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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时值深秋,林间山路上铺满的落叶被踩的擦擦作响,赵婉宁弯腰,避过了一枝垂垂掉矣的树杈。
      她不常来后山,或者说,弯河城的女孩子们都不常来后山。这边的树儿长得极高,在最炎的夏日,那繁密树叶都能将阳光隔住,丝毫不透进来;即使冬天,树叶落了大半,却还是阴森。树高草深,朵花不生,又有野兽出没,便是连经验丰富的猎户樵夫都鲜少来。只是母亲近日犯头疼,寻日里的草药喝完了,城中的方子又不太管用,便想着在山脚转转,许是能采到。
      隐隐约约从树林里飘出一阵花香,赵婉宁有些诧异,这后山怎的开花了吗?鬼使神差的,竟循着香味去了。光愈来愈暗,叫人看不清,草愈来愈高,几乎没过腰间——可她却不愿停下,总觉得有什么在牵着她引着她,明知不该再往里去了,脚步却不自觉的加快。
      风吹过,林叶似卷起波涛,沙沙作响。那直入云霄的树忽的散了,围成一个小小的圆,阳光洒入圈内,明暗被明显隔开。那中间有棵桂花树,不过周边大树的三分之一高,那浓得发暗的绿,脆生生的撞入赵婉宁眼里,金黄的桂花隐于墨绿中,似娇羞的新娘,偶尔露出一截柔荑,引人遐想万分。
      赵婉宁站在树荫下,定定的瞧着那株阳光下的桂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挥之不去的罪恶感。她明明连一只鸡都未曾杀过,为何会觉得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她撒过的谎最大也不过是向父亲骗些小钱拿去买了胭脂,为何会觉得自己似是背叛了重要的人?她像是躲在黑暗中的恶人,窥伺着阳光下的肆意欢笑。
      那棵桂花树……对,那是黑暗唯一沐浴着阳光的东西!靠近它,靠近它就能洗去自己身上的恶臭!
      那桂花香浓,浓的叫她昏了头,浓得引她足尖踏出了阴影,浓得使她双手缓缓折下了开得最好的几株桂花。

      将“滴血认精”这事说与众人,我们最终决定亲自进山林看看。江浮年腿脚不便,便留在城中;而我,作为唯一的女性,既然是去抓那传说中只勾女子魂魄的桂花精,自是要同去。
      周鹤只瞅了我一眼:“你一介女流之辈,就不要跟去凑热闹了。”
      “就是,”见有人和我唱反调,江纶乐的掺一脚,“可别拖了我们后腿。”
      “我功夫不在江易江纶二人之下,如何他二人去得,我便去不得?”似是察觉我语气中的不悦,周鹤欲解释,我便离了目光,转头瞪江纶,“上次谁被我打得站都站不稳?若说拖后腿,那也应该是你。”
      “那日不过是我一时不妨!”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不待江易制止,江浮年便开口。
      “行了,安姑娘若要去,去便是。今日不早了,且先回去,明日再进山。你想去便去,只是要多加小心。”前两句是对大家说的,后一句却是对我说的。
      我喜滋滋的应了声。
      江浮年即已发话,江纶也不敢多说,周鹤还要再反对,抬头就对上江浮年的目光,那其中的警告,他一眼便明白了,嘴唇动了动,终是咽了话语。

      回到客栈时,孟伯已做好了饭菜,江易江纶向来不与江浮年同桌,而周鹤今日一回来便进了房,饭桌只剩我与江浮年。食不言寝不语,他寝时语不语我不晓得,但食时确实不言,安安静静、慢条斯理的往嘴里夹菜,连碗筷碰撞的声音也没有。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连吃饭也如此优雅?我伸手夹了块红烧肉给他。
      青年顿了顿,放下碗筷,轻声问:“怎么了?”他和人说话时总直视着别人的眼睛,让人觉得被尊重。
      “想起你白日说的话。旁的那些个男子,总将女人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借着欢喜的名头以关心担心为理由将女子圈养于身旁。你却让我想做的都去做。我觉得我找了个好夫婿,想让好夫婿多吃点。”我眉眼弯弯,说着又给他夹了块肉。
      “你想做的,便都去做。既可傲游天地,又何要困于你?”
      我被他几句话说的心花怒放,高高兴兴吃完了饭,却是没注意,饭毕,孟伯收拾时,我给他夹的那两块肉,连带着周边的米饭,仍原封不动放在碗内。

      入夜,躺在床上迷糊间,忽听见木门的吱呀声,多年的防卫本能,我一瞬间便清醒了,有黑影在门外停留了片刻,一股白烟缓缓飘袅。我捂住鼻息,待那黑影消失,方缓缓起身,门边有残留的白粉,我闻了闻,是“一睡金”,不由皱眉。这药粉吸了,人便能沉沉的睡上几个时辰,只要不是太大的动静,是不会被吵醒的。
      大半夜,谁会来给我下一睡金?我并无仇家,应当是冲其他几人来,可若要害人,怎么着也该是毒才对。想不出什么头绪,打算先叫醒那三个姓江的,却发现江易江纶已中招,而江浮年的房内却空无一人,周鹤也中了药,孟伯却消失不见。
      正思索着该如何,余光忽见后门闪过一片衣角,当下便追了出去。远远瞧见一个有些佝偻的熟悉的背影——那分明是孟伯!我放慢了脚步,掩了气息悄悄跟了上去。
      他在小巷里穿梭着,我正疑心是不是被发现了,怎么好像在兜圈子,孟伯却在一个拐角突然消失,我心下一紧,转身就要离去,却忽然没了力气,快倒地时被一只手扶住,昏迷前隐隐约约听见孟伯的声音低低传来——
      “对不住了安姑娘。”
      想起江浮年房内燃着的蜡烛,当时顺手熄灭,怕就是在那时中了招。
      该死的老狐狸。
      我暗咒一声,此后便失去了意识。

      “……安姑娘?”
      谁在讲话?
      “安姑娘?……安锐。”
      谁在叫我?
      我一阵头疼。睁眼,入目的便是滴着水的石壁,爬满了青苔。
      “你醒了?”
      “谁?”我开口,嗓音却异常的沙哑。
      “我,江浮年。”
      江浮年?这名字怪耳熟的……好像是个男人,我搁哪认识的男人?啊!我好像下山了,对,下山去找夫婿。这男人就是我找的夫婿,他身边还有几个人,两个侍卫,一个老伯,一名大夫。老伯?老伯……我猛的坐起来:“是孟伯!”
      江浮年被我吓了一跳,开口却带了些安抚的意味:“是孟伯。他绑你来的时候可有伤到?”
      一滴水珠落入颈间,凉意席卷而来,我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过来。周围都是石壁,应是在山洞里,洞口藤蔓交缠攀延,月光点点流泻进来,地面被照得像是覆了一层霜。
      我摇摇头,看向江浮年,他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散着的头发被露水打湿,轻轻贴在额前,唯那双眸子清亮依旧;双手被绑在身后,不得不靠着墙才能坐稳,薄薄的中衣擦上了些许青苔,弄脏了那银线绣的芙蓉。
      “这是哪?”
      “后山。”
      我沉默片刻,“孟伯是不是跟那什么劳什子桂花精有关系?”
      “约莫是的,”江浮年抿了抿嘴,眼里闪着歉意,“是我连累了你,他原来只打算绑我一人。”
      觉得恢复了些力气,我边解身上的绳子,边问:“他绑你作甚?你不是他的主子吗。”
      “这事儿说来有些复杂……”
      将身上的绳子一丢,我便要替江浮年松绳,然却有些麻烦,他腿不能使劲,手又绑在身后,若离了墙,便没了着力点,不离墙,又无法松绑。于是他身体大半靠在我身上,我则微微侧身去解绳子——这姿势实在有些暧昧,交谈间气息便轻轻呼在对方脖间。江浮年察觉到我的不自在,停了话语,这一停,更加要命。整个山洞静悄悄的,只剩呼吸声和水滴声交缠在一块。我有些紧张,越想赶快解开,就越解越乱,直到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也没有解开。
      “你……莫急,若实在解不开,便绑着吧。”
      “我解得开!”
      再次陷入沉默,我心里懊悔。又是一阵手忙脚乱,那该死的麻绳终于松开,我泄愤般的将它恶狠狠的往地上一丢。
      江浮年揉着发红的手腕,轻笑:“跟绳子发脾气呢。”
      孟伯绑的并不算紧,只是结法有些特别,并不会将手弄疼,那只能是我刚刚解的时候扯到了。
      注意到我的目光,江浮年停了动作,“没事,不疼,只是绑久了有些麻。”
      我眼眶发酸,这人怎么就这么温柔呢?
      我吸了吸鼻子,“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
      江浮年轻叹一口气,“这弯河城,原本,并不叫这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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