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51、醉后不知天在水

　　Jason重新找了房子给杨清瑶，因为杨清瑶拒绝了Jason对于让杨清瑶暂住在他家的提议。
　　Jason这段时间帮助了杨清瑶很多，杨清瑶不想再欠他人情了，还有……
　　Jason对于她的关照实在是让她倍感压力，还有那些有意无意间如摸头这类的亲昵举动，让她很别扭。她做不到和其他异性的亲密接触，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意识到，从今往后的路，她要一根人走，靠谁都不行！
　　她申请不到新的学校，政治/避难不被接受，现在这样根本没有办法去工作申请工作签证，即使是投资移民，她的钱也不够，所有的留学中介机构和律师事务所都对她避之不及。
　　她心里明白，这不是她运气太差，是对手太强。
　　是谁要逼死她，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她只知道距离最后的期限还有三天，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倒下！她仅剩的便是父母了，曾经想要逃离的家，如今成了她最后的精神支撑。
　　仿佛大醉了一场，醒了，就不能再睡了。
　　不管有没有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她的人生都不能这般轻易认输——那会对不起为她付出所有的父母，也对不起那段短暂却让她斗志昂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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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已经半黑不黑的外籍人士，想要获取合法的身份，天方夜谭。
　　她最后的筹码就是她一身的所学和还不错的英语了。于是，她去了当地的army办公室进行面谈。是的，根据“紧急人才入伍计划”，她要去试一试。
　　谁能想到的啊，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有一天会为了生计去应征入伍？呵，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条路了！
　　面试的时候她做了一项简单的测试，阅读，词汇，数学对她来说并不难，但要拿到正式考试资格之前她的个人资料还必须要通过审核，即便如此，三天的期限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剑，和时间赛跑，运气是她最后的赌注。
　　“不负众望”……她又输了，输在了时间所剩不多的时候，输在了悬崖峭壁的边缘——她的体检报告被评估为有轻度抑郁倾向，身体素质也不达标。
　　她怎么能有抑郁症呢？她还会笑呢，还会期待明天还在和命运抗争呢！
　　如今，她面前似乎只有两条路了，一是乖乖等着被遣返回国，尽管不知道回去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想要替父亲翻案是不可能的了；如若不然，只能逃跑，彻底黑在这里，过着不能见光的日子，活在黑暗的角落里偷窥这个光明的世界……
　　最终，她暗下决心，想要给Jason打一个电话，却突然想起，她的手机在搬家那天就已经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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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清瑶新租的小房间了，一张书桌一张床便是所有。她甚至不知道合租的室友都是什么人，她的世界似乎在一夜之间只剩下了为自己争取一个合法身份这件事，而她所熟知的人，也只剩下了Jason一个。
　　“我们结婚吧。”Jason坐在杨清瑶身边，端了一杯温水给她。杨清瑶的脸色有难以置信也有平静。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条路，可转瞬即逝的想法也令她觉得不耻难堪。她深以为然为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可能长久的，而且，她所有的爱和心都给了那个人，凭什么拿自己的不幸去祸害另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
　　许敬恺留在她心里的位置太重要了，也太美好了，她可以忽略掉他们之间最后那一幕，仿佛这是她心中仅剩的一寸光明和美好了。尽管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他们还有没有以后，但她愿意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也愿意这样让自己活着。
　　春花这么美，月亮那么圆，他一定也看着呢，不会忘记吧？
　　她还想等，无论是多久。所以这条路一开始就被她否了。
　　“非法滞留，除了每天要面对被遣返的不安，更重要的是很多事你没有办法做。比如，替你父亲翻案……”
　　“非法滞留变合法只有三个渠道。第一，是等着大赦，但什么时候大赦不是你我可以预计的。第二，是和公民结婚。第三是入境十年以上并且有公民的孩子。”
　　“所以，与其无限期的等待或是用十年和一个不爱的人生一个孩子，不如和我结婚吧。你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我保证不会冒犯你，伤害你，我会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
　　Jason的心情很复杂，忐忑中但这一丝欢喜激动，但更多的是悲哀。
　　他喜欢的女孩子，不喜欢他，他却试图用一场婚姻将走投无路的女孩儿硬生生的困在自己身边。
　　更没想到的是，他一个被命运抛弃的人，一个活在地下享受孤单与黑暗的人，把自己这24年活成泥沼的人，竟然有一天画上一张救世主的面皮，对一个天使一样的女人说，来，我来帮你，我来救你去往光明。
　　讽刺！悲哀！可是……这是他距离她最近的一次了，想要的东西第一次被命运推到了他的眼前了，很心动，很开心，不是吗？
　　杨清瑶抿着唇，不说话。Jason说的一点都没错啊，今天的天气也真是太好了。
　　3月1□□朗气清，街道上都是春花浪漫的香气。她爱的那个人离开正好一个月了，而她却要和别人结婚？不……不可能，不可以！
　　杨清瑶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杨清瑶的反应自然在Jason的意料之中，但也有一些意外，原本他以为她多少会先犹豫一下再拒绝的……就那么喜欢那个人吗？
　　Jason也不着急，慢慢起身，设置了杨清瑶房间里的网络。
　　国内的形式已经很严峻了，对于杨志广甚至杨家的口诛笔伐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人肉搜索已经遍布整个网络，从国内已经有了烧到了太平洋的东岸的苗头，杨志广所有直系亲属的个人资料像是街上的白菜，被人明晃晃地摊在地上，谈论着，谩骂着，如果语言是刀子的话，恨不能直接抽筋剥皮地让这一家人全都下地狱。
　　所以Jaosn屏蔽了国内的网络，而杨清瑶一心扑在这20天的期限内，憋着一股劲儿，甚至上网的时间都不多。
　　网页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字字珠心，让杨清瑶浑身抖若筛糠。每个字她都看得懂，可是连在一起她竟然像不认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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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杨清瑶尖叫了一声，一把推开电脑，双手抱紧了脑袋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大抵是太过悲伤，人就会哭不出来了。
　　害怕，担心，绝望，无助……每一种情绪都在疯狂地侵蚀啃咬她的心脏。她的父亲啊，那么温和善良的一个人，那么努力工作，会为了患病的孩子自掏腰包垫付医药费的人，会在重大疫情前冲在前线的人，会为了工作连过年都不能和家人团聚的人，怎么会被那些可怕的报道形容的如此不堪？
　　“结婚吧，没有时间了。”Jason十分平静，眼里满是认真地询问，满心焦急地为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有多么地紧张，一颗紧张的心咚咚狂跳，仿佛能够撞破胸膛滚到眼前来炫耀自己有多么的兴奋，像是百米冲刺到了最后要撞线的那一刻，胜利是那么的鼓舞人心，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Jason微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神里仿佛有着璀璨星辰一般的流光，波光粼粼，甚至掩住了那深藏的哀怨和悲凉，只剩下一片光亮，而光亮的正中心是杨清瑶，他第一眼就喜欢上的姑娘，想要得到却迟了一步的姑娘。
　　Jason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扣住杨清瑶的双肩，强迫她不逃避自己炙热的目光。毕竟，这是他想做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勇气做的事情，这样的勇气，可能很难有第二次。
　　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杨清瑶答应，而且，他有杨清瑶不得不答应的理由。
　　杨清瑶愣在那里，与Jason四目相接。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了任何的光华，只剩下一片迷茫和无助，她的眸子在闪烁，是很明显的对于未知的害怕和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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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愿意帮我到这个地步。但是，我不能答应。”杨清瑶抓着Jason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拿开。然后她静静地偏过头，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吧，该做的努力我都做了，无论等着我的是什么，我都认了。我也不逃了，遣返就遣返吧，我家老杨……”
　　杨清瑶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却最终无法控制地哽咽起来。她说不下去了，也不敢在想下去了。
　　杨志广该有多难熬啊，那些诬陷之辞有多伤人啊？受过他恩惠的人怎么就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说上一句公道话呢？这个时候陪伴他的只有母亲。他们是一家人啊，如果连最后的努力也是徒劳，那么她情愿选择和家人一起面对那些可怕恶毒的现实。

　　——如果一段感情不能够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求它来时是纯粹的，过程是你认真过的。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付出过，也将会得到过。
　　父母的话犹在耳边，她怎么敢忘？她向来听话，这时候更要听话才对啊。
　　“假结婚也不可以吗？只是一纸证书，换你自由，不可以吗？”Jason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依旧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在那情绪背后的悲伤和卑微像极了年幼时候的他，那个真正的甚至是不被自己承认的他。
　　Jason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双手在脸上狠狠地搓了一把，“在你接受我之前，我保证只和你维持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如果你一直不接受也没关系，等你找到更好的方式留在美国或者找到证据给你父亲翻案，我们的婚姻关系可以随时解除。如何？你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回……”
　　“不！对你不公平，我不爱你，这份情我欠不起！我欠你的很多了，我做不到，做不到！”杨清瑶大口大口的喘息，起身向后退缩了一步，她后背抵着墙，不敢再去看Jason的眼睛。
　　Jason的心，像是停了几秒。
　　原来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她是这么的坚决和狠心啊，对他狠，也对自己狠，哪怕断了自己唯一的后路。
　　“你错了，你并不欠我，反而你的出现就是上帝给我最大的馈赠。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一片泥沼，我曾经恨过，怨过，为什么我要生在这样的深渊里，在黑暗里挣扎，我的出生就是不幸，是累赘，我的宿命就是被抛弃。”Jason扶着额角，紧紧闭上了眼睛，只是眼尾剧烈跳动的青筋才能显示他是多么用力的在逃避自己的痛苦。
　　枝头上的小白花被风吹落了，一片片落在窗台上，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本该在父母呵护中长大的孩子，却在福利院里过着弱肉强食的生活。”
　　“还是没有记忆的婴儿的时候，就知道使劲哭来讨奶，可是不能一直哭，哭久了，福利院老师也会没有耐心，毕竟大人少孩子多，婴儿照顾起来又很麻烦……”
　　“吃饱不饿肚子大概是很长一段时间中我脑子里唯一的期盼。小时候用收放自如的哭声来要奶，大一点用拳头来要食物。”
　　“我好像蝼蚁一样，在最底层挣扎。后来，福利院来一对华人夫妇，将我领养到美国。我走的时候，很多人很羡慕我，说我一下子要过好日子了。我当时也确确实实兴奋高兴了好久。可是……可是现实总是和预期像耶和华和撒旦一般对立着。”
　　“我在他们的眼里是工具，高兴的时候给口饭吃，不高兴的时候就一顿打骂。所以我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恨命运对我的不公。直到遇见你……”
　　“你对一草一木都有如此大的热情，每一顿饭菜里都怀揣着对生活极大的乐趣，你会为朋友出头，会关心每一个人，每次见到你，你都在笑，很温暖，很亲切。你的勇敢善良，你的鲜活热情都印在了我的这里……”
　　Jason用修长的手指戳了戳自己坚硬的胸膛，那，是心脏的位置。“所以，你不必觉得亏欠我，我是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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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Jason的一席话让杨清瑶的心脏泛起一层隐隐的钝痛，她从未想过这个看似绅士有礼，热心随和的男人竟然会有那样悲惨的过去。可这种心痛仅仅是同情，同情到极限她也只能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仅此而已。
　　“唯一一条路你也要放弃，是因为那个男人吗？”Jason抬起头，尽管通红的眼睛里还噙着累，但他紧紧地注视着杨清瑶，以一种逼迫的姿态，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几乎就说了他的全部，他埋在心中24年的不堪入目，如果连她都拒绝他，那么他之后的人生该如何度过？
　　“是。”杨清瑶看向窗外，那个她付出一切的爱与心的男人，那个给了她一颗糖的男人，即便没有一句话就那样离开了，但他却在她的心里扎了根，长成了大树。
　　可她的声音里却有着比落花更支离破碎的虚无，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一个人的思念太漫长，看不到尽头。
　　“不如你看看这个吧。”Jason起身，从裤袋里取出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他昨天在她家门口看到的，他自作主张地看了。他不想给她的，她会崩溃的。她在短时间内承受的东西太多了，每一件事情都像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最后一根到底是哪一根？一根根地没完没了，但也许就是他留下的这封信才是最致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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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son知道杨清瑶是一个还在对命运不低头，还在反抗的人，可他也看到了她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弱，笑容越老越少，甚至向来爱热闹的她将自己囚禁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不再与任何人接触。
　　将她所有的信念与坚持都打碎，将她心里最后那一点美好的幻想彻彻底底毁灭，她会倒下吧？可是至少她还活着，自由的活着，活下去就有希望！
　　他对这个世界早就不抱希望了，但他现在却有了，那就是，希望她在自己视线所及的地方，活下去，好好的活着，万一像他一样幸运，有朝一日会找到新的方向呢？
　　精神和□□总要有一个毁灭，他替她选择了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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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了吗？还为他坚持吗？还要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坚持吗？那个男人不辞而别在先，实名举报你的父亲在后。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你还想替他开脱吗？我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大的恨，能让他对你如此狠心。他到底爱过你吗？”Jason站起身来，走到杨清瑶面前。
　　杨清瑶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只觉得呼吸都困难，她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衣领，像是陆地上快要渴死的鱼儿，张大嘴巴拼命地喘息，可是越是大口的喘息，大脑就像是缺氧了一般越是无法思考。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可那刺目的公章，着实烫眼。
　　她是哭了吧？耳边是什么东西正一片片坍塌的声音，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一叶扁舟在大海里晃呀晃呀，终于被一股巨浪彻底地掀翻在死寂的夜海里。
　　“我查过，网上的帖子被删了，但还有蛛丝马迹可以看出这封信确实属实。我不想给你的，我知道你有多在乎那个人，但，现实就是如此，他抛弃你了，说是赶尽杀绝也不为过吧？他在国内是个地位很高的人吧，这样的人向来想要什么就可以唾手可得，玩腻了就可以扔掉，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但显然，他连‘随手抛弃’这最后的仁慈都不愿意给你。你，还要坚持吗？值得吗？”
　　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因为除了这个理由，杨清瑶实在想不明白如何还能让自己再吸入一口空气！
　　曾以为自己大醉一场，醒来之后就该站起来了。可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酒没醒，梦没醒！这都是什么！这张纸上写的都是什么！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1】。
　　天黑了，黑的不见一寸光亮。
　　风停了，波息涛静，涟漪不再。
　　醺醺然地醉去吧，睡去吧。过往的一切，不过是水中的倒影。
　　许敬恺，即便这封信是真的，你也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对吗？为了你，都值得，我不后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好痛。
　　你是我梦里的影子，是天上最亮眼的星辰，是触摸不到的美好。
　　我就是累了，醉一会儿，睡一场，等梦醒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好吗？
　　——好吗？！你说什么，我都信！我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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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题龙阳县青草湖》唐温如·元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