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青衫夜雨

1、第 1 章

　　虞姜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已经待了半个小时了。

　　这个位于荒野之中的奇怪小屋里没有半点活人待过的痕迹。

　　几十来平的小屋子，不见锅碗瓢盆，偏偏在墙角装了壁炉，自她进来开始那壁炉里就燃着柴火，半个小时过去了，那仅有的一根柴火还是她刚来那会儿的样子，好似永远烧不尽。

　　虞姜没有什么好奇心，她没有出去看一看的意思，此刻她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张桌子前，一边盯着熊熊燃烧的壁炉，一边咬着指甲自言自语。

　　“瞿砚、瞿砚……”

　　盯得久了，那烈火中似乎都出现了瞿砚的脸，他在朝她招手，喊她过去。

　　“虞姜，你来，我们说好了一起走，你忘了吗？”

　　虞姜没有忘，她露出笑容来，伸着手往壁炉方向去。

　　有风吹来，火焰摇曳，轻轻舔舐她的指尖，虞姜不觉得疼，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瞅着就要钻进壁炉里去了。

　　背后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拖了回去。

　　那是个穿着古装的年轻女子，名叫谈文姬。

　　谈文姬轻皱眉头，不太理解的问：“汝何故轻生，意欲纵火？”

　　虞姜偏头看她，脸上是被打搅的不悦，“我没有轻生，我要去找瞿砚。”

　　瞿砚、瞿砚。

　　虞姜转头去找，却没有见着那张熟悉的脸，瞿砚从火焰中消失了。

　　虞姜脸色瞬间变了，她神经质的摇晃起来，嘴里急促的嚷着：“我的瞿砚，我的瞿砚不见了……我的瞿砚……”

　　谈文姬看出了她不对劲，她往后退两步，撞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龙袍的女人，在女人身后，还站着一个抱着一把漆黑长剑，状若乞丐的憔悴女人。

　　龙袍女满脸威仪，冲她轻呵：“大胆！竟敢冲撞孤！”

　　憔悴女人瑟缩着轻语：“她不是故意的……”

　　大概除了看起来奇奇怪怪的虞姜，另外三个都还算理智，所以她们很快坐下来交换信息了。

　　“孤乃陈国女帝，尔等可称孤为陛下！”

　　龙袍女说。

　　虞姜不知何时也坐了过来，她咬着手指甲咯咯笑，“陈国？哪来的陈国？现在是共和国，什么陈国赵国早就灭国了吧？”

　　憔悴女抬头瞧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头去，她的声音极低，如蚊蝇低吟，“柳唤云。”

　　谈文姬道：“我乃虞国皇后，汝等可唤我文姬。”

　　谈文姬看向虞姜，温和的问她：“汝如何称呼？”

　　虞姜咬着指甲慢吞吞看她一眼，忽的又古怪的笑起来，“虞姜。”

　　交换完名字，谈文姬又开口了，她看向女帝，“陛下，这会儿最重要的是找到办法离开这里，所以，我们不妨互换线索。”

　　实际上，不止是虞姜，她们三个都在这里待了很久了，但不是在里面，她们是从外面来的，她们在一片漆黑的荒野跋涉了很久，才走到了荒野中的唯一小屋。

　　虽然小屋古怪，但她们别无选择，只能进来。

　　柳唤云偏头，盯着小屋中唯一的一扇窗户看，从她的角度，或者说不管任何人的角度，那扇窗看出去都是看不清什么的，所以她很快收回视线，慢吞吞的开口。

　　“家里祖母病重，父亲命我去庙里祈福，路上遇到暴雨，我与婢女侍卫走失了，寻找的途中不小心踩空，醒来就在外面了。”

　　女帝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的说：“朕倒不知江湖人也爱使唤婢女侍卫了？”

　　柳唤云一愣，她皱着眉瞧了眼手中的剑，又在瞧见布满老茧的手的时候，再度一愣。

　　“我……不是江湖人。”

　　她低喃。

　　但，她现下的模样，也不像富贵人家的小姐。

　　柳唤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抱着剑不放，似乎也没有自己做了什么以至于长出一手老茧的记忆，索性也就不说话了。

　　谈文姬人温柔，见她神色不对，便安抚的拍拍她的手，她接过话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虞国两年未下一滴雨，有游方道士说是妖姬祸国，天降惩戒，虞国后宫，仅我应了妖姬之名，皇帝为平百姓怒火，命我西山求雨。”

　　她转了转眸，低叹道：“我上了西山，天色忽变，转眼风雨大作，西山路滑，我不慎跌落山崖，醒来，便是在此了。”

　　“求雨？”

　　虞姜瞅着她咯咯笑，被她啃咬得坑坑洼洼的手指指向谈文姬的衣服，上下左右指指点点。

　　“不是皇后？既不戴凤冠也不穿凤袍，神明见了怕是也得恼你不敬，你求的哪门子雨？”

　　谈文姬一僵，她皱眉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那身衣服是虞国平常闺阁小姐穿的，自她到虞国，还不曾穿过那种衣裳，可她为什么现在穿着呢？

　　谈文姬也不说话了。

　　女帝这时候开口了，她说：“朕既没有祈福也不曾求雨，朕是在后宫之中听曲儿睡着了，醒来便在此地。”

　　但是……

　　女帝皱眉，“朕知道不对劲，朕似乎少了一段记忆。”

　　女帝话落，谈文姬与柳唤云皆皱眉，女帝不说，她们只觉不对，女帝一说，她们才觉得果然如此，在她们的记忆中，似乎也有某些不该忘记的忘记了，但细想，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小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虞姜咬着手指甲望来望去，最后又望到壁炉那里去了，她痴痴的盯着，似乎又看见了瞿砚，瞿砚如往常一样呼唤着她，喊她快点去。

　　“瞿砚……瞿砚……”

　　虞姜忍不住站起来，忍不住朝着壁炉冲过去，她脸上浮现出痴狂的笑，像个疯子。

　　谈文姬拉住了她。

　　虞姜面目狰狞的回头看她，疯子似的朝她吼叫：“你干什么！你想阻拦我去找瞿砚？！”

　　谈文姬安抚道：“你看错了，我虽不知瞿砚是谁，但你看错了，那里没有瞿砚，不信你仔细瞧？”

　　虞姜怀疑的盯着她，飞快的朝着壁炉方向瞧了一眼。

　　没有了，瞿砚没有了。

　　虞姜情绪和缓下来，却是闷闷不乐，神情郁郁了。

　　柳唤云看了她一会儿，出声道：“我观你与我等不一样，你可愿与我们说说你的故事？我总觉得，找到遗忘的记忆，就能找到离开的方法了。”

　　没错，虞姜也遗忘了一段记忆，她虽然没说，但她们看出来了。

　　虞姜坐回去，她望着自己的手，那双满是伤疤，丑陋不堪的手，她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与瞿砚，相约自.杀。”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皆不解。

　　女帝嘲讽：“自.杀？懦弱的女子！”

　　谈文姬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活着，长久的活着，才能找到机会达成自己的目的。”

　　柳唤云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来什么，她自言自语道：“我不会死，我要去找他。”

　　她抖了一下，清醒过来，回想自己说过的话，下意识又皱了皱眉。

　　找他？

　　找谁？

　　三个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寻死，虞姜也不生气，她转过身，抓住身上单薄的衬衫，浅浅撩起衣摆。

　　虞姜十指丑陋不堪，皮肤却是细腻白皙，然而在那白皙的肌肤之上，却是纵横交错的丑陋伤疤，有的深，有的浅，一瞧便知横跨了不少岁月。

　　三人皆是皱眉。

　　“谁伤的你？还有王法吗？”

　　女帝率先出声。

　　要知陈国女子为尊，陈国第一位女帝尤其厌恶男子怜惜女子，为此成立了无数条律法，自她继位起，民间就不曾再出现过女子被虐待的事件，乍一看见虞姜身上伤痕，女帝十分惊讶。

　　虞姜又笑了，笑得极其瘆人，她说：“不是被人伤的，是我自己。”

　　她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低喃：“我有病啊……我有病啊……”

　　笑着笑着，虞姜又捂着脸颤抖起来，她蜷缩在地，一边抖一边说：“还不能……还不能死……我要见他，我想去见他……”

　　见他。

　　见瞿砚。

　　至少要见一面。

　　虞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小屋里恢复安静，然而那安静之中，却是十足的压抑。

　　女帝自来肆意，身为一国之君向来只有决定他人生死的，不理解她想死又不想死的心情。柳唤云畏死，见她那样不自觉的就心疼起来。谈文姬自来坚韧，自打嫁到虞国，可谓夹缝求生，她看不起畏缩求死的人，但她看得出来她不正常，一时间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

　　那一根柴火继续噼啪的燃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虞姜终于安静下来，又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慢慢爬起来。

　　虞姜爬起来坐着，她理理凌乱的头发，拍拍染尘的衣服，朝着三人虚弱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犯病了。”

　　她这会儿看起来极正常，也极好沟通了。

　　虞姜说：“我长于红旗下，倒也听说过一些穿越时空事件，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我看得出，你们似乎都是来自不同时空，互不相识。”

　　如果来自同一时空，不说姓名，该对对方的国家有所听闻才对。

　　她看了三人一圈，微微笑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我想无非就是与执念、生死之类的有关，不说你们，我有执念，我知道我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