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籍莹

3、卷一 沧海遗珠

　　“母后，你醒醒啊。”明孝宗十年。齐太后终于走到了她人生的尽头。恍惚之中，她缓慢睁开眼睛，环顾四周，那坐在床边浑身明黄色的就是她的儿子。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从小和她作对，居然还封了个青楼女子为贵妃。还好，她终于抢在他的前面把他们拆散了。想到这儿，她重重地舒了口气。儿子还是儿子。他才是她最亲的人。“母后，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告诉儿子，儿子传太医。”孝宗轻轻地说道。
　　齐太后无力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神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个小儿子，“宸濠，你过来。”她轻轻抬起了一只手。她的一生没有什么遗憾，却始终对小儿子愧疚。同样是皇子，她却很少善言对待这个儿子。只是因为他从小便流露出比大儿子更优秀的气质，只是那个和尚说过他总有一天会取而代之。多年来的明争暗斗，让齐太后早已厌倦。她只能用这种冷漠来保护小儿子，让他不再那么出众，让他能安然继续活下去。
　　“宸濠，母后想看看你。”她轻轻拉住小儿子的手，“母后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临走之前，只想看你们兄弟二人再握握手，好吗？”她眼角划出的泪水让屋里的所有人都伤感不已。“母后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只是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幸福。宸濠，你虽然小，但心智却比你皇兄更要成熟一些，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帮你皇兄啊。”
　　“母后，母后，你放心我们兄弟二人一定会同心协力治理好大明的。”孝宗说着用力地握了握弟弟的手。兄弟二人都望着母亲。此时的他们似乎真的那么和谐，那么可亲。“嗯。那母后就放心了。宸濠，母后来世一定会好好对你的。”说完这话，齐太后便轻轻合上了双眼，“母后很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去吧。”
　　“是。母后。”孝宗带着众人缓缓退了出来。刚走到长廊上，便听见太监的声音响起，“皇上，太后薨了。”随着便是一阵紧过一阵的哭声响起来。“什么？快，快去菱止宫。”孝宗忙拉着朱宸濠的手返回了太后的寝宫。

　　“奴才见过皇上。”刘四喜慢慢走进了御书房。“回来了？李娘娘接回来没？”孝宗的眼睛里满是疲惫。连日的丧礼让他身心疲惫，此刻的他很想从刘四喜嘴里听到让人高兴的消息。
　　“这，这，回皇上。等奴才赶到五台山时，李娘娘已经薨了。”说这话时，刘四喜居然还挤出了几滴眼泪，他俯身跪在地上，“求皇上恕罪，奴才没有带回李娘娘，只带回了这封遗书。”他双手举起一封书信。“什么？怎么会这样？李娘娘怎会薨了？”
　　“奴才仔细询问了李娘娘身边的人，他们说李娘娘在几年前早已患上了绝症，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儿啊。还请皇上节哀啊。”刘四喜张口便是瞎话。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跪在地上，等待着皇上的继续问话。
　　“快把信呈上来朕看。”孝宗快步走下台阶，接过书信，“罢了，你退下吧。”他想一个人静静地读这封信。“是。”刘四喜忙缓缓退了下去。临走他还轻轻关上了房门。那白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如今太后也死了，皇上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李娘娘真正的死因了。就让这封伪造的书信去抚慰皇上伤感的那颗心吧。
　　“琴儿，朕对不住你啊。”当打开这封书信之时，孝宗早已泪流满面，“早知道会这样朕就不会将你封为贵妃，却又不能留你在身边了。朕要强硬一下，那母后也不会那么对你了。”
　　熟悉的笔迹又掀起了孝宗那难忘的回忆。那年，那月，秦淮河上的一切，曾经都是他最怀念的片段。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来自母后坚决的反对。为什么女人总是会去为难女人？他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依然给予了这个女人最尊贵的封号，却不知这样就是给她埋下了深深的祸根。
　　孝宗伏案而哭，他心里明白，是自己毁了这个女人的一生，更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小小的女娃早被母后让人送出宫外了。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想想朕乃当今天子，却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了。朕这个皇帝当得窝囊啊。琴儿，你一定在怪朕吧。朕本来是要刘四喜去接你回宫的，但你却不肯给朕这个赎罪的机会，你一定是在怪朕，你要让朕一辈子都活在内疚之中啊。”
　　孝宗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太子朱厚照早已来到了自己的身边。“父皇何事这样悲伤啊？”朱厚照刚十七岁，长得眉清目秀，一派书生气。他轻声的话语让孝宗回过神来。“是皇儿来了。有事吗？”他还来不及揩去眼角的泪水。
　　“皇儿怕父皇思念皇奶奶心切，特来陪陪父皇。”朱厚照注视着孝宗的脸，那脸上流露出的伤怀根本不是一般的悲切，看起来倒像是失去了最心爱的东西。“好孩子。父皇没事儿。”孝宗抬起头来，用手绢儿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水，手里的书信却跌落在了地上。
　　“父皇，这是？”朱厚照拾起地上的那封信，不禁看了几眼，他满眼疑问地看着父皇。“哦，没什么。没什么。”孝宗忙接过儿子手中的信，压在了许多奏折下面。“父皇，有什么事儿皇儿一定会为父皇分忧的。”朱厚照猜想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儿，但父皇却对他守口如瓶。多年来太子的身份让他学会了不去多问不去多想只多做，于是，他试探着说了这么一句。
　　“嗯。皇儿如今真是懂事多了。能为父皇分忧了。”听了这话，孝宗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坐了下来，“皇儿，朕想派你到江南去一趟，一来呢考察一下民情，替朕微服出巡一次。朕特赐你宝剑一把。上斩贪官污吏，下斩无赖地痞。”
　　江南，那个断断续续的线索。“皇上，奴才打听到永嘉公主似乎被奶娘带到了她的家乡啊。”这是五年前贴身太监小于子告诉他的。待他想要知道得更详细时，那小太监便一病呜呼了。五年了，又是五年了，她还在那里吗？
　　“谢父皇。”朱厚照忙跪下谢恩。“别急，快起来。朕还有话说。”孝宗拉起了儿子，“这二来呢，朕要你去找一个人。”
　　“找人？”朱厚照惊讶地看着父皇。他一时不明白父皇到底要让他去找谁。“对。找人。”孝宗庄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父皇要皇儿找谁？”朱厚照满脸疑惑地看着孝宗，等待下文。“这个你收好。”孝宗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你一定要在江南找到带这个同样玉佩的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给朕带回来。知道吗？”
　　“是。父皇放心。皇儿一定做到。”朱厚照伸手接过那个玉佩。这是个已经被分开两半的玉佩，只是有人又用丝线将它穿了起来。“那个人带着一样的另外一半玉佩。你一定要找到她！”孝宗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是。”朱厚照答道。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这个人为何会让父皇如此紧张。她或者他会不会和那封书信有关？带着满心疑问，朱厚照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皇儿为何如此消沉啊？刚才的晚膳不合心意吗？”见儿子满脸呆滞，皇后玉馨关心地问道。“没有啊。”朱厚照轻轻地摇了摇头，“父皇让儿子明日就启程去江南了。儿子不在身边，母后一定要好好保养身子才是。”
　　“嗯。”玉馨笑了笑，这个孩子就是仁孝，“皇儿此去一定要用心学习，沿途可不能贪玩。知道吗？你是当今太子，日后接掌皇位，事关重大。这次你父皇一定也是想考验你。所以，万事一定当心，好吗？”突然，她想到了更深的一层，难不成这就是皇上的一次考验？
　　不愧是当今皇后，母仪天下，能在这偌大的后宫里坐稳这个后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玉馨在后宫虽说长相并不出众，但识大体，懂规矩，很讨当时太后的欢心。她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女人不一定要很漂亮，花无百日红，但一定要有头脑，懂得未雨绸缪。那当年的李贵妃长相惊人，但就是因为出身低贱还得罪了太后，如今也不是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五台山吗？于是，深在后宫的她时刻都保持着一种紧迫感，尤其对自己这个独生子，她更是给予了很大的希望。
　　“是。皇儿谨记母后教诲。”朱厚照点了点头。“母后，儿子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请教母后。”朱厚照从怀里拿出那块玉佩。“说吧。”玉馨话音刚落，眼睛便被眼前的那个东西定住了。“皇儿，这是从哪里来的？”她突然变调的声音让朱厚照更加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着不寻常的故事。
　　“是父皇拿给儿子的。他说让儿子帮他找到带另外一半的那个人。”朱厚照说道，“母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期望从母后嘴里知道得更详细。但是，玉馨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她微微地笑了一下，“哦，这个母后也不知道。皇儿只要记住父皇的话就行了。知道吗？”
　　“哦。是。”朱厚照很失望，他本以为母后会告诉他什么，却不料母后也掩口不言。这更让他疑心不已，此刻，他恨不得马上踏上寻人的征途。“母后请休息。皇儿告退了。”他惶惶然地走了。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玉馨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来皇上还是没有忘记那个李贵妃，还有那个永嘉。他还是要找到当初被太后送出宫去的女儿。皇上啊，皇上，你可知道这样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的？当年太后极力阻止封李琴儿为贵妃，可皇上还是一意孤行，甚至闹得满朝文武跪求于地。还有，那个永嘉，送出宫那时才只有五岁。如今已经过了十年了，她又在哪里呢？
　　如果找到她，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呢？那深深的宫墙，不能给玉馨一个答案，她缓缓转过身来，眼角却滴下几滴泪来。唉，都说皇宫金碧辉煌，却让女人们纷纷陷落于此。那又跟坟墓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