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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预言 ...

  •   “蓓蕾一般默默的等待,夕阳一样遥遥的注目,也许藏有一个重洋,但流出来,却只是两颗泪珠。”
      现在是四月,校园艺术节上,我是林潇。
      我无聊地坐在舞台的后台里,朗诵终于结束了,潮水般的掌声向我袭来,欢呼声中一个女孩从台上款款走下,来到我的面前。我看着她,精致的脸上镶嵌着一双丹凤眼,修长的眉斜飞入鬓。她的容颜总让我觉得陌生,但我却的确与她相识了一段。现在她正微微笑着,仿佛早已预料。成功了,她说。
      是的,我亦道,旁心,很成功。

      叶雨凝逝后三个月,我又认识了一个可以将我称呼为林姐姐的人,可她却从来对我直呼其名,与我说话时目光清醒,似乎总在探寻一个目标。我无意追究这一切,麻木地接受了她。在校园里相遇,会与她点头打招呼。
      她叫薛旁心,是白玉堂后妈的女儿。

      我慢慢踱回班里,在班门口遇上班主任愠怒的脸。林潇,你应该快一点,没有多少时间能让我们浪费。
      我低着头做回我的位子,外面艺术节仍在热热闹闹的进行,但一切都与我们高三的学生无关。我忽然间心里就笑起来,真是滑稽,我对自己说,我竟可以去指导诗朗诵。尚在一年之前,我还亲口说过,我朗诵没感情是出了名的。
      傍晚的阳光投进来,打在我旁边的桌子上,柔和而熨贴。我微微侧过头,便看见那桌面上已经点点起了灰尘。当我再扭回头去,心里就只剩下凄迷的感觉。
      尚在一年之前……

      大雪的夜晚。
      我与白默又坐回到那个角落里,桌上还摆着半瓶不知名的酒。我拿起便倒了一整杯,喝下。五脏六腑顿时燃烧起来,我停止了颤抖,白默静静地看着我,也喝下一杯,却又拦住了我伸过来拿酒瓶的手。
      你不该喝多的。他说着,喝光所有剩下的,又看着我,沉默。
      莫晓羽……我艰难地开了口,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照顾你。白默说着,出奇地平静。
      可是你却不能照顾我了,对不对?酒精起了神奇的作用,我竟说出这样一句。
      白默抬头望着我,许久后说,你醉了。
      不,没有,我的目光开始飘移,心却往下沉,莫晓羽越是这样对你说,越说明他还爱着我,对吗?
      你回答我,对吗?
      白默站起来,试图把我带走。我顺势站起来,挣脱他,朝他微笑,继而演变成一种大笑。他还爱着我,爱着我,对不对?我仰天笑着,泪流满面。
      全酒店的人都看着我发疯般笑着流泪。白默扣住我的手腕,强行要把我拖走,我倔强地扭着叫着,不肯依他。白默突然就松了手,回过身来。林潇,闭嘴。他说着,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时一个耳光就落在我的脸上。我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等我爬起来,却没有看见他怒不可遏的脸。他依旧平静地看着我,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林潇,让我送你回家。

      我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打开门,看见白默正站在冰天雪地中。
      林潇,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没有关系。我低声说。
      他不说话,似乎很后悔。
      白默,你不必这样,昨天我是该打的。你也不必担忧,莫晓羽经历了这些事,一定会远远离开这个城市,他不会再回来了。
      是么,他看着我,林潇,我是来与你告别。

      将要下雪的傍晚。
      豪华的酒店一层,大堂靠窗的一架白色钢琴,在静静地等着主人。
      英俊的白衣少年刚走进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风微微吹起他风衣的下摆,每个人都开始怀疑上帝的居心。
      他继续往里走,似乎没有看见任何人,又似乎把所有人都装进了眼底。因为有一个人刚站起来,他便站住了。
      同样的年龄,同样的英俊,只不过,一身黑衣。
      莫晓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默,为什么不来喝一杯?

      白色钢琴依旧静静地等着。
      白默坐在桌边,莫晓羽不停地喝酒。
      莫晓羽,如果没有事情,我便要去弹琴了。白默终于开口。
      酒店董事的儿子却在大堂里弹琴,这不是很滑稽吗?
      白默觉得这个话题很难继续,他站起来。
      现在你与林潇在一起,是不是?莫晓羽抬眼望着他,微微笑道。
      是的。
      林潇怎么看?
      你好象应该去问她。虽曾是同班同学,但莫晓羽向来孤傲,两人并无什么特别交情。白默隐隐感到有些来者不善。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但我却了解。莫晓羽继续喝酒。
      是么?
      你不必怀疑,白默。林潇觉得孤寂,她才跟着你,可是没想到跟着你她更孤寂。莫晓羽望着他,微笑着说。
      你来就是对我说这些?
      不止这些。我现在就可以让林潇重新回到我身边,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莫晓羽笑着就往外走,脚步凌乱。白默迟疑了一下,还是追出去。他望着莫晓羽在前面摇摇晃晃地走,忽然就信了。
      两个孤寂的人。

      告别?我呆住了,你要去哪里?
      去参加音乐学院的考试。

      白衣少年来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前,他还是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
      宽阔的原木办公桌后面,董事长打量着他,微笑。
      默儿,你预备在我这酒店里弹一辈子钢琴吗?
      也许吧。他意兴阑珊。
      你也长大了,该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一下,他说,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等你毕业,就来协助我管理酒店,以后这个位子就是你的。
      第二呢?
      你可以继续读书,也可以去学习音乐,但我不会再给你钱。
      后者的后者。他平静地说。
      他的父亲笑了,很好,默儿,与我所想一样。你打算怎么办?
      离开这里,去考音乐学院。
      嗯,他的父亲沉吟着,不过,林潇怎么办?
      你说什么?
      林潇,你不是很喜欢她么?你就把她扔在这里?
      父亲,他望着他,一字一句,咱们家这么大的产业我都可以不要,我还会要什么?不是我的我不会强取,包括你的酒店,还有,林潇。

      为什么,白默,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忽然间就变得激动,你恨我,所以要惩罚我,是不是?
      林潇,你不必。他说,我只是离开。

      白色钢琴又响了起来,不过换了一个女孩。他原先的主人正坐在下面,与人交谈着。
      你真的决定要走?他的同伴有张桀骜的脸,他有些吃惊。
      是的。
      你不是曾经答应与林潇一同考大学的吗?
      白玉堂,你该知道的,任何事情都会变化。
      那林潇怎么办?
      莫晓羽将她托付给我,我现在将她托付给你。
      我?白玉堂更加惊讶,白默,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发生。
      是……因为莫晓羽吗?白玉堂试探地问。
      随你怎么说。
      我知道的。白玉堂叹气道,那次莫晓羽病了,她哭得跟什么似的。
      莫晓羽可以让她哭,也就可以让她笑,如果是这样,她还是应该与他在一起。
      白默,你为什么这样说?白玉堂摇头,你我都应该清楚,叶雨凝虽然死了,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不可能在一起。
      我明白。
      那你……
      我也明白,不是自己的再得也得不到。谁能让她快乐,谁就应该和她在一起。你能,莫晓羽也能,但是,我不能。

      所以,林潇,你该知道了,白默冷静又平淡地道,那天你喝醉的样子终于让我彻底了解,你与莫晓羽是一样的,所以你们能互相控制对方。而我与你有太多的不同,我虽明白你,却无法控制你,而你也无法驾驭我。我们在一起,却形同陌路,这让你觉得难过,那么,不如现在就分道扬镳。

      白默,你是太消极了。白玉堂继续摇头,却没再说下去。钢琴一曲终了,弹琴的女孩跑过来,她对白玉堂说,哥。
      白默临走之前,认识了白玉堂新得的妹妹。我姓薛,叫旁心,女孩长得很美,伸出手时歪着头笑,略带妖娆。
      白默与她握手,却无意再与她熟识。可我一定要了解你,薛旁心说道,因为,你是这样好看,并且优秀。

      离高考还有不到2个月,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学习中,我的生命似乎在艺术节之后开始蜕变,艺术节之前的所有事件都在我麻木的脑子里变得僵化迟钝。我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背书做题,成绩扶摇直上,老师欣喜若狂。
      白玉堂接受了他的后妈,他已经搬回去和他们一起住。可他却没有转学,他依旧在这里,在我的边上,他开始对我好起来,他又把他的妹妹介绍给我认识,虽然后来我觉得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时间并没有因为高考的临近而停滞。终于,噩梦一般的日子飞速的驰过,往日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随着考试的结束而烟消云散。我考得很好,所有人都替我高兴,都比我高兴,我愣愣地看着他们谈论我的成绩,仿佛他们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填报了一所大学,有名,但很遥远。很多人都不解,但我执意。终于,白玉堂走了过来,他看着我的表格,问,为什么?
      远走高飞。我简单地答道。
      白玉堂看着我,很好,许久后他说,然后他擦去了他表格上的字,填上了相同的编号。
      你这是干什么?你原来的要好得多。
      我既然答应他,就要做到。他淡淡地回答,转身离去。

      机场的侯机大厅。
      白默,你应该再等一等。白玉堂拉住他,同时不停地向门口张望。
      等谁?林潇是吗?薛旁心微笑着走过来,我猜她不会来了。
      旁心,你闭嘴。
      不,白默沉默地开口,我不是在等她,我是在等航班。

      我顺利地被录取了,去学校拿通知书的那天天气异常炎热,我丝毫不觉,平稳又缓慢地走在学校里,所有认识我的人见到我都展开笑颜。
      你考得真是好呢,林潇。
      多好的大学呀,我要能上就好了。

      登机的广播终于响起。
      白默,我感到遗憾。白玉堂轻轻的摇头。
      没关系。你拜托你的话你要记得。
      是的,我会照顾林潇。
      我走了。

      拿完录取通知,听了一堆赞赏的话,我走出来。
      几乎是在刹那间,我听见钢琴声,急速地飘过来,漫溢整个校园。我站住,然后发疯般往楼上跑,我冲进那间音乐教室,再次站住,坐在钢琴边的是个陌生男生,似乎年龄还小,大概还在上初中。见我这样闯进来似乎很吃惊,住了手看着我。
      你……找谁?他怯怯地问。
      哦,不。我摇头,我谁也不找,刚才是你在弹琴吗?
      是的。
      什么曲子?
      《此情可待》。
      我像失忆病人受到提示一般浑身一震,灵魂仿佛出窍。我听见自己问,你会弹《梦中的婚礼》吗?
      会的。
      弹给我听行吗?
      好。

      他顺从地弹奏起来,夹杂着一些生涩的音节。我颔首听着,来回踱步,当我再抬起头,我就看到他,坐在钢琴边,带着天生沉默高贵的诗人气质,乐曲刹时间变得婉转悠扬,宛若仙乐。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他亦抬起头来,望着我微笑。别来无恙,林潇。他说。
      我望着他,一瞬间犹如获得新生,我听见那些僵化的东西在我身体里破裂,迟钝的东西变得尖锐。记忆掀起巨大的海浪,我无处逃遁。所有的一切都暴晒在剧烈的阳光下,散发着潮湿的气味。它们现出各自的模样,一律微笑着,凶猛地朝我袭来。

      开学报道的第一天,白默便来学校请假辞行。音乐考试在即,他必须马上离开。
      学校自是接受,白默便离去,似乎很匆忙。
      几乎所有人都对白默所作的决定感到突然与不解,又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需要安慰。林潇,你不必难过,后来何纹这样对我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说话,白默通过了音乐考试,他就会回来,毕竟文化课的考试是不能耽误的。
      然而事实是,白默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的父亲虽然嘴上说不再管他,可是暗地里还是帮了忙,再加上他超群的琴技,他被直接录取了。
      几个月之后,我便在电视上看到了他的演出,还有对他的专访。

      一定要走吗?请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脚步知道每一条熟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
      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
      当夜的浓黑遮断了我们,
      你可以不转眼地望着我的眼睛!
      林潇,这就是那首《预言》,对吗?艺术节上,薛旁心的演出过后,她执意要与我一起去操场散步。
      是的,旁心,请你不要再念。
      当初我要朗诵这一首,哥哥执意不许。薛旁心笑道,我扭不过他。
      我只有沉默。
      白默还是走了,就像诗中所写的年轻的神,这首诗就像为你们所写,所以哥哥不让我念,怕你难过,对吗?
      我仍旧沉默。
      可是,你不觉得我念的那首也很符合吗?薛旁心微微冷笑起来。
      的确有点。
      所以林潇,她的眼睛里放射出锐利的光芒,并不是只有白默是值得你爱的,我哥哥对你一直都很好。也不是只有你是适合白默的,况且你们也不合适。
      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一直在努力。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早上7点半举行升旗仪式。
      林潇留一下。
      其他人都走了,我僵硬地站在空荡的教室前面,茫然地看着班主任的嘴一张一合,强行命令自己把大簇大簇的班级工作塞记在自己的大脑中。如此痛苦地延续了一个小时,我获得解放。
      校园很安静。我默默地走在走廊里,阳光很好,是个晴天,大朵大朵的白云在楼角滞留,这座古老教学楼的砖在光线的扫射下显出斑驳的纹路。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成了二三十年代的女子,穿着旗袍与高跟鞋,纤延顾盼,风情万种,将美丽与沧桑展现得淋漓尽致。
      又有音乐声,为我浮起我的白日梦。

      梦游一般就来到这间音乐教室,看到白默时完全清醒,但已无退路。
      林潇,我知道你会来。
      白默,我也知道,你终究会离开。

      后来,我笑了。
      白默,我们没必要伤感,还记得去年我们在这里的排练?
      记得。
      那就让我们再来一次吧,一切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的年青的神?

      你一定来自那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儿的月色,那儿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着绿杨!
      我将合眼睡在你如梦的歌声里,
      那温暖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

      然后,我哭了。
      白默没有弹下去,他走过来,俯下身子看着缩在钢琴边的我,一如在医院的那个夜晚。可是,他的眼光却沉重如天幕,遮盖了一切光芒。他望着我,他吻了我,在凌乱的发丝前,在冰冷的额头上。他没有说一句话,却似乎想说很多话,我等待着,等待着,却只看见他沉默地转身,离开。

      旁心,现在你该明白,白默是如此决绝的男子,他可以放弃一些事情,也必须抓住一些事情,这些都并非努力而可以获得。是,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个人才能符合某一个人,他们只是出现的时机不同。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你,或许还有你的哥哥,我们出现时都是有缺陷的。这便注定我们落幕时有怎样的结尾。

      机场的侯机大厅。
      林儿,到了那边要注意照顾自己,进了大学也要努力学习,我会按时给你寄钱。
      我知道了,妈,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等。

      我推着行李到处乱转,然后我便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一角。我曾经站在那里,之后一定又有许多人站在那里,重叠了许多脚印,混合了许多气息。他们只能迎接两件事:离开或者到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看着汹涌的人流,我终于明白,最无情的事情是最频繁发生的事情。宋朝时的诗词,穿越几百年的时间,物是人非,但见证的忧伤,却亘古不变。

      我站在那里。
      我看着他,英俊的白衣少年,离我是那么遥远。他静静地站着,任凭身边的女孩怎样兴奋地说话。他的同伴拉住他,似乎让他再留一会儿,同时不停地向外张望。他每看一次,我便退后一步,直到身体与视线全被挡住。我索性不再张望,把头抵在墙上,等着时间的宣判。

      我走了。
      白默,保重。
      你也是。
      他推着行李走了。薛旁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间喊道:
      你要记得我呀。

      你要记得我呀。
      我一惊,连忙伸出头去。容颜模糊的女孩在大喊,白默站住,却没有回头,马上再次起步,离开。
      如果我喊呢?

      飞机轰鸣着起飞了。
      我闭上眼睛,却依旧看见天上的流云,迅急地向着天的一角飞去。我晃晃头,便没来由的想起那首诗,快乐与忧伤,狂喜与刺痛,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首诗上维系,所有的一切又都在这首诗上分崩离析。飞逝的流云,命运的谶语,一切在巨大的天幕下,一样无处逃避。
      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
      你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像静穆的微风飘过这黄昏里,
      消失了,消失了你骄傲的足音!
      呵,你终于如预言中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轻的神?
      巨大的喧嚣过后,那些爱情,那些人,那个校园,一切都归于静默。我终于也离开了这个城市,那里不会再有我的痕迹,只有学校门口上方巨大的横幅上,红底白字会依旧透露着我的讯息,那上面写着:
      热烈祝贺我校林潇同学考取本市状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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