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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死别 ...

  •   何向初的外婆去世了。就在第二学期刚开学的时候。
      那天傍晚,我们四个都在寝室吃着外卖,打算八点准抢那门传闻授课老师腿长胸大能讲段子、据说不去也能有90分的专业任选课时,何向初接到了保姆的电话,说他外婆说身体不舒服,她就打了120,可是才拉上救护车没多久,外婆就不在了。我们仨执意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一起陪何向初去,一行四人叫了张网约车,花了近三小时到了他家里。何向初一路上默不作声,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我们仨也不知道该说啥,一路沉默,时不时伴着小乔和司机师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聊的居然是滴滴杀人事件,我听不下去,转头靠在玻璃上闭目养神。
      毛姆说,父母是挡在你和死亡前的唯一屏障。也就是说,除非你经历过至亲的死亡,不然你永远无法体会到死亡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何向初无父无母的,外婆就是她父母般的存在,她这一走,何向初心里什么滋味自是不必说。我常常觉得,亲人是我们与这世间唯一的联系,而朋友,是我们选择的亲人,出于这样的心态,希望能给何向初一点精神支持,别让他沦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儿。
      我们到他家里时,有四个人在,一个保姆,三个邻居,阿婆平静的躺在卧室的床上。他家有一个小院子,厨房在东边,西边是起居室,北边是厕所,院子里种着花和蔬菜。客厅不大,家具略显陈旧,电视也小,但是一切都干净有序,旁边有三间房,阿婆就躺在主卧里,我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慈眉善目的,和何向初一样白净。何向初站在床边,拉起她的手,双手握着轻轻搓了搓,好像想给逐渐冰冷的外婆一点温度。他没有哭,一直都很平静。保姆怯生生的说,阿婆一直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舒服,医生说是心肌梗塞导致的死亡。邻居让他节哀,他表示谢意,然后说时间太晚了,请大家先回家休息,又说他有伙伴,不用担心他。送走邻居后,何向初让保姆把阿婆的东西收一收,找找看家里有没有设置灵堂的物件。又问我们困不困,让我们去他卧室里睡一下,挤不下就在沙发上将就一下。我们都说不困,但也不好意思一直杵在卧室,生怕妨碍了他们两人最后的告别,就识相的挪到了客厅里,坐着,谁也不知道该说啥。
      何向初一直在卧室里,也不出来,我们三个半睡半醒的坐着,等保姆找到东西之后,所有人把客厅的东西归置了一番,一直折腾到第二天天快亮时,才把客厅变灵堂。天刚亮,来了两个男子。其中一个男子直奔卧室,另一个男子进门后看了我们一眼,点头致意了一下,在刚设好的灵堂前磕了三个头,便退出客厅,站在大门口抽起了烟。坐了一晚上,我起身到院子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那男的看到我,主动开口了:“你们是他?”“舍友。”我说。他点点头,哦。掏出烟就要传给我,我说我不会。他把烟收回。这男的个头中等,皮肤稍偏黑,精瘦,能看出性子比较急躁,但看上去人不坏。“你们到多久了?”他问。我说夜里一点到的吧。他又哦了一声。我问他你们从哪儿来,开了多久的车。从他的回答中得知,这人名叫张义,里面那个就是之前何向初跟我说的闫和然,他们就在我们读研的城市,昨晚他的母亲在这儿,回去后便打电话告诉了他,他便和闫和然办完手头的事,便连夜赶了过来。聊着聊着,发现他和我是老乡,只是后来随家人迁居到这儿。说着说着两人都觉得饿了,就一起出门给大家伙买了包子馒头,彼此也觉得投缘,就扫了个微信。
      回去之后几个人吃着包子,何向初还是在屋子里,我给他递了个包子,他拿着,也不吃,我也不好说啥,便又退了出来,出来的时候也伸手递一个给安静地站在房间里的闫和然,他抬手拒绝,看我说了声谢谢,我注意到这人挺高的,干干净净的脸和打扮给人一种天然的好感,五官硬朗,举止得当,实在不像是蹲过监狱的人。他跟着我走出了卧室,让我存了他电话,说如果何向初有什么事,麻烦联系他。我说好,知道他俩的故事,看他说的话,言辞诚恳,我一个旁观者都有点动容,对这人好感加一。
      中国人讲究丧礼,比出生还讲究,而各地风俗又不一样,比如我家那块儿,如果不是尸体易腐的夏秋,就要把尸体摆放在灵堂前七天,并且于堂前点上油灯,保证灯七日不灭,说是这油灯是一边连着家,一边连着那边,头七故人亡魂会回家走一遭,确认不回来了,不留恋了,方可确认人死灯灭,入土为安。
      而这边,人可以先火化,可能与这地湿度较大有关。于是早上殡仪馆的车就把外婆尸体给拉走了,闫和然和何向初一起去的,留下我们仨和张义以及张义母亲主持大局。到了中午,我们仨决定派小乔先回去,其实是打算让大壮也回去,可大壮说人一下子走太多显得世态炎凉,执意留下。我们俩就陪何向初过了头三天,当然,闫和然也一直都在,我留意了一下,发现两人之间并无交流。
      灵堂守夜是一件挑战性十足的事儿,怕无聊,又怕不敬。何向初时而低头不语,时而抬头发呆,旁边的闫和然也跟入定了似的,就我和大壮如坐针毡似的,时不时调整坐姿,抻抻脚,可时间长了也呆不住,俩人就一前一后到院子里来透透气,他说感觉屋子里的场景布置和人物属性双压抑,我心说你啥都不知道都能感觉出来?
      我一直觉得长得胖的人自带讲相声的天赋,也爱搞事。他问我说,“哎,你见过鬼嘛?”
      我自认不是被吓大的,但是听到这话我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了看一切无恙的灵堂,骂道,“你特么见过啊?”
      “切,”他白了我一眼,“怂那样儿,你就连我表妹都不如。哎呀我表妹,奇女子。从小胆大包天,刘大胆这个名字在她们那儿提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小时候放假我被放在我外婆家,我外婆带我和表妹去作丧客,我表妹和我磕了个头,等我站起后发现我表妹站在灵床前,我正想叫她过来,谁知她一伸手,扯掉了盖在死人脸上的白布,这一下惊呆了旁边跪着的本家,我外婆上去就把她手上的布扯了还给人家,连连道歉。我问她你扯那玩意儿干嘛?她说想看看诈尸什么样儿。”
      “你表妹挺适合殡仪馆这行当啊。”我说。
      “人家现在是那片儿远近闻名的神婆,不是街头摆个小凳儿铺张小纸那种盯着路人说人印堂发黑那种,是人家塞给她钱,她还要考虑接不接这活儿的那种。我外公去世后,她在家里设了灵堂,贡品台上摆着红色茶叶蛋,台下扑着一层白碳灰,第二天一看,碳灰上有铁链拖过的痕迹,红色茶叶蛋上有牙印,我表妹说,给外公多烧点纸吧,家里也要恭尊佛,外公在阴间怕是要花大银子了。家里人说,我外公生前做官,是干了一些亏心事儿的。”我听着后背阵阵发凉,叫他换个话题,这厮白了我一眼,感叹道,人生在世,喜有时,忧有时,大限一到,尘归尘,土归土,可生前你欠了老李仨瓜俩枣,饶了小张几张白条,与王家姑娘道不清的缘,跟孙家二少算不完的账,都悉数被写进生死簿里,一来一往,一笔是一笔算的不差毫厘,世人看的见的,便叫现世报,看不见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说罢便不再言语。我回头看了看隔着老远坐着的闫和然和何向初,一个背了人命债,一个背了人情债,他们算不清,也许冥冥之中已经清了。
      又过了两天,我和大壮也就道别了,再呆下去怕何向初反而不好安排我们,就留了闫和然他俩在家里,希望他们能消除隔阂。那时我并不知道,外婆一去世,两人唯一的牵连,也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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