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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明祯三十年,摄政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联合右丞相欲将左丞温青逐出朝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左丞温府遭灭顶之灾,遂将有倾城之貌的庶女温厌送入摄政王府。
      温厌来到摄政王府时正下着大雪,小轿停在萧府后门,丫鬟竹衣扶她下轿,跟随带路的小厮向内里走去,一路上摄政王府奢侈华贵的景色尽收入眼底,府中鲜有女侍,行走往来多为男子。
      几人弯弯折折,穿越了大半个摄政王府,小厮才在一处极小的院落前停下,他同竹衣交待几句,便匆匆离去,不敢瞥温厌一眼。彼时温厌接了满头的雪,细雪未化,点点澄白,远远望去像是霜雪白头,她缓缓看了竹衣一眼,那小姑娘同她一起长大,自然几个眼神就能会意,竹衣扶温厌入院,园中仅一棵海棠,两间房,除此之外再无别物,收拾得还算妥当,竹衣将早已送到的行礼摆弄得当,再回头寻自家小姐时,发现她正伫在床边看,眼神微冷。
      竹衣上前挽了温厌细弱的手臂,轻轻唤了一声。
      温厌看了她一眼,表情未有变化,只眼角微软,她安抚地摸了摸竹衣垂落的发环,环视整间屋子。
      这日后就是她的家了。
      温厌今年仅仅十四,尚未及笄仍被送进一个有妻有妾的男人府中,一如当年她的生母,生母温江氏抚养她至五岁便病逝了,个中含辛茹苦与困苦仇恨也只有她们能够懂。
      如今可庆的只有她终于离了温府,可温青似乎并未想让她过几日安生日子——五天后某个小厮出现在小院中,温厌有些惊讶于温青如何在守卫森严的萧府中安插进细作。

      “王爷并未临幸于我……你就如此转告父亲吧。”

      朝堂之上暗如泉涌,各种阴翳与刀光血影轮番闪过,世人怎么也无法想到,后来同摄政王来往甚密的右丞相相逸竟会干脆地倒戈,短短几日便洗清了左丞温青“通敌叛国”的罪名。
      摄政王也没想到。
      当日整个摄政王府都笼罩着一股阴云,然却出了太阳,隔断陆陆续续下了半月雪的情调。
      温厌坐在花园中的长椅上吹箫,驱竹衣去给她摘花。她一人看着漫天飞舞的柳絮与园中相依而生的白梨红茶,萧声悠长又恻恻。
      温厌抬眼时猛地看到一个男人,笑声骤然急急停住,小姑娘慌忙躲到柱子后面,瓷白的小手紧紧握着萧身。那男人身着暗金蓝的锦袍,腰封垂落一块半月玉佩,他看到面前小姑娘的反应,不由觉得好笑:“我并非虎豹豺狼,你躲做甚?”
      温厌小脸忽地一红,她看了眼竹衣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眼亭外的男人,有些左右为难。面前的男人容貌生得极为俊俏,鼻骨挺立,隐隐有些笑意,眉宇间确实一副愁容。她看了他半晌,男人突然晃到她面前,他微微俯下身子时,一股淡淡的冷香扑鼻而来。
      “好看吗?”
      眼侧男人说话时喉结滚动,嗓音低沉轻缓。
      温厌吓得跌坐在长椅上,她的双眼瞪得很大,双颊红得恍若能滴血,她浑身都在发颤,半晌才支支吾吾地挤出几个字:“请问阁下是……”
      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男人暂且收了逗弄她的心思,退后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萧怀卿,你唤何名?怎么会在府里?”他眉头轻皱,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一手遮天,巴结他儿送进来的女人千千万万,可眼前的女孩看上去尚还年幼。
      “温、温厌……”
      萧怀卿瞳孔微缩。

      “温青那家伙可真当是病急乱投医了,听说你贪恋女色,竟然将那原本打算送进宫的天仙般的女儿送到萧府。我可看过那丫头,姿色那是绝对的没话说,送进宫也是承宠的命,”相才绝笑眯眯地捅了捅他的手肘,意味深长地露出挪移的笑容,“你可有福了……”
      相才绝不着痕迹地瞅了男人下身一眼,被男人全然无视,他不温不恼,盯着男人肃穆的面容,又缓缓开口:“她今年还只十四岁,你若真做恐怕得收着点心。她叫温厌,那张脸日后必然引来祸端……”
      “她生母是妖江……”
      相才绝的笑容缓缓收敛,徒留眼中的阴翳和邻里,他看向多年好友,萧怀卿隐约觉得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却未深究,总想着日后还能再了解一二。
      可惜没机会了。
      那是右相倒戈的前一天夜。
      多年后萧怀卿提刀斩下相才绝的头颅,才明白他的眼神。

      萧怀卿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那小丫头,他不笑时总是沉郁又肃穆,像化不开的黑暗,徒留惧意,温厌被他看得无所适从,只能低头看向地面,双手将木萧同大腿处的衣料搅得一团乱。
      当年妖惑天下的女人的女儿竟然藏在左相府。
      许是萧怀卿的表情愈发狠厉,温厌急急站起身,紧抿着唇,贴着长椅小步开溜:“你若是厌弃,我即刻便离开。”她行了该有的礼节转身就走,却被男人猛地拽住了手腕,温厌惊呼一声,顿时满脸通红。
      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最后冷不丁地憋出一句:“我我我已经嫁人了!”
      “嫁人?”男人冷哼一声,仿佛听到了偌大的笑话,他猛地一拉,将温厌压在身边的红漆亭柱上,压低身子轻声道,“那摄政王贪恋女人暴虐成性,府里多少胜过你的女人,他都没有任何表示你爹就将你送了进来,无名无分,无情无爱,那也叫嫁人?温厌,你未免将自己看高了些——”他看着女孩细微的表情变化,轻轻吐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温厌,三月有余了,你见到摄政王了吗?”
      温厌猛地一怔,继而脸色愈渐阴沉,旋即身子也轻轻颤抖起来。
      她一直说服自己,看着每个几日便来一次的小厮带来父亲越来越刻薄的讽刺,最近难得有段清净日子,大抵是父亲已寻求了出路。女人向来只是工具,貌美的女人更是如此,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哪是她能决定的事情。
      萧怀卿的笑容满是讥讽:“说两句就哭了?”
      “那是命定的……”
      “我若是有选择的余地,我根本不会到这种地方来!我是人!”温厌气得病态苍白的面容沾染上一层血红,瘦弱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不止,她的声音高亢而尖锐,带着少女特有的沙糯,像是一团软软的棉花,狠狠地,重重地,砸在了萧怀卿身上。
      “不是东西,你懂不懂啊?”
      温厌双眼通红,话音一落,泪水下意识便滚了下来。
      “小姐?!”远处传来竹衣的惊呼,温厌趁男人短暂的失神狠狠地挣开他的钳制,她胸口剧烈起伏,连同声音都有些发颤。
      “可即便如此,他若爱我纵我,我自然视他为良人。”
      这一颤,颤到了萧怀卿的心尖上。
      萧怀卿的神色有些古怪。他不自觉地反复摩挲指腹,仿佛还能感到女子肌肤的滑嫩,她的手腕纤细白皙,能被他轻易圈住,稍一用力似乎就能将那脆弱的手骨掐碎。
      他隐隐被她挑起了骨子中的暴虐欲。

      那之后萧怀卿陆陆续续去过几次摄政王府中僻静角落中的花园,皆未再看到那个身影,很快他被繁杂的公务锁在书房,右相叛变,形势在瞬间被逆转,左相不仅翻了案,反而愈有乘风而上的架势。
      萧怀卿十四岁时曾舍命救过明祯帝,加之祖上一直是皇族远亲,且一直有恩于历代皇帝,生父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因而与皇帝结拜为兄弟,皇帝封萧怀卿为摄政王,那道骇人的伤疤至今仍留在萧怀卿身上,他身为王爷十二载,处事果断狠辣,为皇帝除去了不少肉刺,也因此树立了遍地的敌。
      明祯帝对左右丞相十分看重,近两年愈发明显,也许因为萧怀卿正是最有野心的年纪,明祯帝已迈向暮年,难免会怕将来的天下姓萧,因此帝王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多。
      烂摊子越来越多。萧怀卿活动僵硬的脊背,看着夜色阴霾中笼罩的窗外竹林,连绵细雨长线掠过林叶,细长的竹叶狂乱摇曳,窗台已被打湿一片,他瞥到浓郁夜色包裹着的娇弱的桔梗,恍然间想起已经是六月梅雨。
      萧怀卿使小厮送了几瓶清酒,他和着繁杂的雨声夜风苦涩地咽下一盅又一盅,书房门被悄然推开,满头珠翠、身着玉色绣折枝堆花锦服的女人走至案前,她看着堆起的空酒瓶,不禁微微皱眉:“王爷,少喝些。”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欲醉未醉地晃了晃瓷青的酒樽,眼底冷然:“你来做什么?”
      “我是摄政王妃,自然是担心王爷才来的。”
      女人此话说得顺畅,隐约带着些自豪。传说中的摄政王极好女色,家中女眷无数,个个都是仙女之姿态,没得如同妖花艳月,而事实呢,似乎也并未有出入。摄政王妃周姣姣,周太傅之女,她自幼便爱慕着萧怀卿,十年前周太傅求了明祯帝整整一月,才了却爱女一桩心愿。
      萧怀卿脸上的笑容浅淡而稍纵即逝,周姣姣却清楚地看到了那抹讥讽的笑,男人丢下一句毫无情绪起伏的“不必费心”便夺门而出。
      周姣姣看着名义上夫君离去的方向,饱满的红唇翕动,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悄然凝结又淡淡消散。
      她空对燃烛,微微叹息。

      温厌在磅礴大雨中找到了萧怀卿,单薄的深蓝色衣衫紧贴着年轻有力的躯体,他看着远处那片绿意深沉的竹林,眼中蕴含深切而复杂的情绪,犹如暴风狂浪翻涌呼啸着拍打云岸,黑云呼之欲出。
      温厌撑着伞破开风前行,小小的油纸伞无法承载云母的爱意,纤细的骨架肆意晃动,豆大雨滴敲打在伞面上,汇成细小的涓流顺着伞骨落下。
      温厌站在萧怀卿身侧,伸手递上一把新伞,纤细的五指轻轻压在褶皱的伞身上,袖口微微滑落,露出那截白嫩的小臂,在黑夜中愈发清晰。
      萧怀卿偏头看她,未说接或不接,他看到那伞骨压在少女瘦弱的肩头,衣料被压出一片阴影,三月未见,她似乎长高了些,眼中也没了先前初见的恐惧。
      良久他才别过头,语气冷淡:“我不用,你回去吧,外头凉。”
      “你会着凉的。”
      细软的声音轻拂过心头,萧怀卿看了眼仍站在原地的温厌,她的五官端正齐整,眼角一粒浅浅的痣,随一颦一笑而动,皮肤白皙,尚梳着年幼少女的发髻,三千乌发倾泻而下,像粉雕玉琢的白粉团子。
      “温厌。”
      萧怀卿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想承宠吗?”
      温厌片刻后反应过来,脸颊顿时火烧般滚烫起来,她实在无法相信这么一个男人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如此露骨的话,偏生他的声音低沉又轻缓,宛若细线缠绕心头,独含岁月沉淀凝聚后徒留的沉稳。
      站在她面前的是当今摄政王萧怀卿,她在五天前从竹衣口中得知了这点,她很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男人请轻皱眉,面容愁淡而寂寞,温厌鬼使神差地点头,又慌忙摇头,她攥紧了伞柄,骨节泛白,几个吐息之间,她复又极小幅度地啄了下脑袋。
      萧怀卿猛地拉她入怀,攫住她的唇,粗暴地啃噬,温热的呼吸洒在她面颊上,温厌吃痛,被迫承受那暴风骤雨般的势态,嘤咛也被尽数拆碎,破碎而断续,她的右手微微抗拒地抵着男人的胸膛,萧怀卿擒住她不安分的手,骤然停止了动作。
      温厌在黑暗中微微喘息,萧怀卿黑沉的双眼此刻在夜中亮得骇人。
      气血皆冲向大脑,耳边一片嗡鸣,温厌脸色的热红丝毫未有褪去的迹象,萧怀卿的手臂横在她腰间,隔着湿冷的衣料,她腰间的一小片肌肤烫的吓人,心脏在那一瞬跳动的疯狂而剧烈。
      萧怀卿弯下身子,抓着她的额心。大雨依然连绵倾盆,温厌的衣裳头发早被尽数打湿,浅色的布料浅浅勾勒柔软的形体,发丝轻轻黏在脸颊上。萧怀卿余光看到雨珠顺着修长姣好的脖颈没入衣襟,不禁喉间一紧。
      “温厌……”
      他唤她的声音中混杂着动情后的嘶哑,带着难以抚平的挑魅,而温厌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寡香,尽管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垂着眉眼,却无意看到男人微微滚动的喉结,两人的呼吸在彼此之间交融,温厌怯生生地抬头看了萧怀卿一眼,却从他眼中看到了模糊的影子。
      她猛地一怔,多年来在心中压抑的怨念在此刻成了动力,萧怀卿感到身子有些发紧僵硬,下方抵着一片柔软的腹肉,她踮着脚,贴着男人向上,却殊不知自己在男人身上处处作怪,也不知道他因忍耐而爆出的青筋。
      温厌仰头去够男人,她淋了会雨,身体已然冰凉,这个吻带了些许安慰和讨好的意味,细细密密地轻啃他的唇瓣,她的动作生涩无比,却依然成为很好的催化剂,萧怀卿任她软软地磨了会,才哑着嗓子问:“温厌,你明白我要做什么吗?”
      若她将来有机会离开,她依然可以嫁人生子,安稳度日,可若过了今夜,她永世变成禁脔,除却生死离别。
      这等毁灭,她犯不着。
      他在给她选择的余地。
      温厌蓦地离开他,眼中神采晦暗不明,两人对立天地,夜幕寥廓寂寥,沉顿的黑渐渐被揉开,露出带着点天青色的纯净苍穹。
      温厌抬眼看她,两人皆是狼狈不堪,她突然笑了,内心在一瞬间顺畅起来,其实到了这里,她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了。温厌身体微微前倾,萧怀卿只感觉五根手指滑进他的指缝,温厌看着萧怀卿,缓慢而沉重地点头。
      异样的感觉如丝般飘起,纠缠住整个忽然软下去的心,驱使着彼此的手指和掌心相互磕碰,碰触,跌倒,纠缠,而后,极顺理成章地,一小会的陌生,试探后,十指交缠过,安静地依偎到了一起。
      萧怀卿低下头,眼神正好同温厌撞在一起。
      此一眼,即是永世不离。
      温厌略低了头,本就这样就可以了,萧怀卿却拉了把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
      少女有一瞬间的慌乱,男人心里却熨帖而温热得极,只觉着少女慌乱的姿态新鲜又叫他心软得紧,却是什么都不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四处蔓延的情意在心里酿成温火,将一切都烘了软烘了沉,温热麻痒间生出无限温柔。

      竹衣守着沉闷的空院,内心焦灼又复杂,院门骤然被推开,电闪雷鸣的雨夜,空气压抑又沉闷,高大的男人神情肃穆,眼中是浓重的凛冽和阴霾,他打横抱着温厌,从竹衣身边掠过。
      温厌将脸埋在男人颈窝间,悄然看了竹衣一眼。
      竹衣看着温厌被男人抱入卧房,良久才露出了笑意,她关阖上院门,蜷在卧房木门外,仔细听着其中夹杂着痛苦的欢愉,如细密雨丝般缓慢缠绕她身,她昏昏沉沉地听着内外交混的嘈杂,突然笑了两声,又骤然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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