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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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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仆役把马厩的大门推开,少爷们去跑了一上午的马,就要回来了。还有两个正在准备马料和水。
厨房里正在准备午膳,灶上的大釜正滚着热汤,厨娘利落地把烫好的鸡夹出锅,一旁的ㄚ头立刻接过手将鸡泡入冷水中,一名妇人拿着一篮鸡蛋、时蔬从门外进来,趁着空档她们话起家常,ㄚ头则坐在一旁剥着鸡丝。
“怎么这次岁收是少爷们来?”
“听说是散心,少爷们也不管事,我们照旧就好。”
妇人们也没闲着,一个手不停地揉面,一个正拣着菜叶。
“少爷们这一来,村子里倒是热闹许多。”
“那倒是!”她贼兮兮地小声说:“妳听说了吗?前天大少爷还亲自下田收割。”
“知道!”妇人红光满面,乐呵呵地说:“那天是我送饭的,一群小ㄚ头们都争着跟我去……大少爷看起来仙人似的,谁知卷起袖子竟是有料的!”
语毕,两个人眼中放光地窃笑。
“难怪,人家都说金陵城第一玉树临风当属徐府大公子。”
“可不是!大少爷长得像大老爷,当年大老爷也是顶着一张俊秀儒生脸,却有一副顶天立地的魁武身躯。”
“是啊……”妇人瞇起眼睛遥想当年。“可是我觉得还是大老爷比较俊!”
“现在村子里的ㄚ头们三句不离大少爷,跟我们当年没两样。”
“也是,徐府的少爷们魅力无穷啊!”
两个儿女成群的妇人此时却吃吃笑得像个少女般。
而话题人物此时坐在马背上,手执缰绳,遥望天阶一色,神色迷离俊逸非尘世中人。直到远处少年们的欢笑声传来,他才收回神。
“景率哥!”
少年们驾马而来,畅快的神情表露无遗。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景率淡淡一笑。
景珩立刻策马:“看谁先到!”
“好诈!”
一群人纷纷策马竞逐。景率只是驾马紧跟在后。
回到宅邸,少年们翻身下马,把马绳交给马夫后闹闹嚷嚷地簇拥去吃饭。景率则向马夫们交代几句才走,一旁候着的家禾立刻上前跟少爷交代事情的进度。
“大致上都清点好了,没什么问题,只是村长说了这几年村内人口数有所增长,是否可再开辟几亩良田。”
“这没问题,斜口村的地界颇广,只是要考虑水圳工程,用完午膳把村长叫上,我们去巡查一下。”
“是。”
“账目在陈仁家的?”
“是。”
“叫她整理好就送来给我过目。”
“是。”
待休整好再出发时已是未时。
“又出门了?!”ㄚ环小敏来回禀时,景昌难以置信地把遮在脸上挡光的书本打掉。“妳说说大少爷自来这里后,有几时是待在宅子闲赋的?”
小敏老实地歪头深思,最后得出结论:“大少爷几乎都是回来吃饭睡觉的。”
“就是!他可是徐府的大公子!有什么事非他不可地忙啊?”景昌抱怨地坐起身:“奶奶是交代他来收庄佃农获,但那不过是个名目,他何必天天早出晚归的啊?”
老实的小敏不明白个中原由,只道:“可是大少爷又是让大夫过来帮大家看病,又是让工匠把大家的屋子该修的修,现在大家都可以安心地准备过新年了,这样不好吗?”
“……好。太好了。”景昌点头,心口不一地说道。景率不仅照顾了堂弟们的需求,也包办了村子里任何需要裁决的大事,晚上回来也一刻不落地看书,甚至还督促他们看,直至一更天才放大家回房睡觉;完美地展现了人如其名的表率。
就是这样才奇怪!
景昌自幼就是仰望徐景率长大的,也多少次在父亲责骂的罚跪中不停地听到“你怎么不学学景率!”,幼时他也曾气愤地对景率泄愤地恶作剧过,直到他被景率笑着反咬一口时,他才明白这个从图画里走出来的大堂哥是有脾气的,他也才看懂了景率的笑里藏着他的情绪,有温和的笑,有无奈的笑,有要教训人的笑,有骂人的笑,有帮人掩护的笑……即便景率前阵子负气骑马来找他,也是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
可是现在,他一如往常和气地待人接物,面上戴着毫无情绪的笑容,待景昌察觉时,他已成天忙碌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了。
这可不行,这幢离府别院本就是为了散心用的。景昌即知即行,派了仆役去城里请来弹唱说书艺人,今晚他要大开宅门,与众同欢,谁都别想看书。
等景率回来后,黑压压的人群从花厅满溢出来,迎门的老仆告诉景率,二少爷请来弹词人让村民同乐。
花台上,梳辫子的小ㄚ头拨着琵琶正唱道:“忠孝保弱子,敢当百万雄。春秋有伍相,汉室有子龙;到今千载后,谁不仰高风?”
景率一眼就看到屈在角落的小姊弟;姊姊抱着弟弟奋力垫着脚尖。他随即便交代打开花厅的二楼,只让孩童上楼观看。
与一众听词话本的热闹人群相反,他一人沿着游廊通道踽踽独行走进第二进的庭院里,身后还传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廊下挂起盏盏灯笼,灯火一圈又一圈地照亮景率前行的路,却在推开门时被淡淡的花香勾住了手。
门前两株四季桂稀稀落落地开了花,景率伸手摘下一撮米色小花,放在鼻下轻嗅,冷冷淡淡的花香,若有似无。他想念的是那朵落在少女发间的丹桂暖香。
琵琶拨弦声从身后悠悠传来。
一片相思木,声含古塞秋。琵琶是谁制?长拨离别愁。
安芳将盛着温水的脸盆端进房里,老夫人简单梳洗后便更衣休息了。今晚是小燕儿值夜,便换了小燕儿进去服侍老夫人,安芳退出牡丹居,提着灯笼慢悠悠地走着。
这条通往尚雅堂的小径,她很常走,熟悉到不打灯笼也能通行,但经过水池时她还是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小心翼翼地边盯着池水边走。
入夜后,气温骤降,池水升起飘渺白雾,将月光散射,泛着梦幻的银光。安芳想到了阿保,不知道他还好吗?
她还是想再见阿保一面,她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不能再见面了……是不是他听说了什么?
他们之间,她一直都是不坦率的那个,也许就是她的不坦白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
安芳低着头慢慢走向尚雅堂靠近西围墙的边间偏房。她专心一志地想着她和阿保之间可能的问题,以至于她看到另一盏灯笼时,想躲也来不及了。
“漱玉姑姑……”她退缩地低着头,一副随时准备接受责罚的样子。
“不请我进去坐坐?”漱玉温和地笑问。
安芳乖乖地推开门,点上蜡烛。一丈见方的斗室,一张卧榻,一张小桌,两张圆凳,简朴至极。
漱玉并不打量室内,径直坐下并示意安芳也坐下。她僵硬地弯下膝头,生硬地坐下。
“多久了?”漱玉问。
“……很久了……除了刚进府时跟大家一起睡大通铺,后来……我发现这里偏僻又没人使用,所以就……就偷偷来这里睡。”安芳噗通一声下跪,鼓起勇气大声说:“…我…我知道错了!我愿受责罚,请漱玉姑姑不要赶我走!我只是不愿意因为自己干扰到其他人的休息!请漱玉姑姑--”
漱玉扶起跪伏在地上的安芳,眼里满是不舍地说:“可怜的孩子,快起来。”
安芳怔怔地看着漱玉温软和蔼的面容。
“妳的情况老夫人早就知道了,不然妳以为这间闲置的屋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蜡烛?早先那碗安神汤,也是老夫人为妳准备的,就是知道妳梦魇的情形没有好转。”
“谢谢老夫人……”安芳吶吶地开口,显然没想到老夫人一直在注意自己。
漱玉怜惜地拨了拨安芳的头发,轻声开口:“还会做恶梦吗?”
安芳摇摇头。那碗汤药喝下后,的确不再恶梦连连了。
“看来有效。”漱玉笑着轻拍安芳的脸颊。“瞧妳最近的气色好多了,脸颊也红润起来。”
“谢谢漱玉姑姑。”
“我来,不过是告诉妳一声老夫人的意思:这间尚雅堂就给妳用吧。”
“真、真的吗?”安芳难以置信,像她这样普通的ㄚ头是只能睡大通铺的。
“妳能一路熬过来也不容易,做事仔细又不愿意麻烦别人,老夫人自然是多心疼妳一些,只是妳要小心些,若是让别人知道妳在这里的事,难免被人当话柄,不要让老夫人为难。”
“是。我会谨记在心。”
“就好!”漱玉揉揉安芳的头。“我走了,妳休息吧。”
送了漱玉离开,安芳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抱着枕头蜷缩在卧榻的靠墙边。虽然她不再做恶梦了,但是改不掉缩在角落睡的习惯,彷佛这么靠着就能够安心一些。
她总是做着被人追逐的恶梦:奔跑在无边无际的漆黑里,她不知道是谁在追她,模模糊糊的无法分辨,只是恍惚中有人牵着她的手,叫她快跑,快跑。那个声音令她熟悉又哀伤。
或许恶梦做得多了,即便是那么模糊不清的梦境,也渐渐令她分不清梦境跟现实的分际了。每当黑夜来临,她就觉得有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追着她,她也曾鼓起勇气去翻看那树丛的背后,好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梦而已,却恍惚看到向她暴冲而来的魅影,她吓得转身就跑。
她愈告诉自己徐府很安全不要怕,她就愈清晰地听到叫她快跑的声音。
在她刚进徐府时,每晚都会大哭地惊醒一同睡通铺的人,两三次后,她就成了女仆间晦气的存在了。
她在白天努力劳作,好盼望自己能够沾枕即睡;却在夜晚,草木皆兵地缩在墙角夜不成眠。
梦境却逐渐清晰,追逐她的魅影逐渐显露人形,甚至还提着亮晃晃的大刀,就要追上她,把她拉出梦境的,是阿保。
那一夜是阿保把她拉回现实。是他的玩笑放松了她的警戒,是他的处之泰然让她第一次开口承认自己怕黑。也是在那一夜,她第一次没有做恶梦。
是阿保让她的生活被染上了点点色彩,听着阿保讲着那些点点滴滴的琐事或是新奇有趣的见闻,让她也开始想象以前的生活,父母还在世时日子应该也是那般温馨朴实。
每天的未时是她最快乐的时间。夜晚也不再难熬,因为她有了在白日的盼头。
她开始看到庭院里的花草缤纷又可爱,而不是黑夜里躲在角落伺机而动的黑影;她可以听到晨起时鸟儿的啾啾声鸣,而不是那一声又一声催促她快跑的哀凄。
安芳抱着枕头,被席卷而来的睡意压着点头,意识模糊间,她彷佛看到少年站在回廊里含笑望向自己。
她好想念阿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