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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芙蓉向面夜中来(二)【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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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自觉让出一条道,一名身着暗红华服的男子排众走出来,脚步声沉稳,气度非是凡品。所有人的视线皆落在来人身上,只见其四十左右年纪,脸形端方,剑眉英挺,一身正气,虽鬓角已略显斑白,可见岁月的痕迹,容色之中绝无苍老之色。正是“毓秀山庄”庄主简雁声。
“不知庄主是否愿意为明河仗义一言?”少女恭身做礼,温言问道。人人面面相觑,大大惊异于她神态之间的巨大转变,然而见她此刻眉目清明,眼神明澈,绝无异样,似乎方才的辗转妩媚纯属自己的绮思异想,心里暗自摇头,大呼惭愧。
简雁声含笑,对着少女道:“崔姑娘的为人,简某自然是信得过的!”又复转身,目光一一从林中群豪身上扫过,沉声,“‘毓秀山庄’愿以盍庄性命为崔姑娘担保!崔姑娘绝非风流店中人!”说话掷地有声。
“毓秀山庄”在南方武林的地位犹如武当少林之于中原武林,位分极重,所出之言分量可想而知。“毓秀山庄”即说崔明河不可能为风流店中人,还有谁再敢对此置疑?
崔明河迎风盈盈一笑,衣带微微拂动,风姿柔情缱绻。她走至简雁声面前 ,又是一礼,垂眸笑道:“明河多谢庄主仗义执言。”
简雁声笑道:“姑娘何需多礼?”伸手虚托,她却不顺势站起,硬是行罢一礼才起身站直身子,笑语嫣然。
沉渊一旁看得直撇嘴,这一场戏演得……还真是毫无破绽!
唐俪辞站在人群之后,现在所有人连同玉箜篌的心神都被那女子吸引走,竟没有人来注意他和柳眼,他要携人离开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可是……轻描淡写地瞟一眼被围在人群正中心的女子,那女子,心机太重,用心太深,而其背景来历又太过复杂……是不可掉以轻心的!他人丛后背了背衣袖,柔柔地一声叹息。
人群中那人悠悠然回眸,视线从他脸上一触而过,短短的交织间,她的眼睑似乎微弱地眨了眨,那样的云淡风清,那样微微凄凉失望的意韵。他不是没看见,却只迎了她的眼,轻轻地笑。少女微微地失神,敛眸微笑着移开了眼光,转而与在场的其他人周旋谈笑风声。
恍惚间,她从不曾向那人看过一眼。不曾为谁刹那微笑,刹那失神。
唐俪辞望着那白衣的少女,敏感地发现她腕上的一串古色佛珠被替换成了一块青翠欲滴的玉佩。此玉质地温润,雕工细致,花纹奇巧,一见即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她曾说,那串佛珠对她很重要,突然换了此物,必有其用意吧?
他的思绪未完,一道黑影自人群内掠出,一闪而至她身前,牢牢抓住她抬起露出的一截无暇玉臂,仔细地端详她腕上的玉佩一番,又细细地打量她的脸孔,颤抖的指尖伸向她夜色下的容颜,颤声问道:“你是明儿吗?”
“你是……”少女含笑着抬哞看她,当那张与自己容颜三分相似的脸映入眼帘的时候,喉咙里似忽然落满尘埃,阻塞着,发不出声。一双水眸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眼角涌出水渍的晶莹,摇摇欲落。
“你是明儿吗?”黑衣女子再问。声音越发得低颤,饱含了希望,更含着对希望落空的恐惧。她找了她十年,失望了十年,今日一朝得见,犹恐是梦中!
一滴终于徐徐地滑过少女佼好精致的面孔,蜿蜒成迹,声音低泣着不成调,“是、是我。”哽咽许久,深吸口气,方将那个埋在心底,已近十年不曾呼唤的称呼叫唤出口,“姑姑!”只两个字,动情处,催人泪下,遍湿衣襟。
在江北,若论名门,莫过于崔家。江北崔家,家学渊源,自魏晋以来便是江湖上享誉盛名的名门世家。而这黑衣的女子,正是崔家的三小姐,崔芙石。芙石少年时曾被负心人辜负,从此对情爱一事心灰意冷,发誓终身永不言爱。后来回去江北娘家,赖得兄嫂收留,在家里帮忙打理一些事务。这崔三小姐倒也是有能力的人,在她管理崔家以后,将整个崔家里里外外治理得井井有条,甚得家中众人的尊重。此次风流店之乱,江湖各派纷纷响应中原剑会号召上山助阵。崔家也不好置身事外,而崔家家主自矜身份,不肯亲身前来,只令其妹率领一众庄中人手上得山来。
那先前从林子里出来的白衣女子崔明河,正是江北崔家家主崔有淮的长女。在明河幼时,曾有算命先生为其批命,言道其命太硬,不仅克父克母,将来更是克夫之命,凡与她亲近之人,皆难得善果,唯有将其早早送去他处将养,方可解此命中劫数。其父崔有淮虽讥以为无稽之谈,怎奈其妻却信之甚笃,坚持不要这个女儿,要按算命先生之言,将其送至它处。崔有淮爱其妻甚重,无奈之下也唯有同意。
崔芙石一直很喜欢自己这个侄女。当年兄嫂要将她送走的时候她就极力反对,怎奈明河终不是自己的女儿,除了眼睁睁看她被送走自己也毫无办法。后来她常常去探望明河,知道她过得好亦是欣慰。只是世事无常,谁也想不到明河十四岁的时候竟从她寄居的人家离开,从此下落不明。十数年以来,她费尽心力地想寻找明河的下落,竟得不到一丝音训。她几乎要放弃了,却想不到明河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眼前。
也许这就叫做天意?!
姑侄二人紧抱一起,其情堪怜,见者无不有感伤怀,暗暗为其离愁垂泪,为其重聚欢欣。一时叹惋、感慨之声不决于耳。玉箜篌恨恨咬牙,撇过头去,心头杀机毕现。
明明是个陷害唐俪辞、迫他出局、逼他万劫不复地绝杀之局,硬生生被她弄成了姑侄久别重逢的感人场景,一场算计全部成空,他焉有不气之理?
如果不是众人当前,他恐怕已痛下杀手!
要杀人,什么时候不可以呢?想到这里,心情突然转好,媚眼如丝,对着那人媚媚而笑。崔明河扑在姑姑怀里,被对在和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眼神,心头一悸,一阵寒意冉冉,转念又想,她需要怕什么呢?难道她真能拿她如何?
她连地狱都曾下过,世上的事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唐俪辞一直看在和他们,第一次他不是故事的主角,很不舒服地感觉,可是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耐……
是因为心倦了吗?
想着的时候,一阵倦意袭上心来,内心一片迷茫。他心思一贯深沉,心中所想从不表现出来,他此刻虽然心情很乱,然而只是不动声色地踏前几步,步出人群,对紧抱着的两人微微一笑,抱拳做礼,“两位久别重逢,可喜可贺!”
白衣的少女从姑姑怀里站起身,抬臂轻轻一擦眼角泪痕,盈盈恭身还礼,姿态阿娜娉婷,“承公子吉言!”
再说几句客套话,大家商量着重返善锋堂。唐俪辞杀清虚子劫柳眼的事尚未说清楚,这么多人在大树林里议事也不是会事,而在场诸人中,信任唐俪辞和怀疑他的人各参半,大伙合计着,也都勉强同意暂且把此事搁置,等回到善锋堂再议。
文秀师太等前辈稍稍安排了一下撤走的具体事宜,众人陆续开始沿山路返转。一个人接一个人地离开,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林子瞬间安静下来,冷落得孤清。孤清得孤独。
崔明河走在较后的位置,沉渊在她之旁,身子斜倾,凑近她耳畔,以只二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耳语,“戏演得真好!那小眼神儿抖得,那眼泪流得……若不是认识你那么久,连老子都要当了真!”崔明河半篇着头,烟色的秀眸在他脸上一勾,浅笑涟涟,笑出千重涟漪,“世间的事,你若不把它做戏看,有什么是戏呢?你若把它做戏看,又有什么不是戏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们入了这十丈软红,情牵其间,画地为牢,难道还分得清其中何为真何为假?”少女仰视着茫茫夜色,清笑,“你分得清吗?”微顿一下,“反正我是早已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