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您节日快乐［无限］》冥丸

13、共情

　　“灾厄？为什么？”宋执不解。

　　“这个村子原本是正常的，虽说本身也有些流传下来的重男轻女，但不至于这么极端，一切都是因为三十年前的那场水涝，”李婶的目光飘的很远，像是陷入了回忆，“天上的雨啊，就仿佛下不完似的，水都积到了腰处，那一年自然颗粒无收，村子里没有人淹死，却饿死了不少人，村道上四处横着尸体，臭了、烂了，也没有人管，好不容易水退了，又来了一场瘟疫，三三两两，原本偌大的村子居然死到剩了不到一百人。”

　　“可是，这和女孩有什么关系？”宋执道。

　　“灾祸过去以后，村里掌事的人见流年不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请来了一个道士，”李婶说着，面上露出悲痛神色，“那道士说，是因为......因为女孩，是村子里的女孩带来的厄运，所以就要把女孩全部‘处理’掉。”

　　“宋执，你知道‘处理’掉是什么吗？”李婶看向宋执的眼神饱含绝望，“那可是活生生的孩子啊，大一点的卖出去给人当媳妇、当女儿让人糟蹋，婴儿就直接扔在猪圈里，孩子哇哇大哭，他们不给猪喂食，猪饿极了就开始啃孩子，那么些个孩子啊，被猪啃完了，血糊糊的，就没了，连骨头都不剩......都没了。”

　　宋执听着，不由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多么可笑啊，愚昧又无知，整整一村子的成年人用屠虐孩子的生命来发散怒气，将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化作所谓“正义”，故曰，为了村子。

　　宋执从未听过这样诡诞的事，语气中尽是嗔怒：“为什么就这样听信一个装神弄鬼之人的话？坑害这么多生命，就这么理所当然，毫无负担吗！”

　　肖龄头一次见到宋执发脾气，他皱着眉，歪了歪头，慢慢靠近后伸出一只手抚上宋执的背，安慰般轻拍两下。

　　宋执感受到背上传来的力道，愣了几秒，稍稍放松了下来。

　　暗沉的灯下，李婶先是小声啜泣，而后控制不住放声哭道：“都是我，都是我......”边说，情绪越发激动，举起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头，用力之狠，咚咚声让人心悸。

　　宋执连忙起身去劝解，挟制了李婶的两只胳膊，奈何李婶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几度将他甩开，肖龄正要上来帮忙，宋执朝外喊人了。

　　崔九河听见宋执的声音，没做迟疑，“哐”一声撞开屋门，打眼一看，以为李婶跟宋执纠打在了一起，都慌乱往宋执这边扑来。

　　“我没事！别伤害李婶！”宋执着急说道。

　　大家及时收手，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空气中刹那间有些尴尬。

　　宋执道：“李婶要伤害自己，我给拦，拦不住，”又苦笑着，“李婶的力气是真大啊，我都要庆幸咱们之前幸好没跟李婶起冲突，这谁打得过啊。”

　　宋执明明在笑，所有人却都觉得他要哭了。

　　白曼曼担心道：“宋执......”

　　李婶平复了一些，抹了眼泪，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继续道：“那道人说女孩带来厄运也并非是随便说说，这都是有起因的。原本村里有座保风水的神社，水涝时给冲塌了，平日神社都是锁起来的，每年在固定日子里举行祭祀礼时才会打开。水涝发生前，村里有个女孩贪玩翻进了神社，正好被路过的村民抓住了......道人说，是女孩冲撞了神仙，所以神仙不留了，要走了，降了场雨惩罚村子，要想往后村子好，就得赎罪，所以这个村子不能再有女孩出生了，会惹神明记恨，就算是嫁进来的媳妇，生了女孩也要被活活烧死以慰神明。”

　　房间里是站满了人的，可此刻安静的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那个贪玩进了神社的女孩就是我，是我李若芳，因为我一个人，让这村子的所有女孩遭了殃，死在肚子里的，死在人世间的，都是因为我......我本来是要被当众烧死的，母亲她想尽办法把我送出了村子，代替我丢了性命。多少年了，我在世间苟活，后又想尽办法嫁进良人村，这座村子要为神明赎罪，而我要为自己赎罪，我想要救那些降生在这个恶魔之地的女孩们，可是我突然怀孕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整日里勒缠着肚子，十月怀胎后偷偷生了下来。”

　　“我的孩子也是个女孩，我把她藏起来了，藏在村后的木屋里，我悄悄把她抚养长大，那时，我对村子里的人还抱有幻想，我以为能证明女孩不会带来厄运就好了，我期待着他们可以理解天灾人祸是生男生女无法左右的，我可怜的宝儿，我好好养着她，一岁了的时候才带到村子掌事跟前的，我话都没说完......他们就......”

　　李婶再一次崩溃了，话不言尽，浑身都在颤抖，哽咽着几乎喘不上气，她用那双粗拙丑陋的手不住的擦拭着濡湿的脸庞。

　　白曼曼不忍的别过脸去，胡辛红着眼睛，古域和崔九河低头沉默不语。

　　宋执道：“够了。”

　　他走到床铺前，哄道：“李婶，别说了，休息吧。”说罢，轻扶着李婶让她躺在了床上。

　　李婶宛如一个温顺听话的孩子，任由宋执将她在床上摆正盖上被子。

　　她也是真的累了，即便眼泪没断，还是合上了双眼，嘴巴里念叨着“对不起”。

　　“睡吧，你不需要跟任何人对不起。”

　　大家一一退出了李婶的屋子，到了院里，兴许是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几人都是静默的立着。

　　月光照的周遭一片银白，来了这么久，从没有一天像今晚这样冷过，冻彻心骨，让人禁不住的发抖。

　　胡辛拽拽宋执的袖子，小心翼翼道：“哥，没事吧。”

　　宋执一言不发，目光落在虚处，他缓缓蹲下，将头埋在怀里，半天没有反应。

　　“宋执，你别这样，不要共情太深，游戏里什么剧情都有，超出常人接受度的数不胜数，不要陷在里面，要分清虚幻和现实。”崔九河弯下腰，拍了拍宋执的头，语气很软。

　　还是没反应。

　　古域叹气，“我们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白曼曼道：“对，让他一个人缓缓吧，宋执是新手，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能理解，别人帮不了他，只能让他自己消化，否则后面的会更难。”

　　“我没事，”宋执蓦地回应道，说话声里夹着浓重的鼻音，他抬起脑袋，鼻头发红，眼睛里像灌了一汪水，是熠熠的，却埋不住那几分痛色，“我就是好心疼，好心疼......”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这里很疼。”

　　大家看着宋执的模样，忧心忡忡，想安慰却不能安慰，在游戏单元里可能会经历任何事情，恩将仇报、血腥杀戮、违背人伦等，类似于这样的情节太多了，多到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玩家们都清楚，无论身边有多么可靠的队友，都要学着自己去面对和接受，因为队友也许某一天某一刻就不在了。

　　而在游戏里，更多的时候，精神上的打击比身体上的打击来的更让人痛不堪言。

　　一直默默跟在最后的肖龄不动声色挤到了宋执身边，为与宋执平视，他也蹲了下来，面色凝重的观察了宋执一会儿，道：“痛是什么？”

　　宋执看着肖龄，双手拢在膝盖上揪着自己的衣袖，神态脆弱，欲言又止。

　　肖龄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答，于是伸过胳膊，揽住了宋执整个身体，“宋执，你很冷吗？这样呢？就不冷了吧。”

　　胡辛撅着嘴，许久了，终于插上话了。

　　“肖哥，你好傻。”

　　肖龄面无表情慢吞吞的睨了胡辛一眼，正要说话感到怀里一沉，低头一看，入眼是宋执那张恢复平静的脸，紧闭着眼。

　　“他睡着了。”

　　“受了刺激，也累了。”

　　“走吧，把他弄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