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儿》优燕季

7、最后的守护

　　他站在巨大的圣座下，跪在水馨花之前。心中天人交战。选择。海妖的神给了他力量去选择。
　　但，怎样选择？
　　是追忆过往的温存，还是守护现今的眷恋。
　　“你要想清楚，你只能对着神年初一个名字。你选择的那个女子可以获得着重生。而另一个女子则将永隳死境，不入轮回。你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只能收获一个女子短暂的生和另一个女子永恒的死。”
　　走上高台前，满脸沟壑的神巫低哑的叮嘱他，面无表情，声音里却还是有着不可掩饰的颤抖。
　　高台上只有他一个人。海妖齐声的吟唱妙如天籁却让他心烦意乱。
　　“为什么我会被逼做这样的选择？两个女子我都倾心相爱，做出过承诺，给过陪伴，也期待过相守。现在形势所迫我居然必须选择其中一个人！另一个还会永隳死境，不入轮回！神啊！这是奖赏么？！”他的心语在胸腔里来回撞击，叩出闷闷的回音。他喀出一口血，在海妖之王又且得注视下，默然伏拜。

　　一直惊异莫名的旁观事态发展的暖言，看到高台上的男子喀血，心内巨震，几欲奔上前去扶持，就在这一瞬，一直混沌的心灵霎时一片清明。暖言瞪大了眼，扶住心口。一幕幕场景飞快在脑海中重现，暖言直起身子，看向高台上那个男子，两个名字在口唇间冲撞。我爱的那个人啊，你到底是谁？而我又是谁呢？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帮我找到我的名字。
　　爱在哪里呢？
　　为我，道一声爱吧……”
　　暖言睁开双眼，看到妹妹神荼一样受到巨大震撼后，复杂莫言的目光。今生姐妹，又解释前世，解释命运交缠的两个女子间难以辩明的情感。
　　暖言开口对身侧的神荼说，“我是暖言，是雅美。”若怡，你是否也曾怨恨？
　　我爱上的到底是谁？怀远？犹寒？
　　这两个人的全部交集在一起，过往和现今。
　　怀远迁就了娇纵的雅美。
　　而犹寒，也还是无条件宠爱着暖言。
　　是怀远也是犹寒，是雅美也是暖言，
　　生命最深处的划痕不会泯灭。
　　这是爱么？
　　怀远没有爱过雅美，
　　那，犹寒是否爱过暖言？
　　我，到底爱着谁呢？
　　神荼目光落在清丽无双的胞姐脸上，仿佛有穿透了一切，叹尽六荒八和的曲折。
　　我爱的是怀远。
　　若怡只爱怀远。
　　是不是赴死是心里的绝望扎根到了灵魂深处？
　　海妖神荼没有爱上过任何人。
　　怀远，无论现在是否与犹寒伴生，
　　终归不曾忘却若怡，
　　我是否应该满足？
　　犹寒只爱暖言，
　　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
　　两个爱人都在眼前，
　　而那两个爱她们的人却在争夺同一个躯体。
　　怀远，犹寒，你们要如何选择呢？

　　男子跪在圣座下已经很久了，海妖不绝于耳的吟唱越发高亢。所有的人心里都没有焦躁和不安。
　　海妖之王看着奔到高台之下的神荼和暖言，说不出一句话，想说的不太多反而让他无法开口。他还能说什么？两个女儿面目依旧，神色间却起了微妙的变化，气质、神韵都已悄然改变。神巫带着悲悯的神色看着帝王。王什么也不用说了。两个女儿，已经有一半不是他熟悉的人了。
　　海的女儿。
　　一族人又像那年一样，从最远端的棘林黑压压的一路跪到圣殿中央。她们终于摘得了“海的女儿”，却要静静等待两个纯血之子中的一个，永葬死地。
　　等待，仅仅是等待而已了。
　　神荼和暖言，或者说若怡和雅美，平静的等着那个男子最终的选择。无论他最终选择了谁，另一个也可以含笑消逝了，这么长久的犹豫和苦痛，已足以证明自己脸上的那个他给予的爱是发自内心的。神荼和暖言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要说的话，这个男子的迟疑不决，已经足以让自己的一生圆满。
　　若怡因为对爱的绝望而跳海，海妖之神为了那样关乎爱的绝决和隐忍，给了她新生。
　　怀远追随挚爱的人而跳海，以死相报，“爱”又为这样的意念感动，让他与若怡重逢。
　　雅美，至于雅美，是为了兑现死的诺言，来祭奠她从未得到的爱情。爱神被无望的守候和等待打动，庇护了她再次重生。
　　一切从水上搬到海底，一样的温存与想念，一样的守护和承诺，只是张冠给了李戴，很变成了爱，而曾经的爱却在海水里淡漠。一切的追逐都调转了方向，相逢，因此变成了错失。开始，却过渡成了结尾。

　　他要怎样选择。
　　心底痛恨造化弄人，愁绪缠绕心房。双腿已因长久的跪拜而麻木，紧闭的双唇不肯吐露一个字。
　　他要做怎样的选择？！
　　“怀远，你获得了神灵最大的眷顾。你死前的执念可以实现了。重新与爱人相逢之后，你的选择可以给她新生。”海妖之王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循环往复。“你要做的只有选择。”
　　……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帮我找到我的名字。
　　爱在哪里呢？
　　为我道一声爱吧……”
　　“……
　　告诉我你的愿望吧，
　　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爱在哪里呢？
　　为我道一声爱呀……”
　　男子在高台上，抬首直视神像的眼睛，神绝美的面容上泛着冰玉一样的光芒。
　　男子只是热切的直视着这座高大的神像，仿佛凭着灵魂来到了神的面前，我到底是犹寒还是怀远？

　　我爱的是若怡还是暖言？
　　我是和她们重逢了，
　　但是神啊，
　　我该为谁道一声爱呢？

　　没有人发现，神像悲戚的扬起了笑容。这微微一笑，倾倒了三百年岑莫的岁月和顶礼膜拜。

　　等待，终究有了一个尽头。
　　神荼和暖言带着释然而宽宥的微笑等着自己的灰飞烟灭。神巫那一句“选择结束了”的选稿在往和所有臣民的心里打下了一个重重的惊叹号。
　　两个女子，终将有一个结束生命。

　　男子正在高台上念诵神传达对心里的咒语。他口唇翕动，身上热血沸腾五内俱焚。他露出一丝虚软的微笑“若怡、暖言，我真爱过你们……”所有的海妖终于明白高台上的男子做出了选择，却没有选出任何一个。“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但亲爱的人儿啊。这是我所能给予的最后守护。”男子身上腾出一片血雾，飘进水馨花内，极度的疼痛让他软倒在地，但纵是如此，纵是听到两个女子血泪交织的恳求和阻止，他还是绵绵不绝地念诵这，随着鲜血过渡流失，他的皮肤苍白的几近透明。所有海妖停止了吟唱，偌大的神殿里只有那个男子虚弱但坚决的咒诵声。海妖之王老泪纵横，神巫一直平静的表情仿佛恸极似的垮了。

　　真正垮掉的两个女子，在极度的震惊和莫可言状的痛苦中，忘掉了自己无论作为人类还是海妖对神的敬畏，硬是在典礼还未结束时双双冲上了高台。脸上交织着一抹一样的绝决和毅然。
　　然而本意虚脱的男子突然盘腿坐起，持续着诵念，血雾仍旧不断从他越发透明的身体内飘离出来。这时的水馨花，如此神圣、洁白无瑕的神花，如同一个噬血的狂魔，涓滴不剩的吞噬着男子的生命。在两个女子不约而同奔到高台上。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男子无力的抬起手掌，向他们做了“止步”手势，那个遥远的动作却对两个几近崩溃的女子有着神秘的压倒力和抚慰。暖言和神荼不敢再前进一步。“怀远！”“犹寒！”姐妹两个同时呼喊出两个名字，，两个名字以奇妙的方式重叠，高台上的男子一震，终于止住了念诵，振臂，高呼：“神啊！兑现你的承诺把！”他的苍白笑颜，清俊眉眼，修长的手指，他所有的一切，全部飘散在深蓝色的海水里。
　　神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对着神明，而是对着那个天地间再也无迹可寻的男子膜拜。“他给出了爱的诺言。千年来从未有一个男子可以同时给两个女子爱的诺言！”神巫以额触地。所有的海妖都折服在这个男子之下。

　　从心到魂，从躯体到生命。他把所有的一切祭献给爱神，请求爱神的庇护和救赎。而他自己却神形俱灭，落入永恒的死。
　　他无声地对两个爱人道了一声爱。
　　犹寒和怀远，心甘情愿的一同消亡。
　　“若怡，请你继续枝繁叶茂的生长。”
　　“暖言，请你戴着水馨花。”

　　若怡，让怀远为你道一声爱吧！
　　暖言，让犹寒为你道一声爱吧！

　　神像的眼里滚落了一滴眼泪。
　　三百年的空茫和守候，我终于再次看见至高无上的大爱！

　　☆★☆

　　毫无预兆的，两个哭倒在地的女子，站在所有臣民之前，开腔吟唱。还未成年的海妖，毫不畏惧的对着水馨花歌唱。花瓣一片一片的翻开，对这两个绝色少女缓缓绽放。神巫轻声地对臣民说：“新一任的生女，是暖言和神荼。”
　　前世仇敌，今生姐妹，在面临爱人抉择是不能失存的两个女子，却同时成为最神圣的天籁歌女。天籁歌女却永失所爱。

　　暖言和神荼同时割破脸颊，勾出一个小小的月牙，用鲜血在帝王名碟上写出了同一个人。
　　这一任生女选出的帝王，在大海里一臣民永存。
　　“你在那里哭泣吗？
　　你爱的人在哪里呢？
　　你听过绿颜色的爱吗？
　　海的女儿是谁呢？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帮我找到我的名字。
　　爱在哪里呢？
　　为我道一声爱呀……”
　　“你在那里呼喊吗？
　　你眷恋的人在哪里呢？
　　你听过海的歌唱么？
　　海的女儿是谁呢？
　　告诉我你的愿望吧，
　　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爱在哪里呢?
　　为我道一声爱呀……”

　　天籁的歌女脸上的光明明灭灭，海水温和的亲吻她们的脸颊，天地万物，造化千年，那个男子温润的声音，在永恒的诉说着爱。海妖齐声唱出了死和爱的奥义，天地决荒，歌声响彻三界，抚慰那已经消散的伟大心魂。世界沉重的失去了主题。

　　她们，是真正的
　　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