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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破私情 ...

  •   卢园门前,无论是洛都勋贵家的郎君娘子,还是身份低微的卢家仆役,都不得不在这驾朱漆马车前行礼。

      机灵的小内侍掀开垂落于车辂前的朱红帷幔,一只黑白相间的拂菻犬甩甩毛发,迫不及待地从帷幔后扑了出来。这长毛家伙个头虽小,模样却嚣张得很,到处乱窜,叫个不停。

      原本行礼的诸人纷纷变了脸色,他们大多听过楚王的斑斑劣迹,有些甚至亲眼目睹楚王上房揭瓦,翻墙入院的样子。但无人料到,楚王竟然敢在当朝尚书的私园门口如此放纵,直接放狗恫吓众人。

      那只活蹦乱跳的拂菻犬倒是愉悦得很。管你出自哪家高门,它可没读过《大燕氏族志》,只是凭借一只小型犬的本能,挑喜欢的扑上去便是。一时间,卢园门口乱成一团。

      好在卢园主人卢桢听到楚王驾临的消息,放下手中事,速速赶到了门口。

      看到门前乱相,卢桢怎会不知道这是楚王捣鬼。他在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圣人事先嘱咐他,楚王有心改过,在宴上定要以礼相待。没料到,纨绔本性难移。这份气,他且忍下,日后再慢慢偿还。

      但此时卢桢只能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走到马车前,恭恭敬敬地行上一个全须全尾的大礼:“不知楚王殿下驾临,老夫有失远迎。”

      楚王徐之顺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看完这场好戏,将诸人神色尽收眼底。他拍拍绯色圆领袍,收起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干脆利落地跳下车,道了声:“免礼。”说完竟是看也不看候在一旁的卢桢,寻狗去了。

      此时拂菻犬已经顺路窜到姜家一行人身边,琼莹年幼,看到这样的活物很是好奇,忍不住想俯下身来摸摸东闻西嗅的小狗。陈夫人有些紧张,害怕小女儿被狗扑倒,紧紧抱着琼莹的肩膀。

      姜世德面色铁青:楚王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叫人厌恶。他恨不得一脚将这讨厌的小畜生踢开。只是,见老友卢桢都未发作,反而面色如常地吩咐下人,领客人们进门,他终是忍住了。

      小琼莹不知道长辈们心中所想,只觉得这小小一只拂菻犬分外灵动可人。她扯了扯身侧阿姐的裙摆,奶声奶气地问道:“阿姐阿姐,这是小狗吗?”

      姜琼英牵起妹妹的小手,温声答道:“是啊。书上说,这是拂菻犬,能曳马衔烛,来自西边的拂菻国,应当是献给圣人的贡物呢。”

      话音未落,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捉住了尚在乱动的小狗,耳畔有清朗的声音传来:“不错,这正是西域小国献给父皇的贡物。”

      手的主人将顽皮的小狗抱在怀中,解释道:“不过,元宝最是蠢笨,没有别的本事,只会乱跑。”

      名叫元宝的拂菻犬在自家主人身上蹭了又蹭,不满地轻哼几声,像是在反驳主人的说法。

      日头渐高,孟秋的太阳不比炎炎夏日灼人,却依旧是十分明亮的。朗朗日光,让姜琼英看清了这位素来为圣人所厌的纨绔皇子的真容,她不由得在心底感慨:就算恶名在外,这位楚王到底是长在宫中的龙子皇孙,即使行逗猫抱狗之举,也难损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摄人气度。

      徐之顺的外表,在圣人膝下诸子中,无疑是最出色的。挺拔修长如青竹的身姿,俊朗非凡的面容,果然如她儿时预想的一般,风华绝代。那双比星辰还要璀璨几分的眼眸中盛满了笑意,要不是方才纵犬行了恶事,这笑不知能勾走在场多少适龄小娘子的芳心。

      难以料到,在姜琼英的前世,数年后羽翼丰满的徐之顺会一改纨绔作风,成为东宫之主,在朝堂上与风头正盛的卢家分庭抗礼。那时的徐之顺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心机城府非常人可比,绝不是一般勋贵人家能够攀附得起的。

      闹剧总算收场,卢园仆役引众人去设宴的高台。郎君娘子们刚刚整理好仪容心绪,就听得有人高喊:“惠昌公主到!”

      众人纷纷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惠昌公主今日似乎是有意于席间众女争个高下,打扮得花枝招展。她身着火红的石榴裙,云鬓上簪满贵重的金玉头面,这等富贵逼人的打扮,正迎合洛都近日的潮流。她端坐下,刚巧与姜琼英遥遥相对。

      然而,惠昌公主长相随母,生得娇弱可怜,撑不起这端庄大气的打扮。今日这扮相,倒像是哪家爱妾强行给自己撑场面,硬生生被对面打扮低调,一身广袖月白裙衫的姜琼英比了下去。

      惠昌公主瞥一眼姜琼英的扮相,心中颇有不屑:这就是五郎的未婚妻姜氏?美则美矣,可惜看上去就是无趣死板之人,难怪被五郎所厌恶。

      这一桌都是未婚小娘子,互相通过姓名、年龄、家世。宴席尚未开始,本该聊得热火朝天。但来了一位天家公主,诸女都有些拘谨。

      惠昌公主是圣人爱女,可不会看旁人眼色。她见娘子们沉默着,便起了话头,笑道:“本宫听闻姜大娘子不仅文采出众,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姜琼英捏了捏藏在袖中的印章,微微一笑:果然来了。她语气谦逊:“贵主过奖。臣女的记性只是比旁人稍稍好上一些,远远称不上过目不忘。”

      “姜大娘子自谦了,”惠昌公主明明满含笑意,目光却是冰冷无比,像是藏了寒冰一般,“在座诸位,谁不又不曾听闻姜舍人长女的才名。本宫愚钝,最是倾慕姜大娘子这样聪慧可人的人物。不知你可愿让我考校一二?”

      大燕风气较为开放,宴会上男女虽不可同席而坐,但也不必在刻意设置屏风帷幔阻隔。惠昌公主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厅内众人听见,现下已有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姜家长女、卢家未来儿媳的才名就如同楚王的纨绔名声一般,为洛都人所熟知。女子展露才华的时候并不多见,姜琼英虽有名篇传世,众人依旧对她的能力心存疑虑。正巧有个大好机会,怎不能叫人期待。

      姜琼英目光灼灼,问道:“贵主想要考什么?”

      惠昌公主的脸上仍带着绵绵笑意:“本宫不擅长写诗作文,就考你的记性罢。”她身旁的宫人恭谨地呈上一本薄册,她接过,递到姜琼英面前:“这集子里的诗文均未刊布于世。距离开宴尚有一炷香的时间,不知你能否将其中五十首诗词全部记下来?”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五十首,如果都是绝句,常人或许勉强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读完。至于背诵一事,想都不要想。这位公主,分明就是有意刁难。

      若是姜家娘子心存退缩,便有认输之嫌,反而折了才女之名。

      姜琼英淡然一笑:前世她同样遭到惠昌公主挑衅,硬着头皮勉强背下其中大半词句,仍是为公主所讽。这几日梳理旧事时,她忽地发现,惠昌公主上一世所使用的诗词集,正是出自卢至善之手,是他赠与有情人的信物。

      她轻轻翻开薄册,那上面的字迹与卢至善的,一模一样。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姜琼英忽地出声,面上笑意全无:“贵主叫臣女背诗,是想告诉臣女,卢五郎对贵主多么情深意重吗?”她摊开诗集,扉页赫然印上了卢至善的私印。

      惠昌公主见姜琼英久久不答,以为她是畏惧了。没料到,这小娘子居然就这么戳穿她与卢至善的私情。

      惠昌公主恼羞成怒,呵斥道:“放肆!这明明是本宫下人搜来的集子,怎会与五郎有关。” 明明在离宫之前,扉页上还是空白一片。她也反复问过卢至善,确定姜琼英并没有见过情郎的字迹。

      原先只当公主在玩闹的卢至善心里也是一惊:他与心上人交往向来谨慎,送去的集子上都不曾留下自己的姓名,怎么可能被未婚妻看出来。

      他故作镇定,摆出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英娘,你定是认错了。我的诗词都装在匣子里,就等着你日后来赏,怎么可能传到贵主手中?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卢至善面如冠玉,身着青衫,正是风度翩翩少年郎;又出任校书郎,刚往那锦绣坦途上迈出第一步。这等才貌双全的人物,如今做出万分重情的样子,让人倾心不已。

      姜琼英前世原本最爱他这模样,重生之后再看,只觉得比蛆虫还要恶心,恨不得上前一把抓破他的伪装。她压下满腔恨意,举起书册,缓缓开口:“照贵主和卢五郎的说法,这就是下人搜寻来的一本集子,与卢五郎毫无瓜葛。可是,我有一问,为何贵主下人随意搜来的书上会有卢五郎私章的印记?”

      卢至善急急否认道:“英娘,我与贵主素不相识,定是有宵小要破坏你我婚事,仿了一枚章子盖在这诗集上!卢家私章形制特别,极难仿制,一看便知真假。”他有自信,除了卢家人,无人可以制出一枚与他私章全然一样的印章。

      听到“素不相识”四个字,惠昌公主的面色忽地变得极为难看。一旁的姜琼英却是摇摇头,素手点了点扉页上的红印:“你以为我不知道卢家私印的特别吗?卢家用的是朱白间文印,印上多有复杂纹路。扉页上的这枚印章,恰恰就符合卢家私印的特色。如果我所言有误,你拿私章来对便是。”

      众人多知晓卢家印的特别,亲睹印记后,都觉得姜琼英所言非虚。卢至善则死死盯着扉页上那抹与自己私章一模一样的印记,只觉得难以置信!

      姜琼英看到未婚夫灰暗下去的脸色,再狠狠补了一刀:“更何况,这苍劲有力、颇有风骨的书法,远非常人可以写成,”她环顾四周,“不知在座哪位长辈熟悉卢五郎的笔迹,可否帮我鉴定一下?”

      卢至善颓然跌坐下去,久久没再出声。惠昌公主见真相已明,再否认下去只会让自己和情郎愈发难堪,她银牙一咬,拍案道:“不必了,这确是卢五郎赠与本宫的信物。”

      客人中哪一位不是人精,见惠昌公主承认,须臾间就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惠昌公主不是诚心要考校姜大娘子,而是在拿着情郎的诗集刁难炫耀。这情郎还想要保住与姜大娘子的亲事,连连否认呢。卢家五郎,简直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再联想到“驸马官不上三品,不得任文武要职”的大燕祖训,谁还不清楚卢家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既然贵主亲口承认,卢五郎也不必再寻理由。”姜琼英一把摔下诗集,镇静地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先祝卢尚书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再祝贵主和卢五郎有情人终成眷属。卢五郎,你我婚事,就此作罢!也不必等到日后成了怨偶,再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在座诸人都是头一次见到退婚退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小娘子,很是吃惊。但见姜大娘子言辞得体,进退有度,又是被蒙骗的一方,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怜意。

      角落里忽地传出一声肆意的大笑来:“我竟没料到,我这飞扬跋扈的阿妹还是个痴情种子!”徐之顺抚了抚怀里的元宝,邪气一笑:“既然如此,我回宫就禀告父皇,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免得祸害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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