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58、生日“礼物”

　　流产后其实也不需要住院。只是杨清瑶在特殊状况下进行了清宫术，所以留院观察了两天。
　　这两天里，Jason任何事都亲力亲为，连曾一度带着有色眼镜看待Jason的医护人员都深受感动。
　　杨清瑶目前没有医疗保险，自费医疗在美国是极其高昂的，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共计74283美金。Jason瞒着杨清瑶一次性付清了——这笔钱相当于美国中产阶级一家人的全年收入。
　　Jason办理好出院，站在病房门口的那一刹那，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个如此单薄寂寞的背影，怎么会是她？Jason心头酸胀的厉害，命运似乎从来不会在意自己开的玩笑会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的有多么疲惫，仿佛在无休止地试探人崩溃的底线一般。
　　杨清瑶短时间内承受的一连串的打击和不幸令人触目惊心，可最终，命运却以一个孩子意外到来和结束的生命给了她更残忍的一刀。
　　Jason抿了抿薄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第一次，他对于那个男人的仇恨超过了对自己的恨意。
　　“清瑶，我们回家吧。”Jason一手扶住女孩单薄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说到。仿佛眼前眼的是一只停留在花蕊上的白蝴蝶，蝶翼被雨水无情地揉捏，变得易碎脆弱极了，好似一点点响动都能杀死这最后一点带着假象的宁静平和。
　　杨清瑶缓缓抬头，看着Jason真诚小心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个总是绅士有礼，热心随和的男人竟然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察言观色。杨清瑶低垂下眼眸，紧紧咬住嘴唇。
　　杨清瑶，你果然是一直连累身边关心自己的人啊。
　　萍水相逢的人，最终却是在黑暗和痛苦中对自己一不离不弃的人，这听起来多像一个笑话？笑话她的自私可悲，笑话他的傻。
　　她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好。”
　　……

　　曾经，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走，我们回家。”
　　曾经她满心欢喜和期待地与人许下共度余生的誓言。
　　可年轻的誓言到底是冲动的，那个时候多好啊，一开口便是一辈子；
　　可那个时候又多蠢啊，人这一辈子那么长，怎么回事开口的一句话就能预料的？是她的奢望，是她的自负，是她的不成熟不理智吧。
　　可她，只敢有一点点的怨他，还有一点也不舍的恨他。本来早就应该和他说再见了，已一个已婚女人的身份……可她却舍不得。杨清瑶，你不仅自私还很没有道德感和羞耻感啊，她眼角滑过一颗清浅的泪珠，落在手心里。
　　如今她剩下的东西很少了，但她依旧希望他能拥有很多，能够破云直上。即便，他往后的荣耀与光芒和自己无关，但那是她真心爱过的人，真心想过共度一辈子的人，总还是希望他能够拥有最好的。
　　可她不配了。

　　Jason不敢猜她平静表情之下在想什么，也不懂她的笑容是为了什么。他只知道，他说回家，她说了好。那是他和她的“家”，婚后的“家”。
　　……

　　医院楼上，手机镜头从杨清瑶的病房门口一直跟到楼下的停车场。偷拍的人隐藏在阴影之下，连带这个人的表情都有些阴郁。
　　……

　　杨清瑶回“家”养了大半个月，Jason也不去学校了，每天的任务就是守着杨清瑶。她和Jason的相处虽然还是礼貌客气带着些距离感，可是，毕竟和以前的逃避不同，因为不得不在家休息，这大半个月，给两个人增加了不少单独相处的机会。
　　Jason不会照顾人，不过他努力在学习怎么照顾人。从一开始的笨手笨脚，到现在驾轻就熟，甚至还学会一些简单的清淡的中餐。只要杨清瑶喜欢的他都会去学，都会去做。
　　对于Jason的照顾杨清瑶很是感激，但她很难坦然接受。
　　——假结婚意味着什么？你是你，我是我，只有利益，没有我们，也没未来，更没有道理要让一个人围着另一个人转，一直付出。她给不了Jason情感回应，自然也不想耽误他。纯粹的利益可以说散就散，但掺入了感情却总会藕断丝连。
　　可是她多次明确的拒绝并没有效果，反而让Jason更加小心翼翼，事无巨细。她不得不分心来观察Jason，想着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她一定义不容辞地去偿还。
　　尽管她很累，尽管她知道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完成，不能倒下，但她还是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就好像，她的灵魂随着那条小生命也消失在了苍穹之下，海天尽头。
　　四月的最后一天是她的生日。
　　20岁，本是最好的年华，本是和最爱的人共赴余生的约定之期。可如今的她找不到最爱的人，也没有什么最好的年华。
　　她一身的残破，从身到心。如今的她，一身寂寥，支离破碎。看着窗外水洗过一般湛蓝色的天，她轻轻勾起还有些苍白的唇角——难得今天没有起风。那白皙如玉的小手，轻轻地攥着那条马蹄莲钻石手链，一遍又一遍，来求得一丝温暖和宽慰。

　　开门声传来，杨清瑶回过头，“你回来了。”不是问句，就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她已经接受了和Jason同处一个屋檐下的现实。
　　“你怎么了？”杨清瑶不敢说十分了解Jason，但是，Jason脸上露出明显的慌张，虽然稍纵即逝，但Jason从来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她还是知道的。
　　过了许久，Jason实在是无法承受那一双平静又带着淡淡关心的眸子，他犹豫着开了口。
　　“清瑶，你父母他们……没了。”
　　……

　　北京时间5月1日，上午10：55，京城出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
　　一辆银色限量保时捷和一辆奔驰保姆车相撞。事故造成两人当场死亡，两人重伤，一人病危。由于涉事人员身份的敏感性，整个现场戒严。
　　交警，公安，特警，医生，护士……现场乱做一团。尽管做了层层封锁，但媒体嗅觉之敏锐，数量之多，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离车祸现场最近的是协和医院，救护车直接开到特护病房楼下，后面还跟着不少穿着黑西装的人，人人神情紧张。
　　不一会儿，一个修长清隽的身影搀扶着一位略有银丝气质不凡的中年人又保镖开道进入了特护病房。半刻钟以后，另一名身形挺拔的中年人从地下的特殊通道也进入了特护病房的大楼。

　　“小恺！你怎么样了？！”气质不凡的中年人正是许廷瑞，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二儿子，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刚刚手下传来许敬恺车祸的消息，他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都处变不惊的人，以为人过中年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左右他的的情绪的人，却在听到儿子出事的瞬间，整个人几乎瘫痪，差点昏倒。
　　原来，他许廷瑞这一生都是情关难过啊。
　　年轻的时候，难过爱情这关，丧妻之痛，此生难以忘怀。人到中年，他以为差点又遭受丧子之痛，这份血脉亲情，是赵素馨留下给他不多的牵挂，无论是许敬程还是许敬恺，都是他许廷瑞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也是最后的牵挂，他甚至可以用生命来交换他两个儿子一世的平安。
　　他并不想说自己有多么伟大的父爱，他只是觉得亏欠两个孩子太多。
　　扶着许廷瑞来的是久未露面的许敬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斯文儒雅，衿贵雅致，即便是站在医院这样的地方。只是镜片后，一双墨黑的眸子，深如大海，让人看不清真实的他。
　　许敬恺伤的很重，但好在性命无忧。但还在昏迷的许敬恺，面色极其的差。

　　今天，本来本是一个好日子的。太平洋时间4月30日，是婉婉的生日，这一天他远在京城，终于可以接她的父亲回家了。
　　杨志广已经转移到东城的公安局，离家不算太远，经过各种流程手续，许敬恺得知可以于今日上午11：00去为杨志广办理取保候审。到了今天，他也终于可以没有顾忌地联络婉婉的母亲了，电话里，崔万晴女士喜极而泣，连声道谢，让他路上慢点开车。可是他的车偏偏打不着火，于是两个人决定开周梓昂的车。
　　银色限量保时捷，张扬又低调，如周梓昂本人一样。
　　等这天等的度日如年，许敬恺和周梓昂换了座位，许敬恺要亲自接婉婉的父亲回家。
　　可是，喜悦总是那么短暂，现在一切都完了，结束了。
　　警方很快便还原了案情经过。
　　……

　　许敬恺在那段限速60公里每小时的路上开到了90公里每小时。前方是监控路段，周梓昂曾提醒过许敬恺注意车速，甚至掏出手机想要拍下许敬恺那迫不及待的表情。可是，拍照键还没有按下去的时候，看到红灯亮起的许敬恺踩下刹车却发现，刹车竟然不起任何作用！
　　许敬恺松开油门，试图把车子开向绿化带。许敬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而被灌木遮挡的辅路上却开出一辆车，那辆奔驰保姆车正朝他们的方向汇入！如果相撞……驾驶座的人难逃厄运。
　　情急之下，周梓昂扑到许敬恺面前，强打了一把方向，保时捷几乎原地漂移半圈……许敬恺是错开了，可是副驾却和奔驰商务狠狠相撞。
　　许敬恺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5月2日凌晨他才醒了过来。然而发生的事实却让他情愿自己在这场车祸中再也醒不过来。
　　一场车祸将他打回原形，将他的心碾压的四分五裂。
　　刹车怎么会出问题，已经无暇考虑。因为，周梓昂病危，而对方车子上三个人死了两个，司机重伤，当场死亡的则是……
　　许敬恺到现在还无法回神，整个人还在精神紧绷，除了周梓昂为了救自己几乎殒命之外，他还直接造成了杨志广和崔万晴的死亡！杨清瑶的父亲和母亲，不是因为他入狱，却是因为他而死！如今的他，还拿什么去面对杨清瑶！如今的他！还怎么配说爱他！如今的他，还可以用什么理由站在她身边说保护她！如今的他，凭什么还能对她说那句让她无比心安的“我在，别怕”？
　　他是凶手！是害死杨清瑶父母的凶手，是害自己好兄弟差点死掉的凶手！他是杀死她最后期待的凶手！
　　自己是何其残忍啊。和婉婉的最后一面竟然那样粗暴地对待了她，甚至还怀疑她对自己的感情，在做过那样的事之后还不辞而别。如今，还导致婉婉父母的死亡。
　　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啊？！你知道消息后会崩溃吧，那个时候你怎么撑下去？谁会安慰你？谁会保护你？谁会陪伴你？不管是谁，大概，你都不希望那个人是我了吧。婉婉，对不起。婉婉，我后悔了，我不该在那个时候离开你，让你一个人孤独，无助，害怕，难过。
　　……婉婉，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是，我自己都没有勇气站在你面前。
　　但是，婉婉，我还很自私，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你身边向你赎罪，哪怕命给你你也不会原谅！
　　……

　　许敬恺苍白的薄唇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自从母亲离开后，他不知道什么是眼泪。
　　自从离开杨清瑶之后，他尝遍了眼泪的各种滋味，他知道了什么是难过，伤心，心痛。
　　我拿什么和你重聚？许敬恺被无力感深深地包裹住，感觉喘气都很困难，万箭穿心！。她的可爱的笑脸，清澈的双眸，香软的怀抱……一幕幕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就好像，这些日子他们没有分开过一样，就好像这些回忆是他仅存的东西一样。
　　……

　　“小恺，哪里不舒服？赶紧让医生瞧瞧。医生，医生！”看见儿子如此痛苦，许廷瑞揪心极了，他把一切工作都推了，在医院里守了一天一夜都不敢合眼。
　　“我没事……”只是，我害死了最爱的人的父母。从他听到 “杨志广，崔万晴当场死亡”的那一瞬间，就像自己被判了死刑一般。他心疼他最爱的女孩儿，从此孤苦一人在这世上，他，恨透了自己！
　　“小恺，别担心。我请了最好的律师团队，这只是个意外，你不会有事。”许敬程的声音那么好听，如晨钟暮鼓，缓缓道来，一字一句，听起来让人安心。多好啊，自己身边有这样一群关切着自己的亲人，担忧着他的健康，帮他收拾烂摊子……可是，这又多么讽刺？
　　如果是别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许敬程的话肯定是心中能舒一口气。但是，许敬恺并不想给自己开罪，他所有痛苦的源泉，是因为自己导致最爱的女人失去至亲，导致好兄弟生死未卜。
　　许敬恺抬眼，强装镇定的看向许敬程的方向。镜片反射出病房里惨白的灯光，他看不清他眼底真实情绪。
　　而镜片之后的墨黑眸子，迅速扫过看向自己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稍纵即逝的怀疑表情，没有逃过镜片后那双猎鹰一般敏锐的眼。
　　本是同根生，却因为从小背负的东西截然不同，所以兄弟俩性格完全不同。
　　哥哥很会“察言观色”，他懂得每一个人的每一个表情代表着什么。正如此时，往日兄弟亲情，在此时，他看到了裂痕。
　　嫌隙是迟早的，但他尽力了。在杨志广之前，他们本就不可能做血肉相连的兄弟。他许敬程，只是念在旧情。
　　这个世界上，他不欠任何人，唯独对这个弟弟……这个外表斯文谦和而内心极其冷漠的男人才会生出一丝温度和歉意。但，所有的温度和歉意的前提，是这个弟弟不能阻止他的道路。

　　匆匆从外地赶回来的周正豪快步冲向重症监护室，看见霍彪守在那里，心里才稍微平静了一些。至少，他的儿子在这样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就算他不需要自己，只要不是一个人，就够了。
　　周正豪来到许敬恺的病房，抿着唇，最终只是对许廷瑞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便又离开了。

　　……

　　五日后，周梓昂脱离了危险，转入了普通病房。
　　医生说：“手术是成功的，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除了身体多处骨折外，病人的头部受到重创，暂时会意识障碍，情绪不稳甚至思维混乱的状况，至于到什么程度，还需要病人清醒后才能进一步得出结论。”
　　这样的情况，意识障碍，情绪不稳，思绪混乱又算什么？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人平安安好来的重要。
　　只可惜，杨志广和崔万晴的死亡已经成了既定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这次交通事故显然不是意外，刹车为何无缘无故的失灵？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揭过去他超速的事实。如果不是他超速，就算刹车失灵，是不是也不会导致如此惨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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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车祸事发半个小时后，在许敬恺和周梓昂还没有从手术室中出来的时候，京城的各大纸媒和网站已经贴出头条新闻，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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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超速不对~出行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