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喝酒

1、第 1 章

　　麻烦总在雨夜造访。边凛这么想到。
　　窗外浓稠的夜色裹住这座破旧的老居民区，泼天的雨从早晨下到入夜，雨声乒乒乓乓敲击着屋檐和外面的空调盖子，嘈杂急迫。也因此，那微弱的敲门声几乎要听不见，如果不是边凛正安静地思索一道数学题的话。
　　门外的周圆在锲而不舍地敲了三次之后几乎是不抱希望，也许边凛从猫眼中看到他了，也许正是故意不理会想让自己知难而退。周圆淋得浑身湿透，从头到脚都冒着寒气，额发柔软地耷拉着，右边脸上还有着诡异的红肿，十个脚趾头泡在浸水的运动鞋里，冷得缩着肩，想着果然边凛还是不愿意见他，这个人就像一块寒冰一样，捂不热。
　　边凛开门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这副光景。
　　垂头丧气的小少爷立马活过来一般，惊喜地抬起头，看见边凛看起来比自己还冷的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却像一江春水破冰般哗啦啦流，面上还不忘卖可怜，声音委屈得不得了：“边凛，我回不去家了——”
　　于是周圆从泪光朦胧的双眼中看到边凛往旁边让了一让，听见了那句他梦寐以求却带着点无奈的话：“进来吧。”

　　周圆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边凛正在灶台前忙着，排风扇抽得吱呀呀响。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在身后，他头也不回道：“吹风机在电视柜的抽屉里，沙发边有个插座，自己吹干头发。”
　　“哦。”周圆巴儿巴儿地应了，跑去拿上吹风机插上，坐在沙发上呼啦啦地对准自己的脑袋。一边吹头发一边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这是周圆第一次来这里。
　　当年他本可以顺从家里的安排，自招进本地一所大学读管理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进入家族的公司帮忙。但周家骄纵任性的小少爷偏偏抗拒服从，原因是边凛的成绩远远超出本地的分数线，肯定不会留在当地。周圆闹着要学艺术，考上了和边凛同一所大学的设计专业，千里迢迢追随着边凛来到这座城市。
　　本来以为可以继续高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活，谁知道边凛的电气学院和设计学院隔着大半个校区，见上一面难上加难，当周圆从学校宿舍区东边跑到西边找人时，却被告知边凛和辅导员申请了不住校，已经搬出去了。
　　房子里的陈设已经很旧了，也很小，只有三件屋子，卧室和卫生间各占一屋，客厅、厨房和阳台连为一体。暗沉的红布沙发破了一角，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海绵垫子，笨重的灰色电视机靠在红木电视柜上，周圆还能从弯曲的屏幕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因为空间太小，灶台前的边凛就在他几步开外，身上系了一件围裙，两条细绳打了个结收在后腰，勾勒出瘦长的身形。周圆坐在沙发上，望着边凛高大的背影，看见他已经被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棉布睡衣，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穿家居服，又低头看看自己穿着的属于房屋主人的白衬衣和运动裤，脸上忍不住露出傻乐的笑容。尽管自己那套昂贵的运动衫正皱巴地挂在另一端的阳台，滴滴答答透着水。
　　边凛把煤气灶的火关了，蓝色火苗“噗”一声熄灭，然后用锅铲把汤面盛起在碗里，放到用玻璃压住的餐桌上。他卸下围裙挂在一旁，转头看见沙发上一脸傻笑的周圆，皱一皱眉头：“笑什么，过来吃面。”
　　“啊？哦。”周圆从乱七八糟的想入非非中抽出来，放下吹风机，屁颠屁颠跑到餐桌前坐下。
　　桌上只有一个碗，晶莹的面条胶在一起，面汤在灯光下反射着一层薄油，上面还漂浮着蛋花和葱。周圆愣了一愣：“你不吃吗？”
　　边凛开自来水把锅冲了冲：“我吃过晚饭了。”
　　“哦……”周圆缩了缩脑袋，埋下头吃面。
　　边凛洗完锅擦了擦手，就回到餐桌前，打开手机继续看同学发来求助的那道工数题。周圆艰难地牵动右边裂开的嘴角，一面偷看对面的边凛一面吃着，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就不想问我吗？”
　　“问你什么？”边凛头都没抬。
　　“就是问我为什么回不了家了。”周圆说。
　　今年的国庆假期和中秋连着放，一共休了九天，周圆兴高采烈地定了和边凛一起回家的机票，却被告知对方有事要忙不回去了。周圆虽然沮丧，自己却还是有点思念家人，便把边凛的票退了，自己在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就马不停蹄地飞回家。
　　可是现在才长假的第一天晚，周圆就跑到了边凛的住处。
　　边凛终于肯从题目前抬起头：“那你就说说为什么在一天之内就跑回家又跑回来吧。”
　　周圆对上边凛注视他的目光，被那双英气锋利的眉眼看得一愣，然后才缓过神来，慢吞吞道，仿佛在宣布一件大事：“我出柜了。”
　　然后他端详着边凛的神色，试图从里面寻找出什么来，边凛却仿佛没什么情绪一样，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思考中，淡淡地回了句：“哦。”
　　哦？
　　哦是什么意思？就只是哦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