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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蟾宫折桂 ...

  •   起风了。

      最先响应的是树。狂风怒扫,林海惊涛,众人脚下的白虹飞舟此刻真如同大海中的一艘小船,在叶雨中飘摇不定。

      很快,树涛声中夹杂了真正的浪涛,席卷而来的浪潮在狂风的助长下不仅压过了树林的涛声,更贪婪地要淹没整片树林!

      树在折断,颓倒,呻吟。它们在流血。

      真地流血。

      荡平了大地的腥红血海似乎不满足于仅在低处徘徊,乘着风势,它推挤自身,伸手用力地攫住天空。叠高的红浪在海的咆哮声中起伏,仿佛亡魂从地狱中爬出来,愤怒地对苍天挥出拳头。

      众人沉默着。

      他们是修士,是逆天者,是立志超脱凡俗之人。然而此刻,他们就像第一个目睹雷暴之人那般心惊肉跳。

      “这就是诛仙大阵吗……”

      林月娥忍不住喃喃。

      南宫炾讲述苏毗国故事时她还道是否夸大:区区阵法如何镇压三名化神?

      但此刻感受着阵内惊变,她却再也不怀疑传说的真实性。

      仅仅一个四季阵法就有这等威势,完整的诛仙大阵得有多么可怕?

      “先生,如果这天地阁真是苏毗国旧迹,那这血海……”南宫煌震撼半晌,却是想起桩更令人毛骨悚然之事,“莫非便是那百万苏毗国人的血吗?”

      无人回答他。

      就连他询问的江宁先生也默然地捋着胡须,心神恍惚。

      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一个词:

      血海深仇!

      九人中,唯有一人仿佛未受血海影响。

      沈沧仰首,遥望空中皎洁的月轮,眼中古井无波。

      银辉温柔地铺在他的脸上,既像思妇抚摸久别的情郎,又似慈母摩挲归家的游子。

      夜晚都为他多情。

      但这温柔的颜色倏然黯淡了。

      黯淡的不是沈沧的表情,是月光。

      ──高悬夜空的月亮,被啃食了一块!

      甚至能听见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来了。”沈沧说。

      众人虽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凛。放眼望去,原本玉盘似的满月像正在被某种无形的怪物啃食,一口接着一口,陆续被啃缺大半。

      天色愈发昏暗,待最后一抹“新月”也被啃食干净,天地间已是漆黑一片,只众人脚下的飞舟还散发着莹白的光芒,是黑夜中唯一的亮。

      波涛声止。

      谢绝以手按剑,剑未出鞘。

      万籁俱寂,宁静得就像一个恬美的夏夜。

      如果不是空气中散发着血的腥气,如果不是所有人都清楚这是暴风雨前的黎明。

      闯入者在蓄势,这片天地也在蓄势。

      刺破沉默的是一声蝉鸣。

      短促,高亢,像你路过潮绿草丛时听见的任何一声。“知了、知了”,蛰伏太久的生灵向你致以两万年的问候。

      ──用吸管捅入飞舟的穿凿声!

      “铮!”

      几道剑光流矢般自舟中弹出,紧随其后的是一条从天而降的长河。这条长河如落日一般彤红,又如玉带一般细长,它像是早料到巨蝉会在此时出手,就着落势一卷,便把此蝉的吸管捆了个结结实实。

      正是赤水真宫五大玄术之一,长河落日!该术以无源水为引,取水流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之理,最擅长困缚敌手。任你何等攻势,只要落入这长河之中,都逃不过被层层消磨的命运。

      此术如被南宫火离使出来,巨蝉必遭整个摄入;眼下施术人却是南宫炾,只好将其吸管绑住。

      “阿煌!”

      南宫炾喝道。赤水真光从他背后升起,直带得他如火人一般。

      “小赤、小红!”

      南宫煌双手合十在胸前,闻言扭头看了两条小蛟一眼。

      额中有竖纹的小蛟笑道:“三公子,您就瞧个好吧。”

      言罢身子一拱,分头从飞舟两旁钻了出去。

      南宫煌见这两妖没弄什么幺蛾子,略微松了口气。只见他紧蹙眉头,两颗淡金色的瞳仁中各爆出一团妖异的红光,口中轻喝一声,双掌猛地向外拉扯──

      一轮深红如血的夕阳从巨蝉脑后升起。

      仿佛真正的太阳,万道金光自这“夕阳”中发出,照得方圆十里浑如白昼;也照出了巨蝉玉色的半透明的身躯、淌着黑色涎液的口器。

      “就是现在!”

      南宫煌急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两条赤蛟蓦地出现于“夕阳”旁侧,互衔首尾,绕它不断游走起来,正是离舟后即不知所踪的小赤小红。

      也是奇怪,那金光原本射向四面八方,被这两头赤蛟一游,竟是瞬间扭曲方向,直直地朝这巨蝉冲泻而来;落到体表并不刺入,却是如糖浆一般把它厚厚地裹住,将它变成一枚巨大的琥珀。

      巨蝉动作,因此停滞!

      “成了!”

      南宫煌大喜,南宫炾脸上也露出笑容。长河落日是真宫最厉害的困敌手段,如今由他兄弟二人联手使出,果然不凡。

      与此同时,四道剑光先发后至。两两一组,各自刺向翅膜与头部的连接处。

      ──蝉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那是谢师兄的剑光吗?”南宫煌目光追随着一道灿若流星的白芒,惊叹道,“好生迅捷!”

      南宫炾说:“谢兄于剑道上天赋惊人,结丹一成功就被太清门赐下了剑丸。”

      “原来如此。”南宫煌恍然。身具剑丸与否,出剑速度自然天差地别。

      眼神扫过另外几道剑光,南宫煌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一道银红色光华上,不禁“咦”了一声。

      “谢师兄剑丸固然惊人,玉道友的剑华也意外的不错呢。”

      他后半句没说出口:虽说声势不如谢绝,精妙处似犹有过之。

      经他一提,南宫炾也看过来。他眼光远胜其弟,细察之下,更从玉玲珑的剑华中看出许多不凡,不由怪道:“李盼麟外,没听说过桃源谷有什么擅剑的峰主啊?”何况李盼麟又非玉玲珑师。

      正疑惑间,忽想起旁边不就有一个桃源谷弟子吗?扭头问道:“沈兄弟,你们桃源谷又出了哪位剑道宗师不成?”

      谢绝的剑还可用剑丸解释,玉玲珑的剑法若无大家点拨,决计做不到眼下这副模样。

      沈沧答:“并未听说。”

      “这倒怪了,莫非玉道友另有机缘?”南宫煌若有所思,注意到沈沧神情还是那么平静,忍不住佩服道,“沈兄弟,你真料事如神,说巨蝉藏在那月亮中,它就真藏在月亮……”

      还待要说,被其兄打断。

      “安静,”南宫炾抬手示意道,表情凝重,“谢兄他们已与这蝉斗上了。”

      南宫煌于是把头扭回来。

      一看,这哪叫斗,分明是单方面的屠戮。巨蝉被定住动弹不得,谢绝四人持剑突刺,就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剑就破入巨蝉体内!

      竟如此简单?南宫煌喜悦之余,不由生疑。

      ——谢绝心中也生有相同的疑问。

      他特意没使最擅长的踏虚剑法,却是用的金戈剑诀,就是恐怕此蝉外壳坚硬,难以刺破。

      谁知一剑投掷过去,顺畅无比不说,居然半点滞碍也无。都不是砍瓜切菜,唯有切豆腐能够形容。

      这便是连化神修士也要退避三舍的诛仙阵法?

      谢绝心中转过诸般念头,手上却是未停。原本只打算切剥巨蝉的翅膜使其丧失飞行能力,眼下则生出新打算,心说不如趁机直接将其除了?

      正琢磨从何处下手,视线扫过翅膜与头部间平滑的断口,忽然心中一动:

      这蝉分明失掉了翅膜,为何还能悬在空中?

      “不好!”谢绝冷汗如雨,即刻撤剑后退,对林月娥大喊道,“走!”

      ——巨蝉飞行并不需要翅膜,那么翅膜是什么?!

      玉玲珑这方进度稍慢,听见谢绝警示时才刚把连接处削断,闻言不由一愣。

      但紧接着,她就发现断开的翅膜不仅未从巨蝉身上脱落,反而微微一振、自行飞了起来!

      糟了。

      眼前这幕,再联想到谢绝方才那声,玉玲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和谢绝一样收剑疾退。方晓欲往巨蝉上再刺几剑,也被她呵斥住。

      然终究是晚了些。

      就在方晓犹豫收剑的刹那,只见翅膜表面银光一闪,这枚轻薄剔透的巨蝉左翼竟倏忽分为两半,其中一片飞向方晓,瞬间将他法剑斩成两截。

      “啊!”法剑与主人心神相连,方晓顿时迸发出一声惨叫。

      翅膜的攻击自不会简单结束。这半片翅膜毁掉了方晓的法剑,转头就向玉玲珑所在方位攻来,一副如法炮制的模样;而另半片则是又振一振,这次却是向林月娥攻去。谢绝更不可能遗漏,一直未曾有动静的巨蝉右翼微微一抖,竟也是分成两片,旋转着朝谢绝袭去。

      一时间,剑光闪烁,银芒激越,巨蝉附近战成一团。

      赤水真宫几人见势不好,正要使江宁先生来援,岂料一度风平浪静的血海陡发怒号,一柱仿佛被龙卷风卷起的鲜红水柱猝然从飞舟正下方的海面上高速升起,转眼就要掀翻舟底。江宁先生无法,只得先转身对抗水柱。

      “二哥,我快撑不住了!”南宫煌急道。长河落日威力既大,所耗法力自然惊人。他本道谢绝几人能快速将巨蝉解决,谁知拖到现在。

      南宫炾没立刻回他,而是伸手指向巨蝉后背某处,皱眉道:“那是什么?”

      他这话当然不是冲的南宫煌,而是问的沈沧。

      沈沧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微微一怔,辨识片刻:“莫非是桂树?”

      “桂树?”南宫炾闻言一愣。但经沈沧这么一说,再看竟是越看越像。

      “桂树、桂树……”南宫煌呢喃着,突然眼睛一亮,“蟾宫折桂?!莫非这桂树就是此阵生门?”

      正所谓网开一面,生死相依,凡天下阵法,不论怎么杀机重重、凶险万分,都一定会留下一缕生机、一道生门。

      难道四季阵法的生门真就是这棵桂树?

      江宁先生揪着胡须道:“是否太刻意了些?”

      出现了一头蝉(蟾误),转眼就出现了一棵桂,怎么看怎么像陷阱。

      “而今还有其他破局之法吗?”南宫煌无奈地说。长河落日坚持不了多久,谢绝四人又不像短时间内能分出胜负,到时巨蝉脱困而出,他们岂有胜理?

      南宫炾沉吟半晌,心想是这个道理,于是转头对韩云熙道:“韩师妹,看来只有劳动你走一遭了。”

      他们商量作战策略时,特意安两人作为机动力量。赤水真宫一方是江宁先生,太清门一方便是韩云熙。

      韩云熙轻轻一笑,目光在沈沧脸上转了一圈,说道:“拈花惹草的事我最喜欢不过,蟾宫折桂又有何难?”

      言罢,不管周围几人神情多么古怪,手中绸带往空中一抛,整个人就如同飞天仙子般飘飘而出;再一抛,明明不见那绸带有多么长,却准确无误地缠在了巨蝉后背的那棵桂树上!

      “渡云袖?”

      南宫煌满脸惊讶。此术传说由一上古大神通改造而来,神妙无比,素来掌握在承运侯世家手中,想不到今日竟能目睹;很快反应过来,承运侯俗姓韩,想来韩云熙应当为其家人。南宫炾想的却是,承运侯号称独来独往,与太清门居然如此亲近?

      且不论这二人作何想法,渡云袖确实不愧为一门大神通。未见韩云熙如何使力,一拉一扯间,那桂树居然便承受不住,叶冠颤颤、有被拔起的迹象了!

      “气机好像有变化!”

      南宫煌感知到“金光琥珀”中巨蝉气息有些混乱,喜道。气机有变,说明这棵桂树的确关键。

      ——很可能真是四季阵法的生门。

      可惜南宫煌脸上的笑容没持续多久。

      他刚喊出这句话,就发现混乱的不只是巨蝉的气机,还有他所施“落日”的气息。还未等他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就感到维持“落日”运行的灵气轰然崩溃,作为术枢的两条红蛟则是直接晕厥过去!

      南宫煌面色大变。

      “长河落日”本为一体,“落日”有恙,“长河”也难以独存,只坚持了几息也紧接着崩散。巨蝉没了束缚,登时怒叫一声,庞大身躯埋头狠撞,跟梁柱一般大小的吸管立刻就向飞舟上众人迎面压下。

      南宫煌等人知道飞舟是保不住了,想也不想地就连忙遁出,待巨蝉的狂怒将飞舟击成碎块、纷纷坠入血海之中,南宫煌才突然惊恐万分地想起一事。

      “沈兄弟尚是练气士,好像……”他看着南宫炾,如遭雷击,面色苍白地说,“好像……还不会飞啊……”

      南宫炾瞠目结舌。

      然而今日南宫煌要受的惊吓注定不只一个。

      就在他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把目光投向巨蝉,期望沈沧在吸管撞来之际攀到它身上时,他更加惊恐地发现——

      巨蝉,又一次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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