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尚有鱼》亢嘻

1、梦魇

　　阴沉沉的黑夜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天气预报说凌晨时分会有暴雨。
　　午夜零点的街道上只有烧烤摊还开着，微风中伴着油烟吹得盛夏天里更加燥热，路边出租车也等不到，醉醺醺的女孩顺从地被身旁的人牵引着。
　　正当她们走到路中间的时候，左侧车道忽然驶过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像猎豹一样朝她们横冲直撞了过来，车冲过来的瞬间，酒精麻痹的大脑全然是一抹黑。
　　身旁的女孩顿时心下一慌，反手狠狠地一把推开了虚晃的她，她自己却没有避开，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撞向她年轻的身体。
　　那一刻酒气全化作冷汗，她骤然听到了车轮划过地面刺耳的声音，生命像是一页纸片在空气中支离破碎，紧接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蜿蜒的血线在地面上淌出诡异的弧度。
　　“时清！”
　　俞尧的酒醒了大半，从彷徨与挣扎中惊醒，梦境中的她与现实中的她重叠、融合。
　　七年了，2562个日子，还是一样的梦境，真实得要把人硬生生地撕裂。俞尧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眠，她撑起身走进浴室，热水从头顶浇灌而下，温暖不了半分她寒冷的心脏。
　　短暂的清醒过后，随意的擦了擦湿发，拿了件宽大的睡袍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她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板上，指尖叼着一根香烟，在吞云吐雾中寻求一丝灵魂的慰藉。
　　俞尧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在黑暗中只有烟尖儿上的细微亮光。
　　不知道坐了多久，一支烟悉数燃尽，滚烫的烟灰落在指尖，痛感拉回了游离的神思。
　　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俞沉林。
　　“喂？尧尧。”
　　“嗯，小舅。”
　　“老爷子身体愈发不好了，他念叨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吧。”
　　“……”
　　“尧尧有些事情经历了就是经历了，不能一辈子把自己锁在躯壳里……”
　　“我最近处理完这边的工作就回来。”俞尧打断了俞沉林的话，这些道理她何尝不知道，只是心里始终有道坎儿，自己跨不过，别人进不来。
　　俞沉林沉默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应了个“好”字。
　　窗外开始出现了鱼肚白，她望着窗外那一抹绚丽的朝阳，心下有了想法。
　　就算没有外祖父的生辰，俞尧也打算了回国，只不过这件事儿加快了回国的进程。
　　该来的始终会来，她需要面对。
　　周五，帝都机场。
　　俞尧一袭探戈红的长裙长至脚踝，脚上踩着细高跟，白皙的脚背绷得笔直，黑色的卷发如海藻一般随意地洒在肩头。
　　美艳不可方物。
　　吸引了不少来往人的目光，俞尧目不斜视地推着行李箱往前走，她今天回来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也只有好友霍晚晚，想着她工作忙，俞尧让她不用过来接自己。
　　说起霍晚晚，两人的交情源于一颗大白兔奶糖，彼时俞尧脑海里一张温婉的脸庞一闪而过，当年也有这么一个姑娘，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便是一大袋大白兔奶糖，她鬼使神差地接过，两人的交情就此结下。
　　霍晚晚出生在一个平凡普通的家庭里，父母和睦，生活幸福，养成了她无忧无虑的性格。
　　清清冷冷的她和叽叽喳喳的霍晚晚，一双不登对的组合，却是莫名的和谐。
　　“尧尧！这儿！”人群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顺着声源望去。
　　竟然是霍晚晚，她踮着脚尖向俞尧挥手，扬起灿烂的笑容。
　　俞尧也粲然一笑，推着行李箱和霍晚晚会合。
　　“三年没见了，可想死我了。”霍晚晚一见面就给了俞尧一个大大的熊抱。
　　确实，自从毕业，霍晚晚恋家只能先行回国。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
　　霍晚晚知道她心底里藏了事儿，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俞尧胳膊撑着脑袋，斜倚在车窗边儿，看着车窗外悄然而起的摩天大楼，霓虹灯映照下硕大的广告牌，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座土生土长的城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熟悉又陌生。
　　两人本打算去吃晚饭，霍晚晚突然接到电话，单位里一份儿稿子要得急，刚下飞机俞尧也没什么胃口，索性让霍晚晚先回去加班。
　　霍晚晚愧疚地送俞尧回了家，外来的车辆只能停在大院儿门口，霍晚晚帮她从后备箱取出两大箱行李。
　　一脸愧疚，“对不起啊尧尧，我错了，这顿饭下次一定给你补上啊，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下周我一定来找你。”
　　俞尧捏了捏霍晚晚肉嘟嘟的脸蛋，打趣道：“说好的，欠一赔三哦。”
　　“啊！尧姐，饶了我微薄又可怜的工资吧。” 霍晚晚像个八爪鱼拽着俞尧的胳膊撒娇求饶。
　　“好啦，逗你的，看你那财迷样儿，快回去吧，还要赚钱请我吃饭呢。”
　　两人哈哈大笑，昏黄的路灯灯光打在俞尧白皙的脸庞上，衬得她有几分性感邪魅的味道。饶是霍晚晚在杂志社里见多了明星模特，也觉得俞尧是个独具一格的大美女。
　　回到家，屋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这是俞尧意想中的事儿。
　　这些年外祖父去近郊疗养院养身体，父母早就是貌合神离，父亲自她出国那年就以工作繁忙的理由搬出去住了，母亲忙于事业早出晚归。
　　饶是她早习惯了孤独的生活，心里仍然拔凉。
　　她收拾完行李后，累瘫在床上，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床头案几上的手机震动，接过电话。
　　“小鱼儿，听说你回来了？”
　　“今天晚上刚到。”大院儿里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有什么事儿都传得飞快。
　　“赶明儿一起聚聚吧，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们给你接风。”
　　“行。”
　　俞尧没有拒绝，也好，她回来了迟早要见面的不是。
　　“联系方式没变吧？”
　　“嗯。”
　　挂断电话后，俞尧的瞌睡也醒了，她站起身看着桌上放着的老旧台历，其中一个日期上面大喇喇地化了一个红色的圈。
　　……
　　晚上。
　　俞尧挑了一身黑色连衣裙，上面缀有立体小花刺绣，贴身的剪裁设计勾勒出高挑纤瘦的身材，搭配艳丽精致的彩妆。
　　收拾好了下楼，俞沉林正好坐在沙发上看报，闻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揶揄道：“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约会去？”
　　俞尧抛了个眉眼，摆个了风情万种的pose，“怎么样？今日目标帅气小狼狗。”
　　她脚步顿了一顿，一拍脑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又回了房间对着衣柜七挑八选了半晌，裸粉色的连衣裙，太矫情，白色的连体裤，太成熟……
　　挑来挑去都觉得太过刻意，索性换了一身简便舒适的白t和牛仔裤，再卸掉了全脸妆容。
　　一晚上没睡好，看着镜子里顶着黑眼圈的自己，脸色苍白，头疼又无奈，稍稍用淡妆修饰了一下，脸色看起来红润才作罢。
　　俞尧借了小舅车库里的车出门，奔波了一周的人像是开闸的洪水，高架大桥上比平时多了数倍的车子，半晌挪不动一步。
　　刚刚回国，俞尧对于帝都的路线都不太熟悉，自己开着导航开车，好不容易走过了拥堵的路段，七拐八绕才到了目的地。
　　俞尧来得有些晚，局开了小半才风尘仆仆都赶过来，刚推开门多是熟悉的脸庞。
　　她一眼就看到了坐于位首的江临屿，一如既往地狷介昂扬，轮廓褪去了青涩，气质里带了份打磨沉淀过后的稳重。
　　像是个提线木偶，狠狠地被扯住，那种熟悉又麻木的疼又泛了上来。
　　她给每个人微笑问好过后，还附送上小巧精致的礼物，从包装上看来每个人的都不一样。
　　迟到以后自罚三杯是老规矩。
　　众人笑闹着，俞尧落落大方地拿过桌上的酒，为自己斟满了三杯，仰头而尽。
　　她左手拎着见底的酒杯倾向对首，两颊微微泛红，嘴角挂着明艳的笑容，还是一如当年大院儿里那个潇洒自在的小公主。
　　江临屿的笑容自她进门的那一瞬间就凝在脸上，目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搭在身旁女伴座位上的手紧了又紧。
　　她回来了。
　　目光相触，俞尧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撩唇一笑，算作招呼。
　　旁边的花瓶感觉到了江临屿态度的转变，不动声色地缩在他的怀里，柔柔弱弱地开口，“屿哥，这位小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说罢还挑衅地瞥了俞尧一眼。
　　俞尧没搭理她，话是对着江临屿说的：“这么多年了口味越来越恶俗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江临屿凭着一张帅气又张扬的脸蛋，一直是个人见人爱的祖宗，这里泛指女人，他也真正把“怜香惜玉”四个字践行到了实处，对于扑棱上来的花蝴蝶悉数收入囊中，身边从没缺过貌美如花的女伴。
　　花瓶气得脸色铁青，顾忌着这么多人在场也不敢爆粗口，“你……”，她转换了一副自以为娇俏的表情，嗲嗲地扯着江临屿的袖子，“屿哥，你帮人家说句话嘛。”
　　俞尧很不给面子的抖激灵，嫌弃地撇撇嘴。
　　“你先走吧。”江临屿脸上的笑意敛住，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花瓶知道这次自己是碰到钉子了，愤愤地咬了咬牙，退出了包间。
　　几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不知道这女人哪里来的优越感，觉得自己能比得过俞尧。
　　“尧姐，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霸气。”裴小白夸张地比了个大拇指。
　　俞尧爽朗一笑，“小二，是不是很怀念以前姐姐罩着你的日子？”
　　“不知道当年是谁追着光屁股蛋的小二打。”齐烨一语中的。
　　裴小白欲哭无泪，“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儿。”
　　“得得得，小二。”
　　“你！”
　　裴小白气得语塞，从小到大和俞尧的交锋他似乎就没赢过。
　　众人看着掐嘴的两人，笑得前仰后合。裴小白在裴家排行老二，打小跟在江临屿的屁股后面，故得了“小二”的外号，不过也只有几个亲近的人叫叫。
　　在大院儿里，众人皆知俞尧是毒舌，一般人都不去触她的霉头，除了裴小白和江临屿。
　　似乎从小到大，有裴小白的地方就是大家逗闷儿的乐子，俞尧看了二十多年也是这样的，江临屿、齐烨、裴小白是铁三角，三个人聚在一起再无聊的局都能妙趣横生。
　　……
　　饭局过后，俞尧喝了酒没法开车回去，准备打电话叫代驾过来。
　　齐烨在后面捂着嘴咳嗽，眼神闪烁，裴小白了然，上前去抢过她的手机，笑得一脸谄媚，“小鱼儿，这不是有现成的司机，这么麻烦干嘛。”
　　说完向旁边刚刚驱车过来的江临屿挑了挑眉，“咱屿哥，顺路的护花使者。”
　　裴小白狗腿地上前去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俞尧无奈地瞪他一眼，抬腿上了车。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
　　车子行驶的路线和来时有差别，江临屿把车熄火靠在路边，两人下了车，走在滨江大桥上，眺望远处夜景旖旎繁华，河面平静婉约，掩藏在夜色之下像是蒙上薄纱。
　　没有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抽不？”她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递给他。
　　他接过来。
　　于是，穿着白T、黑色牛仔裤的俞尧和一身黑色运动装的江临屿斜倚在栏杆上，迎风抽烟。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俞尧打破了沉静。
　　“爷爷他们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老爷子还是那么硬朗，一天打我三五顿没问题。
　　俞尧哑然失笑，没有说话，吸了一口烟，在烟雾缭绕中她的脸上划过浅浅的慵懒。
　　烟火骤然腾空，照亮了半边夜空，江面映射出轮船的星星灯火，夜色旖旎。
　　“生日快乐啊！”俞尧真诚地祝福。
　　“凭什么我的生日，礼物人人有份儿？！”
　　“爱要不要。”
　　江临屿神情认真地注视身旁的女人，伸出胳膊紧紧地把她揽入怀中，缓缓地吐出四个清晰无比的字眼：“欢迎回家。”
　　恰有一朵烟花在空中绽开，俞尧没有听清他刚刚说的话，江临屿就撤开了这个久违的拥抱。
　　此刻俞尧感觉真像又一颗铆钉扎入眼睛，酸涩疼痛，她不自觉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好在身边那人已经走远，没有看穿她此刻的狼狈。
　　昏黄灯光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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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亢嘻带着大男孩、孩子气，爱烟爱酒爱美人的男主来啦！
小说里不是固定的男主视角或者女主视角，两者皆有之。
感谢各位机灵又漂酿的可爱鬼的浏览！期待你们宝贵的意见~
最后献上油腻的香吻一枚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