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就是圆》山爪

23、自力更生

　　“呼……”

　　月亮仰头瘫在浴桶里，感受浑身冰冷从骨子里被驱散出来，随着悠悠热气升腾成白云。

　　外面雪停了，日头趁着没下山，紧俏地从云层中钻出来，洋洋洒洒地伸个懒腰，穿过漏缝儿的屋瓦，照在月亮的脸上。

　　月亮眼睛闭着，嘴角也忍不住翘起来：好舒服啊……

　　趁着雪停了，刘畅和石头领着好酒好菜过旧村找周四，整一夜的大雪把地面都铺上了厚厚一层雪花被，分不清路还是坑。

　　不过这全然难不倒他俩，自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闭着眼都能找到路。两人大步流星迈过麦田，顺着坡往上走，便到周四家门口了。

　　“四哥～”

　　石头才上坡，就朝着周老宅喊起来，一直喊到大门口。

　　石头嗓门倍儿大，月亮也听到了，“有人来了！”

　　她激动得猛一下站起来，伸手去拿衣裳，想赶紧跑出去求救。却不成想，身子起得突然，血气跟不上，便眼前一黑，摔倒回浴桶里，只剩本能驱使着双手抓紧桶沿，不让身子沉到桶底。

　　“有人……”

　　月亮意识沉浮涣散，小脸煞白，脑袋里嗡嗡的响声已然盖住自己的呼唤声，她不依不挠地用力发声，试图让声音冲破身躯，传到外头人的耳朵里。

　　显然都是徒劳，她平日里说话声本就娇柔细小，传不出三步之外。如今虽靠毅力强撑着没晕倒过去，却也声细若无，凑着耳朵过去都听不出所以然来。

　　因此门外的刘畅、石头两人全然不知，仅隔数步之外的周三叔家，有两个无助的可怜人等着他们救助呢。

　　“老四，开门哎～”

　　刘畅拍着门朝屋里喊着，两个人嚷了半天门，也没见有动静。

　　“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石头扒开门缝往里瞅。

　　不得不让他挂心，毕竟这阵子周四太奇怪了，以前要是不出去，肯定天天跑他们几个家里来耍，要不然也得满村去溜达溜达，绝对不会愿意一个人呆在家里一整天的。

　　但这次，大家从南边回来都小半个月没出去了，也没见周四过来找他们玩儿，十有八九得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老大，咱进去瞧瞧！”

　　说着，抬腿直接把周家老宅的大门踹开，冲进去挨个屋里找人。

　　“哎？大冷天儿的，四儿咋不在家呢？”

　　翻了整个宅子都不见周四踪影，刘畅也觉得奇怪，这可不像四儿的作风啊。

　　“老大，你说四哥莫不是惹事儿了吧？最近他行径怎么地，都觉得有点儿奇怪啊”

　　刘畅看炕上随意踢开的被褥，桌上碗里没喝完的水，一切如常，摇头说：

　　“不能够，四儿看着虎，其实比咱几个都谨慎不惹事儿，这会儿不在家，估计是被什么事儿耽搁在外头了，今年头雪这么大，路怕都雪封死了。”

　　眺望远处隐约只露个头的顺拐儿山，刘畅心里几分担忧，几分轻松。

　　“也好，再过几天，天晴了再看看，还不见人，咱们就出去寻他人”

　　“行！”

　　现在雪太厚，也没别的办法，石头跟着刘畅站在周家老宅的大门外，眺望远方，左顾右盼之下，看到隔壁老宅巍巍。

　　“哎？周三叔家的门被雪给压垮了”

　　石头好事儿，忍不住想走瞅瞅状况，刘畅制止他：

　　“大冬天儿的，先别管，那树杈卡着墙呢，万一你给扯崩了，回头还得给人砌好了去，就这样吧，反正没人住。”

　　“哦……”

　　才走两步就被拉住的石头立即掉头，他也就想看看倒成啥样了，可没想过给自己找事儿干。既然周四不在家，旧村也没啥好耍的，两人提着酒菜打道回府。

　　“走吧，家去。”

　　阳光打在屋顶，里面点点白雾升起。石头好奇地回看了两眼，以为自己被白雪晃花了眼，甩甩头，便跟刘畅一同离去。

　　本就空聊的旧村再次安静下来，西斜的太阳也快要碰到山头了，火红的黄昏打在雪地上，闪烁出五彩斑斓的光辉。

　　澡房里，浴桶的水已经凉透，月亮好不容易缓过来，仍是晕头转向一般无力。冬天的水，一凉就开始沉冰霜，月亮从浴桶出来，立马开始打喷嚏。

　　“啊啾！”

　　月亮哆哆嗦嗦地把厚衣裳都套上，将自己裹成团。看外头已是日斜西山顶，她心里记挂被自己晾在地上的周四，费力穿戴好衣裳，便迈着虚浮的步子往正房赶回去。

　　出到院子，忽然想起方才的动静，月亮走去大门，侧耳倾听，已是一片寂静。她尝试性往外呼喊了几声，全然无回应，也就歇了这个心。

　　周婶说过，这边是旧村，除了白日间偶然有村民过来存放草木柴火外，再无旁的往来。

　　如今被困在这里，进出无门的，只能祈祷周四哥早日醒来，不然她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月亮回到屋里，周四仍未醒，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屋内没烧火炉子，但好在炕口连着灶房，汲取了些许热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增添了几分暖意。

　　许是避了寒风身上泛起暖意，又许是见着地上还有个病人需要自己，月亮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子力气，反手把门关上，走到周四身旁，拿开椅子，奋力给他翻身。

　　“这边手压久了会坏死，所以……嘿哟！要换着压哦……”

　　早上被她扯来给周四垫的被子又脏又湿，是不能用了的，好在盖身上的褥子尚好。

　　月亮将褥垫铺底，把周四滚向柱子，让他直接靠在柱子旁。再跑去西厢房把剩下的一床被子抱过来，给周四盖上。

　　“这就暖和了”

　　月亮给周四掖紧被角，小小伸了个懒腰。

　　“咕……”

　　才歇下一口气，隐忍许久的肚子便开始抗议了，月亮揉揉自己饿到凹陷的小肚子，后知后觉：“我就说怎么泡澡能把自己泡晕了呢，原来是饿了”

　　说完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小脸添上两抹羞红。折腾了两天，肚子肯定都空了，月亮进到灶房，用剩下的热水洗米，下锅熬煮。

　　前天周四拿了些黍米回来，还剩好些在灶房里，月亮熟练地打石生火，熬了小锅软烂清粥。待米粥开花，撤去炭火，余温煨上一盏茶的功夫，原本清浅的粥水变得醇香绵滑。

　　将米汤轻轻过滤出来，置于碗中，是给昏迷不醒的周四备下的健脾解饥之食。

　　生病时，最要紧是多吃喝才能好得快，这方面她很有经验。

　　只不过，月亮估计没想到，喂食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尤其喂的还是个无意识的人。

　　前两天伺候自家小姐时，洗簌、更衣、喂食一件不落，她还觉得自己长经验了。但现在，月亮捻着汤匙，坐在周四身旁，手足无措。

　　眼看手里的米汤渐渐凉了，月亮勺起半匙，轻轻灌进周四干燥的嘴里，米汤浓稠，如何也不能进喉咙。

　　月亮赶紧拿布巾擦掉，左顾右盼之下，去打了半碗温水回来，半口水，半口米汤，就这样交替着，竟能把米汤喂下去了。

　　多吃一点，就能好得快一些。月亮小心翼翼地喂着，并没有急躁求快，极有耐心地等周四一小口一小口地顺下去，再一小口一小口地添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月亮给周四喂完小半碗米粥，夜空之上又开始簌簌下起雪来，四周寂静，只有油芯时不时崩裂的声响，屋内烛光下，小小的人影虚晃。

　　给周四擦干净嘴角，月亮揉了揉自己麻痹的小腿肚子，收拾好东西，端着杯碗出去清洗，顺便给灶里添些柴火。天儿太冷了，屋里要是没半点暖气，人躺在地上冻一夜，第二天就能冻成冰棍儿。

　　雪又开始下大了，月亮缩在大棉袄里，抬头看黑不见顶的天，屋檐吊挂的冰条晶莹，浅浅哈了口白气。

　　这冰天冻地，路途不明的，周四哥必定是吃了极大的苦，才把自己给背回来了的。她得记住这份恩情，好好报答周四哥才行。

　　站在院子都觉得刺骨般的冰冷，月亮打了个冷颤，裹紧袄子走回屋里。

　　“哎……又到了可怕的冬天……”

　　伸手探了探周四额头，已不再发热，脸色虽有些苍白，却眉目平静，靠着柱子睡得安然。

　　月亮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原本她也只是瞎折腾，就怕把周四折腾得伤势加重。但举目无人之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所幸老天保佑。

　　屋里油灯昏暗，月亮将新的灯芯浸入油里，用竹签挑到将烬的灯芯旁同燃，屋内骤亮，恍恍惚惚，直到旧灯芯燃尽，逐渐回归平和。

　　月亮回到炕上，抱腿缩在炕头打盹，也不敢躺下，怕一躺就睡着了，丢周四在地上无人照料。

　　周四背上的刀伤因为泡了一晚上，伤口大开，虽未见骨，也伤了不少血脉，时有血水渗出。

　　为了避免血水不止，月亮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帮周四止血添药，顺便翻另一侧，恐周四侧着躺久了，把手压坏。

　　就这样几番来来回回，月亮也困到眼皮都睁不开了，恍惚中怎么也爬不上炕，只好蹲在炕边，贴着渐渐凉下来的炕床陷入沉睡。

　　远处小儿啼哭，窗花明暗间，跟着几声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