要直抒胸臆,吟几首酸诗了。
——沈沧也在看这幅画。
他的眼神很温柔。
也很深情。
不是欣赏古人,而是怀念故人。
挚友,情人?还是一生挚爱?
答案除他自己,无人知晓。
他是这世间最坚强的人,此刻竟也流露出一丝脆弱。
这丝脆弱转瞬即逝,因为他立刻就阖上双目,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宣纸上的泪迹,执起纸边的毛笔。
抬腕,仿佛要将这幅画补完。
——薛玉寒心中狂喜地闯入此间时,看见的便是这幕景象。
“……不知二位是何来历?”
薛玉寒恍神好一阵,才恢复平日里含羞带怯的模样,娇声问道。一面问,火辣辣的眼神一面往沈沧身上剐,简直要当场吃了他。
沈沧低着头视若不见,莫是神情诡异地瞟了他一眼,呵呵一笑,没说话。
薛玉寒也不在意,心想反正到了床上连你祖宗十八辈的名字都得给我叫出来。以他的敏锐,当然能看出沈沧两人分别只有练气和筑基修为,对他是半点威胁没有。事实上他甚至有些高兴,假死骗过陈陵二人后来到藏宝地不说,还得着两个美人,可谓大赚。
他如此一想,整个人更是容光焕发,边笑边往书桌处走来,张口就想调戏沈沧几句。
刚迈出两步,便听沈沧道:“止步。”
——美人的声音也这般好听。
薛玉寒心头一荡,言语中便带了些柔情蜜意:“郎君可是畏惧玉寒?还教郎君宽心,玉寒怜香惜玉,唐突美人都不敢,又怎忍辣手摧花?即便是在床上,玉寒也……”
沈沧打断他:“再往前一步,就杀了你。”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
半晌。
“噗嗤。”
薛玉寒破颜一笑,玩味地望着沈沧说道:“美人要如何杀死在下?抵死缠绵,让在下精尽人亡么?”
咯咯笑道:“那玉寒倒是有些期待呢……”
说着,便往前迈了一步。笑望沈沧,媚眼如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