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很懒很懒的云

3、三、水魅

　　桥下江畔，她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堤边小道漫步。路灯从桥上远远地照下来，穿过水雾映到她这里时只剩若有若无的幽光，令她脚边的影子也跟着变得淡淡的难以分辨。
　　今晚，天气不好，她的心情却不错。比起风清月霁的晴夜，这种雾雨蒙蒙的阴霾天气似乎更招她喜欢，勾起了她闲逛的兴致。
　　不过像这种女孩子家纤细敏感的好恶情绪，她的影子是全不具备的。晴雨都无所谓，给它吃饱就行。现下，它也刚得到满足，乖顺地跟着她，只当是饭后散步。
　　忽听江面传来一声水响。她循声望去，只见圈圈涟漪散开，一个身影渐渐沉入水中。此刻附近并无船只驶过，抬头看桥上也不见有其他人。这大桥护栏极高，想来没有意外失足跌落的可能，所以，应该是自己跳下来的了。
　　一个人要是自愿放弃生命，别人就该尊重他的意见。所以她冷眼旁观，既不准备替他呼救，更没打算亲自下水救人。她的影子也颇感兴趣地关注着水面。虽然刚吃了一顿，但是本着珍惜食物的传统美德，它不介意再加个餐。
　　几分钟后，落水处的涟漪渐渐平复。和孕育生命必需的那漫长的几个月相比，死亡简单太多，一瞬间就能结束。她慢慢走近，等着这个新鬼自行离体出窍，好一爪撕裂其三魂七魄，拿来喂她嗜魂的影子。
　　水面上，几个气泡随波涌起，涟漪忽又变大。定睛一看，浮出来的不是加餐的点心，却是那个本该已变成尸体的人。左右还有两个小怪物托着他，吃力地往岸边游来。那小怪物形貌同人类小孩无异，只是脸上身上都披覆着一层米粒般细小的鳞片，在夜幕中散发出淡淡青光。她眨眨眼，认得那是淘气玩水的小孩子淹死后变的水魅，水泽里面常有。最爱拉着游泳的人不让他上岸，搭救落水者这样的事倒不合他们天性。
　　“你们要做什么？”
　　她突然出声，吓到了两个正拙手拙脚专心拖人上岸的水魅，小一点、男孩子模样的那个立刻撂下手里拽着的胳膊，躲到略大些的女孩身后，只露出双眼睛，戒慎地盯着她瞧。
　　女孩却不这么怕生，看见她高兴地喊道：“太好啦！大姐姐，你快来帮帮忙吧！在岸上我们搬不动他。”
　　“帮忙？”
　　“是吖是吖，姐姐快点。”女孩猛点头催着。
　　“……好。”
　　她走上前，先使脚尖勾了勾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试试角度，然后，运力一脚把他踢回江里。
　　“啊！！！”
　　两个小水魅惊叫，急忙跳水追去。好在她踢得不远，没多会儿又让他俩捞上来了。女孩累得直喘气，眼睛鼓得大大的瞪着她。
　　“大姐姐……你……你……”
　　那样子似乎是想质问她“干吗踢人”又说不出口，颇像她前两天看过的动画“金鱼姬”，倒有趣。她难得好心，指着两度浸水又给捞上来的落汤鸡主动答疑。
　　“他想淹死，我帮忙成全他。”
　　女孩急忙冲她摇头摆手：“没有、没……大哥哥没想淹死，他手脚不能动的！”
　　不能动？她垂下眸子，终于正眼瞧了一下那落汤鸡，这才发现他嘴上贴着胶带，手脚都被尼龙绳密密捆扎。绳子颜色偏暗，扎在衣袖裤管底下，并不十分惹人注意。
　　不过——即使她注意到了又如何？是他自己想死还是被人谋害，有什么差别？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人脸色泛青，已无多少生气，纵还活着，也是即刻将死的了。所以无论水魅们如何用力压着胸腹替他控水，也没什么反应。她不觉冷笑起来，却忘了早先心里那点好奇，站在一旁，看着两只小鬼怪为了救人一反常态，费力不尽地做着势必成为徒劳的努力。
　　“姐姐，姐姐。”折腾了一会儿不见效，女孩忽然又叫她。
　　“什么？”
　　“大哥哥怎么都不醒，是不是要帮他做人工呼吸？”两张小脸上满是希翼，齐齐望住她。
　　她想也不想便道：“我不会。”
　　小脸马上垮了下来。
　　“怎么办？我也不会。”
　　女孩沮丧地看向同伴，小男孩马上使劲摇头，表示他更没办法。
　　“嗯——我记得看见过的……上次那些游泳的人练习抢救，就是这样子往人嘴里吹气来着……”女孩凝着小小眉心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拍拍小手，很勇于尝试地俯下身去。
　　她见了又想笑，正好啊，水魅的阴气湿重，灌到这落汤鸡肚子里正好快些让他解脱，只是她还有件事没弄明白。
　　“这个人你们认识？”
　　“不认识啊！”胡乱吹了两下不得其法，女孩抽空答道，小男孩也跟着朝她摇头。
　　“那为什么要救他？”
　　是什么样的生物就该去做它那种生物会做的事，凭什么该害人的要去救人？原本只有点点的好奇，突然间汹涌澎湃成强烈冲动，她执意要知道答案。
　　“告诉我！为什么？”
　　她扬声追问，长发随骤然释出的妖气浮起，在风中摇曳，如同鼓噪欲振的黑色羽翼。两只水魅被她吓到，顾不得救人，缩着身子想往后退，被她逼过去困住。一脚踩上落汤鸡的胸口，她眼瞳一瞬也不转，直直地望住两张害怕得有些哆嗦的小脸。
　　“说啊，为什么要救他？”
　　“我、我们想……我们想回家……”
　　“告诉我就放你们回去。”
　　“不、不是，我们救他……爷爷、爷爷说的，我们救了人，就可以回家，岸上的家……”女孩鼓起勇气说完，拉了拉躲在后边的男孩，一起偷眼看看被她踩在脚下的落汤鸡，很担心他受不了的样子。
　　“岸上的家……”她一时不太明白，秀眉微蹙，疑惑地念着，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想回岸上的家，哈哈哈哈……”
　　淹死了还想回家？成了水魅还想回岸上的家？被这片水域禁锢了魂魄才生成的小怪物，离开了这片水域根本无法存活的小怪物，岸上哪里还有他们的家？
　　“真好笑！你们爷爷是谁？” 居然编得出这种笑话，她倒想认识认识。
　　“爷爷？爷爷是……”挠挠头，两张小脸显示出从未想过要如何解释的苦恼，“爷爷就是爷爷啊！”
　　“哼。”区区水魅，能接触到谁，多分是什么积年的水鬼。
　　见她放声大笑，女孩有点奇怪，却没那么害怕了，又爬过来在落汤鸡身上捣鼓，一边还向她详细解释：“爷爷说，只要我们一直一直救人，老天爷就会原谅我们，把鳞片收掉，我们就可以回家去了！”
　　“哦？你们有什么错需要老天爷原谅？”她看似心情愉快起来，轻哄似地问。
　　“我们没有救人啊！以前掉下水来的那些人，我们都没有去救呢……”说到令自己愧疚不已的错处，女孩语气黯然，垂头丧气。
　　却听她语调一转，忽又爆出怒气：“谁规定你们得救那些人？！别人淹死算你们的错？笑话！那你们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的？自己都没人来救，凭什么要去救别人？！”
　　若说过错，让两个年龄要加起来大概才能到两位数的小孩子淹死，魂魄不得超生，困在水底变做魑魅，不就是老天爷的过错？还有什么资格宽恕别人，要求别人赎罪？狗屁歪理！听得她好不耐烦，无意识间脚上落力，险些踩碎那落汤鸡肋骨。
　　“哎……”
　　足下传来微微闷哼，几经折磨的苦命鸡居然还活着，她的影子好不失望。她收回脚，看着水魅们欢呼雀跃地扑了上去，扳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晃得他刚缓过来的气息再度如游丝般将烟消云散。
　　“大哥哥，醒醒！快醒醒~~~~”
　　“……够了，我送他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