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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念因缘 ...

  •   “你瞧见的……是梦见樽的光影。”
      少女幽幽地叹了口气,抬起盈盈的眼,望着桌上一点烛光。
      “这虚幻的景象,一旦造出来了,除非源头的思念消失,又或者……和原本执念的本体相遇,否则便不会消失。”
      “我想要将他以法术困在樽中,但是源头的思忆之力太过强烈,他便常常离开,去往东海漩涡。”
      ……是了,三百年来,那缄默的一句对不起,已然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了白昼与黑夜,时时提醒着被囚禁的人过往的锥心刺骨。
      柳梦璃摇了摇头,看向垂头的天河。
      “玄霄的身体已然很难承受咒缚之力,想必寿数亦所剩不多,因此他以寒冰将自己封起,以勉强绵延一息。不过,不管东海之下情景怎样,眼下先缓一缓,暂且别让云叔知道。”
      天河一阵激动,睁大了双眼,片刻想到爹身上未愈的创伤,便又低头下去。
      “那一日玄霄刺了云叔一剑,毕竟令他大伤元气。”少女指尖按住柔唇,想到这件事竟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云天青此刻的气力,已绝不足以运用水灵珠来恢复昆仑水土,这便也可免去一件忧虑。
      青年迟疑良久,终究还是低眉郁郁说道:“不告诉爹……那么大哥又怎么办?他在冰里,便好像沉眠一般,无论我怎么喊,都没有半点反应。”
      梦璃望着天河,神情微忧,“云叔与他原本不是同道中人,这许多年来纠纠缠缠,徒增烦恼伤痛。玄霄所持的,是永远也不会有结果的痴执,我有时会想,若就这样让他走,忘掉这一生的烦忧,去往轮回之中,也未见得不是最好结果。连云叔都说可以放下了……”
      听了这话,青年忽然笃定摇了摇头,梦璃面上泛起一丝犹豫迷惘之色,等待他解答。
      云天河眼神清澈,以极为平和的神色说道:“爹说过,一个人能凭借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死,不论对错,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他说他放下,只因他懂得大哥。”

      【师兄是个极刚强的人,旁人皆以为苦,怎知不是他心中真正喜乐?纵然前程要熬过多少惨痛,那总是他一手选择。】
      和夙玉成亲那夜,云天青曾经把玩着手里的望舒剑,这样笑着对新婚的妻子说道。夙玉以那双映着剔透明光的聪慧明眸望他,久久未曾说话。
      女子终是缓缓偏过了头,她想云天青对于这世事人情的许多想法,总是与旁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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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播仙镇地处西域,出产上好的葡萄酒。酒馆老板当着云天青的面开了一桶,美酒几经蒸酿,斟下一碗,暗红色如血一般。
      云天青从怀里摸出块碎银,那一把大胡子的老板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说帐可以后结,然而青衫的潇洒男子只是笑眯了眼说,我过会儿便醉,大概就记不得要给钱了。
      这时一旁桌上有个绿袍裹着长大斗篷的男子,伸过一只瘦长手掌,轻轻在云天青的桌上磕了磕。他抬头看的时候,斗篷的兜帽里露出半边严峻的脸庞,瞳子却出奇地有着一层蒙昧的光彩。
      天青微微挑眉,那一刻敏锐传递来的气息波动令他脊背一阵紧张。
      “吾名句芒,乃是昔日封神陵中守卫后羿射日弓的神将。”
      听了这话,云天青眨了眨眼,终是懒洋洋地向后倒去,一手撑在条凳之上。
      “……若是为了收回神器,野小子在昆仑山上。”
      他这样意兴阑珊地说着,仿佛眼前的神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若是来代授天命,要把我绑了押去鬼界,容我喝了这碗酒,尊神自便就是。”
      这时老板已经进店,门外露天桌凳上只有他们二人,甚是冷清。句芒摇了摇头,神色如木雕般一毫不变。
      真是没趣……
      云天青在心里哀叹着,他原本喜欢逗弄玄霄,那人虽也是一张冰山脸,吃他调侃的时候眉眼却常含薄怒,令他乐此不疲。
      句芒再度开口,声音仍是并无波澜,“吾今日来此,确是为天命来取一件禁忌之物。”
      青衫的男子继续毫不在乎地饮酒,一碗落喉,才甩手擦拭唇边酒渍,微微笑道:“可是望舒剑?”
      神将听他一口点破,双眸之中精光微现,“不错,玄霄心魔已成,神界不能由他魂魄脱体成魔,亦不能放任他如此转生,你是明悉天道之人,此祸一切根源本在羲和望舒双剑,我正是奉命前来将之毁却。”
      天青笑了一笑,一时间并不答话。
      玄霄一生毁于双剑,至今每日离火焚心的痛楚无法消弭,然而祸已铸成,便是他再将望舒留在手中,亦于那人无补。双剑乃是采日火月华精粹而成,等闲无法熔却,然而若令羲和望舒彼此斩击,则势必同亡。
      因此,句芒来此取望舒剑之意,云天青心中一清二楚。然而玄霄与羲和形同一体,若交出望舒剑,则无疑置他于任人宰割境地。思及此处,男子稳健手腕竟微微颤抖,将碗中深红酒浆泼洒出少许。
      句芒望着那名洒脱男子,云天青面上异样颜色一闪即过,便又恢复从容模样,将酒送至唇边,啜了一口。
      “……我不过区区凡人,你却是封神陵中五方帝使之一,这样力量悬殊,便是我不肯答应,难道你便就此罢手么?”
      句芒沉默半晌,终是缓缓说道:“你与玄霄羁绊非浅,若将恳祈之意上达于天,天帝或可网开一面,给你一线抉择机会。”
      他这样说,本以为天意垂怜,云天青自然该欢欣喜悦,料不到那人只是以含醉的眼轻飘飘向他投来一瞥,水光闪烁的漆黑眸子当中,一股温凉神色,竟令他心中微微一震。
      ——三百年前,玄霄脱出东海,羲和剑出锋芒震动六界,其逆天胆魄句芒亦深为感叹。然而今日与这名在鬼界苦候玄霄千年的人对面相见,才觉两人虽然刚烈柔韧气质相差如同水火,然而云天青宁定潇洒气度当中,隐隐倔傲竟丝毫比那人不输。
      云天青见到句芒眼中流露一线吃惊神色,忽然惊觉,掩饰一般低头笑笑,收回视线,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其时,播仙镇上空浮云已散,昆仑脚下天色高远而澄澈,虽在夜晚,犹如墨色冰池一般。天上银河辉光如玉带,一轮明月投下淡淡光影,沁人心脾。
      “天悬星河……”
      男子脚步不稳,单手扶桌,口中喃喃。
      天悬星河,光辉灿烂,望之令人胸中开阔。
      说出这句话、有这份登高观星的傲然心性的人,已给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海底一千年,昏昏茫茫,不辨昼夜。
      ……这世上的人,原本有如云天青一般,笑言生便要尽欢,死才能无憾;也有如玄霄一般,万劫不悔,存一息只为争天。
      只是徒叹茫茫尘世,几许前缘,为何偏生选中他们,终究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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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寿数无几,倘若神界毁去双剑,昆仑山上下水土又要靠什么维系?
      ——届时我当以神力维持山体不致崩坏,免去山下灾厄。至于地气不足,却是无法可施。天道无常、世事变迁本是自然之理,又何必强求圆满。
      ——以神明之力,修复昆仑地脉该当并非难事,何不再施一线仁慈。
      ——人间此劫因琼华玄霄而起,倘若我等以力量随意干涉弥补,乃是扰乱天地循环常理,因此神界不能插手。
      ——……好罢,既如此,望舒剑,我会给你。

      那一日柳梦璃听到门外是云天青脚步声响,轻轻掀帘,便又正见到那名男子抱着双臂,在门前看一天星辰。
      月光银辉遍洒空阶,夜色格外幽寂,少顷云天河从隔壁房挠头走出,手中捧了一只包裹。
      “爹……这是望舒剑和射日弓,你要它们做什么?”
      男子眼一斜,不耐烦说道:“要你拿东西,只管动手就好。难道老子去做什么还要给儿子上报?”
      天河脸微红,乖乖摇头,云天青却并不伸手来接他手里东西,忽然转头细细打量青年一身。
      天河被他看得身上发毛,刚要开口,却听云天青悠悠一句问道:
      “你下过东海,却不来告诉老子,是不是太过无法无天?”
      那青年被吓得向后跳了一步,双手连连摇晃,口中磕绊说道:“爹、爹……你、你怎会知道?”
      他说出这话,云天青猛地在他头上一记拍打,两道目光令云天河背后发凉。
      “好小子……刚才不过是诈一诈你,想不到立刻不打自招。天河,你说爹该拿你怎么样?”
      云天河瞠目片刻,才明白事情始末,不由得欲哭无泪,忍不住想要望向天青背后的女子求救,然而又生怕爹看出两人压根属于同谋,只能僵立在地,低头不语,脸上羞红。
      然而男子却并没继续追究,只是将包裹提在手上慢慢解开,一手抚上望舒如凝月光的剔透锋刃,一叹道: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总都是彼此劫数。”
      他语声涩然,似有郁郁之意,然而慢慢抬起头来,夜空般眸子却渐渐泛出一股异样神采。夜风里青年与少女望着他黑发袍摆飘飘,抬眼遥望昆仑莽莽千山,面上风尘落拓之色尽去,挺拔身影一时恍如山岳不摇。
      天河还愣愣望着爹不同寻常的模样,梦璃却首先警惕起来,开口问道:“云叔,莫非你……”
      她说了一半,见到男子眼中神色,便生生顿住。云天青一手慢慢握了后羿射日弓雕镂繁复的金红弓臂,转头轻唤一声:“璃儿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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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丰美酒斗十千, 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 系马高楼垂杨边。
      绿杨轻拂,酒旗临风,斜斜夕照之中马蹄声声杂乱,一群年纪方好、春衫正薄的少年打马谈笑,簇拥而过。
      “天青……天青!你当真将头彩赢来了么?”
      群起嘈杂的兴奋呼唤之中,有人特意将手扬一扬,放声轻笑,系在他食指上一串琉璃坠饰、雕金铃铛晚风中叮叮作响,声极清脆悦耳。
      ——那名少年,个子不是最高,身穿朴素青衫,却有一双慧黠的眼眸,顾盼之间,神态是说不出的潇洒自如。
      “今天跑马,玩得好倦……这送给你,替我盛一碗酒,算是饯行吧。”
      他淡淡笑着,将那豪奢的马饰塞在身边玩伴的手里,将与他并辔的少年手掌轻轻合上。
      那名少年睁大了清澈的眼睛,嘈吵的人群也瞬间安静。
      “天青你——要走吗?就只为了——追他?”

      ……熙攘都市,极尽繁华。然而少年意气与春风得意,都留不下云天青。
      朋友口中的他,是一个一身白衫,淡漠打马而过的清峭少年。

      云天青在白杨树上挂了缰绳,懒懒坐在下马石上不动,目光远远望着天边浮云,带几分旁人看不懂的悠然神色。
      良久终于有人出声劝他。
      “天青……别走了。”
      “是了……那个人说要上昆仑山求仙,昆仑远在西陲,万里之遥,神仙又是多么虚无飘渺的物事,难道你还信以为真,非要跟去不可?”
      云天青摇了摇头,一扬眉,笑容里满是清健的锐气。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人。”
      少年看着围绕身边的同伴,将身子向后一仰,从容谈论。
      “京都有多么壮丽,来到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惊叹不暇。可是他骑着马,就那样从人间最繁华的地方走过,将这样多看不尽的雄伟、数不完的绮丽都视作尘土——我定要追去看看,他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后来,他终究在昆仑之巅,追上了那个视红尘繁华如无物的人,夜同席枕,笑问姓名。
      那人淡漠言道:“道号玄霄,你也是知道的。至于俗家姓名,早已抛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一念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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