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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莫晓羽 ...

  •   城市的冬天往往是冷清无聊的,干燥的空气里事物都变得粗糙。偶尔的一两片雪像是凝结的叹息,扬起了又落下。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很早,秋天刚过没多久就下起了雪。天气异常寒冷,放了寒假的我变得无所事事,天天窝在家里。接近春节的时候稍微热闹了一些,所有的人都变得活跃,还有人在楼下放鞭炮,噼噼啪啪,给人带来一种温暖又寂寞的感觉。
      后来一切都不同了,因为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我刚拿起话筒就听见那边传来兴奋的声音:“是师师姐吗?”
      我一愣,然后无奈又忿忿地说:“是我的好燕青弟吧?”
      莫晓羽在那边愉快地笑起来,然后说:“我要到你们这里来了。”
      “你不跟你的家人过春节?”
      “他们很忙,没时间,我在这儿也没几个朋友,所以就想着回来。”
      “好啊,热烈欢迎。”
      “叶雨凝呢?她好吧?”
      我稍稍顿了一下,然后告诉他:“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不过想必过得不错吧。”
      “我打她家电话没人接,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等我回来,咱们再聚一聚啊,嗯,还有白玉堂。”
      “……我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心里莫名其妙地沉重了一会儿。呵,再聚会的时候再带上白玉堂?我想起白默,他一定在家里安静、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如果真的邀请他与我一起去参加聚会,他一定会觉得别扭吧。他是那样的与世无争,又是那样的与世隔绝。想到这里,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得不再骗莫晓羽一回。
      我给叶雨凝打电话,估计她听了这个消息会开心地蹦起来,可是正如莫晓羽所说,没有人接,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后来我去她家里找,依旧没有人。于是我想,她一定是出去旅游了,虽然叶雨凝生活在单亲家庭,但是抚养她的父亲还算是个有钱人。而出去旅游是躲避严寒的最好办法。
      我就一直等。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傍晚,门铃响了,我打开门,莫晓羽正站在门外。
      “咦,燕……啊,莫晓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预备与他开玩笑,却看见他沉默地站着,眼睛里流露出茫然与忧郁的神气。
      “叶雨凝呢?”
      “我没把她藏起来啊,她大概去旅游了。”
      “你跟我来。”
      莫晓羽转身就走,我莫名其妙,只感到似乎有些不对,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我连忙跟上,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在路上走,直到他把我领到市中心医院。
      我预感到不好,连忙拉住莫晓羽,沉声问:“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叶雨凝呢?她怎么了?出事了?你快告诉我!”
      莫晓羽回头看着我,许久后说:“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语气与前日打电话时判若两人。他低下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然后又继续走。
      上了楼便是重病房区,莫晓羽在这一层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靠在门上不说话。我缓缓把视线转到屋内,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我看见叶雨凝正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头发已经很稀少,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桌上堆的各种复杂仪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打得不知所措,推门就想扑进去,却被莫晓羽狠狠拉住,他突然扳过我的脸,手几乎是颤抖的指着门,怒吼道:“林潇!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拼命摇晃我,我像木偶一样呆呆立着,几乎丧失知觉。许久以后莫晓羽终于停止下来,神情落寞萧索。“对不起。”他这样低低说了一句,转身大步离开。
      这个寒假注定是多事之冬。原本兴致冲冲的莫晓羽一回来就遭受到如此残酷的打击,换了谁都无法承受。叶雨凝得的重病无法医治,我终于打听到的消息几乎把我击倒在地,我实在没有勇气把它转告给莫晓羽,只能默默又残忍地接受。我把这件事告诉白玉堂与白默,他们听了全都沉默下来。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变得细微,都变得寂然无声,它的阴影所笼罩处,一片黑暗。
      叶雨凝没有把她得病的事情告诉我,大概是怕我难过,虽如此,我也实在不能袖手旁观。几天后,我便去医院看她。推开门,就看见莫晓羽,我迟疑地站在门口,不敢面对他。叶雨凝瞧见是我,依旧像原来一样,开心地笑起来,叫道:“林姐姐,你来啦?我刚才还问晓羽哥哥你去哪里了呢。”我只好先撇开莫晓羽,强装笑颜,说:“是呀,我这不就来了。”叶雨凝又歪着头笑笑,只是神情憔悴许多。我怕自己流露出忧愁的神气,连忙补话道:“你在这里好吗?家里人呢?”叶雨凝听了,瘪瘪嘴道:“爸爸忙得很,都不来看我。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我都快闷死了。”我在床边坐下来,安慰道:“你爸爸不来看你我们来看你呀!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去给你买。”叶雨凝就高兴起来,说:“我要吃冰淇淋,林姐姐,你知道的那种。”我一愣,有些为难地道:“这么冷的天,吃冰淇淋?……”叶雨凝噘起嘴道:“我就是想吃嘛!”我看着她已经是稀稀落落的头发,觉得难过极了,便勉强笑着道:“那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去买。”转身走到站在门边的莫晓羽身旁,低声说:“你在这里陪陪她,我去去就来。”
      我出了门还没走几步,一回头,莫晓羽竟跟在身后。我奇怪道:“莫晓羽,你跟着我做什么?赶快回去陪雨凝啊!”莫晓羽看着我,说:“我跟他说过了,我和你一起去。”说着径自往前走,我呆一呆,只好跟上。
      走出医院,便觉得有些茫然无头绪。12月的季节,该去哪里找卖冷饮的呢?我只好一条街一条街的去寻,可是连走了几条街,不是找不到,就是没有卖。我迷茫地抬头望着天,四周的高楼只让我觉得眩晕。我暗暗地叹气,只好拖着发酸的腿再往前走。终于,在一个小贩的手里买到了一盒。付了钱,我回头望望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的莫晓羽,轻声说:“我们可以回去了,雨凝一定等急了。”莫晓羽听了,看看我,顺从地掉了头,却依旧不说话。
      我们就往回走。天气阴沉沉的,天空一片模糊,像是停留在混沌未分的古世纪。街上没几个行人,我们两个沉重的人就更把这街糟蹋得冷清。未走多远,临街的一家唱片店忽然放出音乐,戴佩妮寂寞地唱着:“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着对方,像开始时那样……”我听了无限感慨,就抬头去看莫晓羽,却正迎上他的目光,便赶紧埋下脸去。停了一会儿,只见莫晓羽幽幽地开了口:“林潇,白默对你不好吗?”
      我一愣,他是怎么知道的?莫晓羽像是听懂了我心里的疑问,便叹息似的说:“那天见到白玉堂,他都告诉我了。林潇,你又何苦骗我?”我听到他轻微埋怨的语气,心里顿时充满了犯罪感,全忘了当时的情势。我又该怎么回答他呢?白默对我,我不知道是不好,还是太好了。慌乱之中只好匆忙应道:“我,我看我们还是快些走吧,似乎要下雪了。”莫晓羽也没再说什么,大概觉得我的话无味极了,估计对我也很失望。我们各自沉默着加快了脚步,一路无话。
      到了医院,我匆匆往病房里跑。谁知还没跑几步,就迎面碰上了叶雨凝的主治医师。我慌忙把冰淇淋往身后藏,可偏偏她眼尖,看到了我拼命想遮掩的东西,便当即拉下脸来,训斥道:“你到底有没有常识?病人病到那种地步,哪里能吃这种脏东西!快拿走,扔掉!”我知道这冰淇淋定不能扔,又不好跟她公然顶撞,只得默默站着反抗。医生见我丝毫不动,刚要发怒,莫晓羽突然道:“医生,你别怪她,是我要她买的。”我一听,更加不知所措,冲口而出道:“不不不,是我买的,是我买的。”医生看看莫晓羽,又看看我,不耐烦道:“谁买的我不管,你们要给她吃也可以,只是吃出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说罢扭头就走。
      我犹豫道:“要不……还是别给她吃了。”莫晓羽不置可否地向前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回转过来,望着我,用一种痛苦的语气问道:“林潇,你说叶雨凝的病能治好吗?”我勉强装出坚信的神情,说:“能,一定能。”莫晓羽听了低下头,似乎很苦涩,黯然地道:“林潇,你不用安慰我。”说罢,转身去推病房的门。
      我强迫自己收起悲伤的神色,微笑着走进病房,把冰淇淋拿给叶雨凝,柔声说:“瞧,我给你买来了。”叶雨凝欢喜地呼喊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一面露出满足的神气。我默默地站着,陡然觉得这吃的就是最后的晚餐。我心头猛然一凛,几乎站立不稳,连忙死死抓住旁边木椅的靠背。我回头去看莫晓羽,他正呆呆地靠在门上,眼里全是悲悯的光。那一瞬间,我强烈预感到未来日子里不可磨灭的印记,我仰起头,拼命忍住了眼里的泪。
      叶雨凝吃了几口,忽然停住了。我走过去坐在床沿边,轻声问:“怎么了?”只见叶雨凝望着莫晓羽,怯怯地说:“晓羽哥哥,你吹支曲子给我听好么?”我回头望望倚着门的莫晓羽,他正缓缓直立起身子,如梦初醒一般,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拿箫。”转身拉开门就走出去了,速度快得简直像逃。我朝叶雨凝笑笑:“你还真会折腾你的晓羽哥哥。”却见她一言不发眼只盯着窗外,呼吸也变得急促。我奇怪地走到窗前向外看,只看到一幅平常的景象以及莫晓羽匆匆走过的身影。我正在出神,忽听叶雨凝缓缓地开了口:“林姐姐,你告诉我,我的病能治好么?”
      我心里略一踌躇:若是莫晓羽,我骗不了他,可她是那样的纯洁天真,对我的话更是深信不疑。于是用一种轻松的口吻笑着道:“当然能好,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叶雨凝听了,垂下眼帘,嘴角缓缓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神清竟与往日大不相同。只听她道:“林姐姐,你不必这样说……”顿一顿,又道:“那天医生跟我爸爸在走廊里谈话,我都听到了。我这病,是好不了了……其实看到爸爸天天忙着赚钱,我就知道。”她望着已经呆了的我,微笑着像在说别人的事:“林姐姐,你可知道,我妈妈早就死了,他们都不告诉我,可是我明白,她就是死在这个病上……”
      叶雨凝略一停顿,似乎不想给我留说话的机会般接道:“林姐姐,你喜欢《小王子》吗?” 见我缓慢的点头,便欢喜的跟什么似的,转身取过床头的一本书,指着道:“我现在正在看呢,我最喜欢这一句了——”说着轻轻念道:“‘你知道,那地方太远了,我无法带走我沉重的躯壳啊!’”
      我默默无言,只觉得从心底冒出一丝一丝的凄凉来。随手接过那本《小王子》,毫无头绪地翻着,书一下子掀到扉页,恍然间只觉上面有字,我仔细看去,顿时如五雷轰顶般呆住了。我知道那往事已经模糊如烟云,随散却终究要相聚,可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让我想起?忙乱的侯机大厅里,登机的广播在一遍遍催促,我不顾一切地冲到他面前,把这本书塞在他手里,再转身夺门而去。在前一天的夜里,我犹豫到凌晨,终于在这本书的扉页写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实在是太蠢了。你要走,就走吧。”我望着熠熠的夜空,只觉得万物都化作无声的泪水。我是那样的骄傲啊,就如书里的玫瑰,可是你,莫晓羽,你是否是离我而去的小王子呢?
      叶雨凝见我只管出神,便叹一口气,幽幽道:“林姐姐,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都知道了。想当初我问晓羽哥哥借这本书,他怎么都不肯借,说怕我把它弄坏了。林姐姐,晓羽哥哥心里的想法,你该是明白了吧?林姐姐,我知道我比你小,不该跟你提什么要求,可我现在不得不说。晓羽哥哥我就交给你了,你们还像原来一样,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一个人,反正,反正,我是活不了多久了……”叶雨凝边说边笑,却止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我再也控制不住,捂住脸放声痛哭,叶雨凝只是异样地笑着,扶住我的肩轻声地道:“林姐姐,你告给我,你为什么哭了?”可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

      不可否认,叶雨凝的话在我心中产生了巨大的震撼与感触,不久后的一天黄昏,当我站在阳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心里就有了一种凄凉的感觉,或者说是沧桑,仿佛已经倏忽过了许多年,只觉得过去的人事缓缓汇聚起来,氤氲在心中。又似乎是水中的倒影,模模糊糊,摇摇晃晃的起伏不定。我纵身在其中,耳边有呼啸的风声,继而却转为一种尖利的声音。我恍然而惊,发现是电话响了。
      我转身去接,电话那头的人急切地问我是不是林潇,我听出是白默的声音,见他用从未有过的急速语调发问,就赶紧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白默听我这样一问,似乎更着急了,连声道:“林潇,你快来,莫晓羽在我这里,他……”我一听,心里“咯登”一下,急道:“莫晓羽他怎么了?你在哪里?”白默迅速地说:“就在我打工的那个酒店门口,你快点来吧!”说着挂了电话。
      我望一眼窗外,濛濛的,不知下的是雨是雪,却也顾不了那么多,披上外衣就往外跑。隔着酒店的一条街,就看见白默在向我招手。冲过马路,老远就看见白默死命扯着莫晓羽,我迎上去,正在纳闷,只见莫晓羽挣开白默,摇晃地向我走过来。我赶前一步,道:“莫晓羽,你怎么了?”莫晓羽望着我,微笑道:“我没事。你,你总算来了……”可说着就往下栽。白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莫晓羽倒在他身上就昏迷不醒。我顿时慌了神,手摸上他的额头,只觉烧得滚烫。我吓得不行,只知道喊他的名字。白默见这情形,二话不说就把莫晓羽背起来,道:“医院离这里不远,咱们快走!”说着就往医院方向跑。我思维一片混乱,来不及考虑,就跟着跑起来。
      进了医院,我们径直冲向急救室,可还没进去就被医生推了出来。我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他都快病死了!”那医生轻蔑地望一眼莫晓羽,笑一声道:“就这点儿病还往我们这送啊?去,送观察室!”我的血直冲上脑门,发疯般要与她争论,白默在一旁冷静地道:“林潇,我们还是赶紧去吧,别把时间耽误了。”我转身刚要走,那医生又把我叫住了,只见她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神情提醒我道:“你们还没有挂号!”我瞧一眼昏迷的莫晓羽,心里一阵难过,终于压住快要爆发的怒气,转身离去。
      等我挂了号回到观察室,医生已经给莫晓羽打完了针,他也安静地睡着了。我松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对坐在一旁的白默道:“白默,谢谢你。”白默转过脸来,淡淡地笑道:“跟我还说什么谢呢?”停一下,又道:“莫晓羽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了。”我叹口气道:“还不是为叶雨凝的病吗?他今天没对你说?”白默摇摇头,道:“没有,他只是喝酒。”似又想起什么事,望着莫晓羽,脸上闪过一丝忧伤。
      一时医生来了,看了看说:“他应该没什么事了,你们拿了药就回去吧。”我点点头,站起来道:“我去叫车。”说着就往外走。等出了医院大门,才觉得夜风袭人,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见雪花在淫淫飞舞。招手叫出租车时只觉得手臂沉重,这才发觉刚才由于自己太过紧张,整个身子都很疲倦了。我望着远处苍茫的夜色,看着阑珊的灯火,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感觉放松一些,可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下来。
      等把莫晓羽送回家,已经快十点了。白默催我赶快回家,我说:“你不回去吗?”白默摇头道:“总得有人看着啊。”我道:“那我也不回去,我陪着你。”白默也没再坚持,我便打电话给何纹,让她帮我圆谎说在她家里过夜,何纹听了问:“你在哪儿呢?”我道:“在莫晓羽家。”何纹道:“哎呀,那白默知道吗?”我道:“他也在这儿呢。”何纹笑道:“我可真佩服你。得了,就帮你这回。”我听了只觉默然,道了谢就挂了电话。
      白默道:“林潇,你到隔壁房里去睡吧,这里我看着,有什么事我再去叫你。”我道:“还是我留在这里吧,我看你都很累了。”白默笑道:“你还不一样,就听我的吧。”我只好答应,然后衷心的说:“白默,你真是太好了。”说完又觉得他似乎不惯听这些直接赞扬的话,就赶紧道了晚安带上门出去了。
      一觉醒来,天还没有完全亮,看看表也才七点多。但还是赶紧爬起来,来到隔壁,只见房间里拉着厚重华贵的窗帘,墙角点着一只装饰灯,白默扑在床边睡着了。我走过去,手刚扶上他肩膀,他就醒了,看见我,微笑道:“我怎么睡着了?几点了?”我道:“还早呢。莫晓羽怎样了?”白默看看他,道:“好像没什么事了。”正说着,只见莫晓羽动了动,睁开了眼睛。我见他醒了,便放下心来,道:“莫晓羽,你终于醒了,你好点了吗?”莫晓羽看看我,又看看白默,道:“这是谁?”我说:“他是白默啊,你不记得了?”莫晓羽定定地看着白默,忽说:“我想吃东西。”我道:“我去给你买。”白默说:“还是我去吧。”我说:“还是我去。”白默听了没说话,站起来朝我笑笑就走出去了。我见他付诸了行动,也就不再说了,转身起来拉开了窗帘,望着外面的景色,只是不敢再看莫晓羽。
      莫晓羽叹了口气,道:“白默真是好的,我比不上他。”我听他如此说,很觉意外,便转身看着他。莫晓羽朝我凄惨地笑道:“林潇,你好久没来我家了。我,我吹箫给你听吧!”说着就要坐起来,可大概头晕得厉害,晃一晃,又躺下了。我连忙制止他道:“你快躺着,以后时间多着呢!”我又仔细地看着他,病恹的样子倒很有几分特别的气质,可似乎总带着一种痛苦的神气,再也挥散不去。我轻声问:“莫晓羽,到底怎么了?”莫晓羽望向我,道:“林潇,你知道吗?叶雨凝,她死了。”
      我丝毫没有准备,猝然之间,仿佛晴天一个霹雳,直直击在我的头上。四周顿时一片茫然,似只剩下自己在这天地之间,却又是盲的、失聪的,看不见,听不到。心像被重锤狠命一击,紧迫地收缩,惶惶地没了心跳。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是哭了,眼泪滔滔地流着。莫晓羽下了床,走到我面前,只是任由我哭,默默地不说一个字,许久后开口道:“林潇……”再也没说下去,却突然把我揽在怀里,自己也哽咽地流下泪来。我在这一瞬间被击倒,心理防线全线崩溃。想到过去种种的人和事,一朝化为灰烬。那些本以为能抓得住的回忆,只在眼前一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事的沧桑万变,似在这一刻通通懂得,却又难以接受,只在心里坠着,坠得发痛,也只能用泪水来抚慰。感觉身心俱疲,无以依靠,唯有死死地抓住莫晓羽的肩,暂时做一个避风港。仍是止不住哭,也不只是为谁——或许是为自己,脑子里闪过这样一瞬。
      我渐渐清醒一些,便开始追究眼前的一切。突然想到还有一个白默,他是出去买东西了。心里顿时一沉,万一这一幕被白默看到了,岂不是……我赶紧推开莫晓羽,低头揉着眼睛慌乱地说:“你,你的病还没好,赶快躺回床上去。”也不敢看他的表情,迅速就往外走。出至外间,只见客厅的桌子上放着面包与牛奶,白默早已不知去向。我有些急,心像他八成是被气走了。但也只好先顾眼下,便拿起这些食物走进卧室。莫晓羽正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轻声说:“莫晓羽,吃饭吧。”莫晓羽微睁开双眼,摇了摇头,说:“我头痛得厉害,不想吃……”说着又闭上眼睛。我慌得扔了面包与牛奶,赶上去一摸他的额头,那热度竟比昨天还高。我大惊失色,六神无主,只知道扑过去打电话找人。拨了一个号却发现是白默的,只好按掉再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白玉堂。电话一通我发急地一连串问是白玉堂吗,那边就问是不是林潇。我带着哭腔说:“白玉堂,你快来,我……他……”白玉堂一听也急了,连声问:“怎么了?你在哪儿?”我哭着说:“我,我在莫晓羽家。莫晓羽,他,他快死了……”白玉堂听了大骇道:“什么?怎么可能?!我,我马上就来……”说着就挂了电话。我想起昨天医生开的药,便拿来打算让莫晓羽服用,可怎么喂也喂不进去,叫也叫不醒他。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忽然想:莫晓羽要是死了……自己却先被这想法吓的痛哭起来。
      一时间听到敲门声,我像遇见救命稻草一样直扑过去。门外的白玉堂见到我流泪的脸,先吃一惊,一叠声问“到底怎么了”,见我话不成句,便赶忙往房间里跑。我门也不关就随着他进了房间,白玉堂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虚弱的莫晓羽,伸手一试他的温度,显然吓了一跳,皱眉道:“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送医院?”我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心想一定是没救了,就捂着脸哭着往外跑。白玉堂追出来一把拉住我,很冷峻地说:“林潇,你跑哪里去?你冷静点!”我摇着头蹲在地上,全身都抖起来。白玉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一把把我拽起来,死死捏住我的肩,一字一句地说:“林潇你别急,总有办法的不是吗?你相信我。”说着便走进房里,似在打电话,隐隐的听见说话声。不一会儿他又走出来,望着我面无表情地说:“林潇,你放心吧,我把我那个所谓的后妈叫来了,她是这城市里最好的医生。”见我惊诧地望着他,又自嘲地笑笑,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摇头哂笑道:“我真想不到我会为了莫晓羽去求那个女人!”说罢低头不言,表情很是忧伤。
      不一会儿那女人便来了,给莫晓羽挂了吊瓶,又留了些药,见我着急流泪的样子,便宽慰我道:“放心,他没什么大事,休息几天就好了。”看看站在一旁缄口不言的白玉堂,又微笑着道:“若还有事就通知我。”然后便自行离开。我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莫晓羽。白玉堂直挺挺地在一旁站了许久,低沉地开口道:“林潇,其实你心里想的还是莫晓羽,是不是?”见我低头不语,又叹气道:“我倒不值什么,可是林潇,你又何苦拉扯上白默呢?”我大脑一片空白,心也苦涩极了,只知道低声求他别再说了。白玉堂沉默了一刻,道:“也罢,刚才那些话就当我没说。你太累了,赶快回家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见我毫无反应,佯装发怒道:“你想折腾死我是不是?”说着硬是把我拖出了房门。
      我被白玉堂赶出来,就浑浑噩噩地往家走,一到家就直扑在床上。我闭上眼睛,泪流满面,恍惚地看见许多镜头:莫晓羽忧伤的眼眸,叶雨凝带着酒窝的微笑,以及叶雨凝几乎是“托孤”的嘱咐,莫晓羽最后一次为她吹奏的《情书》……然后镜头一转,我来到一个姹紫嫣红的花园,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我又听到悠远的箫声传来,曲子是那么的熟悉。我突然觉得似乎有人在等着我,等着我去唱和,我拼命向前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等着我的人,箫声逼真地在我耳边萦绕,周围的花草在瞬间放大,放大,变成一片古老诡异的森林,周围的一切都旋转起来,我惊恐地大喊起来,却只听见自己空廖的回音。
      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古老的树现着野兽身上的斑纹,
      半生半死的藤蟒一样交缠着,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星。
      你将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当你听见了第一步空寥的回声!
      我猛然惊醒,脸上的泪痕似仍旧未干。夜幕已经降临,我看看表,已经9点多。我立刻翻身坐起,麻利地整理好衣服,梳好头发。放下梳子,我摇头苦笑起来,我这是干什么?我要去哪里?我心如乱麻,我不得不坐下稍稍梳理一下。模模糊糊我想起今天早上的事件,是了,我必须像白默作出解释,让他原谅。白默应该还在他打工的酒店里,我想到这里,立刻走出家门,把自己投入到深沉的夜中去。
      我赶到酒店,透过酒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我看到大堂上的钢琴旁已经没了人。我失望地刚想走,突然间坐在酒店角落里的人映入我眼帘,是莫晓羽!我吃惊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一口一口不停地喝酒,内心又逐渐转为凄凉。我刚要进去劝阻,忽然间白默从酒店里走了出来,他围着围巾,似乎要走。他与莫晓羽几乎是同时看见对方,白默眼里闪过极其复杂的一瞬,但他还是走过去,轻轻地对莫晓羽说着什么,似乎也是在劝。莫晓羽沉默地站起来,望着他,带着苍凉的表情说了几句话,然后把白默留在原地,自己转身走了出来,径直地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大雪似乎是在这一瞬间降落下来,莫晓羽踉跄的走着,落魄极了。我想去追他,可是怎么也迈不动脚步,雪越下越大,我的视线越来越茫然,迷茫中忽然觉得莫晓羽就是属于这个夜的,他不属于雨凝,也不属于我。我知道他从小在优越的环境里长大,从不是坚强的人。然而现在,叶雨凝死了,我们也注定无法回到过去,他又该如何接受呢?我恍然觉得莫晓羽就应该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永远不要回头,雪也应该这样一直下,一直下,永远不要停止。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如果它们都被大雪埋葬,在雪中死去、幻灭,那么莫晓羽是不是会好受一些,我又是不是能解脱呢?
      ☆☆☆☆☆☆☆☆☆
      叶雨凝不久就葬在了一处公墓里,那里环境清幽,又有许多人陪伴,相信她能够得到安息,又不觉得寂寞吧。许久没听说莫晓羽的消息,白玉堂也不见踪影。我默默地过了许多日,终于下决心把这一切都作个了结。我来到叶雨凝的墓地,打算向她诉说一切,再请她原谅自己不能完成她的遗愿。我突然觉得只有她,是我永恒的伴侣。
      当我走进墓园,便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肃穆起来,脚步也变得沉重。一阵风吹来,只听松涛阵阵,又见衰草凄迷,怀中的百合花似也在耳边哭了。再走几步,就听见幽远的箫声,那般的凄清婉转,或许只能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来形容。我马上听出是谁在吹奏,仍继续向前走,脚步却屡想徘徊。
      我看见莫晓羽,他正站在叶雨凝的墓碑前静静地吹箫,晨光里有着出尘一般的气质。我默默地走过去,把花束放在光洁的墓碑上,抬头看见叶雨凝微笑的照片,想到不及一年,竟物是人非,不禁心酸落泪,却又怕莫晓羽看见伤心,赶紧低头拭去。莫晓羽吹奏完一节,轻声唤我名字,道:“林潇,我要走了。”我低头轻声道:“是了,你原先说过的。”莫晓羽黯然道:“我这次走,恐怕再也不回来了。”顿一顿,又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吹箫给你听了。”我苦涩地笑道:“与其说给我,不如说给雨凝吧。”莫晓羽摇了摇头,默默地吹奏起来,我侧耳细听,只觉记忆如潮水般朝我直面扑来,恍然间自己轻易被带到几年前的一个下午,我坐在莫晓羽家花园的秋千上,笑着央他吹一曲给我听,莫晓羽微笑着应允,还嘱我轻声唱和。我永远记得那天的那一曲《相思愁》“今生相见很难别也难,冷风带来冬天吹老了容颜,曾几何时心中梦已空,筑梦的人已远走,徒留相思愁。”我也记得我问莫晓羽“真的会这样吗?”他笑我傻,说“永远不会的,不是吗?”可是现在,我不得不面对这凄惨的现实啊!莫晓羽停下来,幽幽道:“林潇,你还记得吗?”我说不出一个字,只有沉重地摇头。莫晓羽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也好,林潇,把这一切都忘了吧。我走了,还请你多保重。”似再也坚持不住,转身便离开。我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耳边全是犀利的风声,眼中却无泪。很多时候我们爱说某事永远不忘,可偏偏这“永远”二字是个不定的幻想。莫晓羽,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如永远不散的筵席,那么你告诉我,这永远又到底有多远呢?(此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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