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46、离间

　　照顾人这件事，柳婷婷很擅长的。因为她的母亲就很需要她的照顾，尤其是在情绪方面。也因此，她总是报喜不报忧。
　　比如现在，她担下了照顾杨清瑶的责任，她就不得不收起心里的那些“不好过”。也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是杨清瑶，那个悄然中就让自己变得很轻松很爱笑的女孩儿，她才会这么做。
　　忙碌了一天下来，饥肠辘辘的想要找些吃的东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极限就是煮速冻饺子……是啊，在家的时候吃什么有阿姨做。后来全靠杨清瑶养活。
　　她搬离宿舍有一周左右了，这一周，全靠汉堡和泡面过活。
　　柳婷婷其实对吃什么没要求，能咽下去就行。但就是这短短一周的时间，就让她意识到以前和杨清瑶在一起的时候，是多么的热闹，热闹到她没有时间消沉。不，也许更早，从杨清瑶放假回国的时候开始，她又越活越回去了。
　　没有杨清瑶的宿舍，就不再是“和谐之家”了，没有聚会了，没有朋友上门；叶菲几乎每天奔波在学校和奶茶店之间，早出晚归；而刘雅言忙着恋爱，忙着社团活动，又忙着失恋……大家各忙各的，渐渐地淡了。
　　柳婷婷失神地煮着一包速冻饺子，水溢出来把火浇灭了，吓了她一跳。
　　她手忙脚乱地关了火，燃气灶却怎么也打不着了。看着飘在锅里的饺子，也不知道熟了没有，夹出来一个一尝去发现是夹生的。把饺子捞出来放进微波炉，五分钟后一看，皮硬的和橡胶似的，根本没法吃。
　　她和杨清瑶因为一场关于“韭菜饺子”的聊天走到了一起，如今却连一锅韭菜饺子都煮不出来。她望着一盘饺子发呆，很想嘲笑一下自己，活的这般不精致，又怎么配得上那么完美的许敬程呢？
　　他，彻底不和自己联系了。许敬恺还真是随他哥啊……正想着，柳婷婷的电话响了。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柳婷婷便直接挂断了。但那通电话十分执着，一次次地打过来，最终柳婷婷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有什么事？”柳婷婷的语气了带着不耐烦，也不知道在不耐烦这通电话，还是不耐烦自己。
　　“柳婷婷！明天我就去西雅图出差，三天后就回国了。所以今天晚上必须见一面。”中年的男声很是强势。
　　“行啊，给赡养费我就见。”
　　“……好。今晚七点，你学校门口。”说完，男人挂了电话。
　　嘁，这么痛快的给钱啊，又盘算些什么呢，柳婷婷心里嘲笑道。对于自己血缘上的父亲，柳婷婷对他的态度似乎习以为常了，并不在意。
　　杨清瑶的身体还很虚弱，大多数时间都在昏昏沉沉地睡着。于是柳婷婷切了些水果，拌上了酸奶放在床头，捏了捏杨清瑶的脸，说到，“你先睡，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回来，顺便见个人。”
　　……

　　“爸爸这么多年确实亏欠了你，这是 ……”中年男人衣冠楚楚，很是体面。说着，将一张卡推到了柳婷婷面前。
　　柳婷婷瞥了一眼，并没有接受。
　　这怕是柳婷婷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柳军如此的语气温和，如此的低姿态了。
　　柳军啊，知名企业家，身价不菲，在拉斯维加斯或者澳门赌场，一晚上玩掉几十万都稀松平常，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但那又如何？这人此生唯二追求就是“钱”和“儿子”，一言概之就是能生个儿子继承他的那些钱。
　　对于他的前妻和前妻的女儿这样的“外人”，觊觎他家产的人，他可是极其“厚道”的。这么多年，一分钱赡养费都不给，不仅如此，连柳婷婷出国留学的费用也不肯承担！
　　父母离婚前，她过着表面风光的生活，所以才能有幸隔着几条街和许敬程做上几年邻居。父母离婚后，虽然有那么点儿“家道中落”的意思，但好在柳婷婷的母亲是个十分未雨绸缪且善于理财的女人，所以她还能勉强算个“富二代”。
　　上一次面对面和柳军交谈的时候就是在出国前，柳婷婷一定要和他要学费和生活费，大概是气不过，意难平吧，她很坚持不要母亲出这笔钱，尽管这笔钱对于她的母亲来说并不算什么。
　　可柳军当时做了什么？他要柳婷婷写一张欠条，30万美金的欠条写的很是仔细，连当天的汇率都写了进去！
　　柳婷婷一笔一划地写了欠条，只是每写一笔，就恨这个男人的薄情寡义一分。
　　落款的那一刻，她对这个男人彻底死了心，连称呼都不愿意再叫了，从此那人是柳军，和她柳婷婷只有借债人和欠债人的关系！
　　所以这一次，低姿态的柳军到底安的什么心，柳婷婷都懒得想！她都是债台高筑的人了，柳军还能从她这里讨什么好处？
　　“婷婷啊，爸爸真的知道错了……爸爸给你道歉好不好？这么多年对你们母女的亏欠真是太多了，爸爸后悔啊！能不能，给爸爸一个机会弥补过去的过错呢？”
　　柳军可真是会说话啊，一口一个爸爸叫的真亲。可，叫的她心里真酸，如鲠在喉般地坐立不安！
　　“婷婷，上一辈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你未来的日子还长，要多为自己打算，爸爸……在这里郑重的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你跟爸爸说句话，好吗？”大概是柳婷婷一直沉默的态度，让柳军有些忐忑了。
　　柳婷婷仰起了头，使劲瞪大眼睛，害怕不争气的眼泪在柳军面前流下来。
　　她等这句话很多年了，她终于听到了！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想中的快意。曾经心里放过的狠话，如今看来只是个笑话！一个人感情最脆弱的地方，往往都是他/她获取情感的源头——家人。
　　“说吧，什么事。”她的心确确实实动摇了，但她深信柳军不可能突然转性。
　　“这张卡里有100万人民币，另外，这是拉斯维加斯的一幢房子，钥匙给你。在房子卖出去之前，租金都给你。”柳军捏了捏自己的公文包，继续说到：“上个月，你阿姨给你生了个弟弟。”
　　柳婷婷放在桌下的手瞬间攥成了拳头，狠狠地按住自己的腿，她生怕自己听不完柳军的话就会起身离开。
　　“哦？恭喜柳总老来得子！”
　　呵，这是第几婚了？第三次了吧，找了个年轻老婆终于拼了个儿子，功德圆满了啊，看样子这回不用再折腾了。”
　　柳军的脸色明显一沉，但很快他又扯出个温和慈祥的笑来，“所以，我希望你能签下这个。”说着，柳军从公文包里取了一份文件，推到了柳婷婷面前。
　　《放弃财产继承声明》！柳婷婷攥着这份声明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种声明没有法律相应吧？”柳婷婷咬着牙，从齿缝里好不容易挤出这样几个字。
　　“你看啊婷婷，100万人民币加房租够你开销的了，反正过不了两年你就该嫁人了对不对？你是个好孩子，不在乎钱财，但防不住你被人骗啊。是，是没有法律效应，但我可以去公证嘛。而且当初我跟你妈当时的离婚手续办的其实……你懂的哈，那个年代嘛，对这些不那么讲究，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看……”
　　柳婷婷死死地盯着声明上的每一个字，睁大了眼睛去把每一个字都看的真切，仿佛生怕自己不够疼似的。她柳婷婷从来不在乎能从这伟大的商人柳军身上分多少家产，哪怕一分不得她也不在乎。
　　只是，她从来想不到，一个男人对于和自己曾经共同步入婚姻的女人，和他们共同的孩子能恬不知耻到如此地步！
　　她不明白，为什么作为父亲可以如此的不公，如此的狠绝，如此的不要脸。都说糟糠之妻不可弃，偏偏她的母亲还是柳军能够飞黄腾达的贵人，谈何糟糠？！什么爱情，婚姻，孩子，不过都是他达到利益的手段，讲什么真心？他柳军有心吗？！
　　哀莫大于心死，这回柳婷婷整个人都死透了。

　　半晌，柳婷婷放下文件，抬头看向这个男人，眼里全是陌生，连嘲讽都省了：“说吧，还有什么要签字的，都拿来，我一起签了。”
　　柳婷婷想看看，自己的心往后还会不会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发疼，她怀疑自己的魂魄已经没了，坐在这里的只是一个麻木的□□在应对这个冷血的男人。
　　“嗯，这点你比你妈强，不拖泥带水，果决，随我，以后肯定能成事。”这是柳婷婷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柳军的夸奖，她突然有些想笑了。
　　“你不配提我妈！”柳婷婷的眼泪到底还是流了下来，她瞪着柳军一字一句道：“柳军，今天你把要签字的东西都拿出来，我一次性签好，从此请你滚出我和我妈的世界，别再来招惹我们！”
　　够了，真的够了！之前柳军的姿态放的有多低，此刻她柳婷婷的脸就被打的有多疼！竟然，她竟然还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可笑至极！
　　“柳婷婷！说话做事留一线！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该给你的补偿也给了，字也签了，以后你也别在你弟弟身上动心思！”男人的声调只是加重了一些，没有剑拔弩张的咆哮。外人看来，两个人的对话好像是一个阅历丰富的长辈在给一个不开窍的晚辈讲道理一般。
　　“存一下这个电话，这是房屋托管中介，中介每个月会把拉斯维加斯的房租用支票寄给你，反正你现在在这边读书，不能过去住，作为投资起码你还有的收益。另外，房产税你自己从房租里出。你已成人，这些事情希望你自己学会处理。”说完，柳军收起了文件，看了一眼手里的宝玑限量，淡淡一句：“行，我去机场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像是了了心中大事一般，步履轻松的很！
　　原来这个男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突破下限啊！
　　拉斯维加斯的房价才值几个钱？房租才能有多少？他倒是算盘打得响，一年两次税一交她还剩个屁！还投资回报！柳军这是走之前还不忘拿她当管家监工一般使唤呢！
　　“等等！”柳婷婷拍桌而起，抓起桌上的银行卡和钥匙直接砸来了柳军的后背上，“拿上你的臭钱，滚！”
　　——因为是你让我觉得婚姻和家庭是多么的可怕，可以毫不费力的杀死一个对生活充满幻想和期待的女人的心！
　　也是因为你！我不敢相信爱情，我不敢想和许敬程在一起能有一个善果，因为我觉得我不配！你这样的父亲就是我人生的污点！更不要提孩子了，我连自己都过的一团糟，拿什么来教会孩子积极面对生活？！
　　柳军！都是你！你毁了我妈的一辈子，还来毁我一辈子！！
　　柳婷婷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够了，她也该回家了。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她……
　　……

　　打了个车回到别墅，柳婷婷一手刚搭上门把手，兜里的手机又响了，是许敬程！很久没联系的许敬程！
　　“喂，程哥！”柳婷婷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半是对柳军的愤怒还未褪去，一半是因为这通电话的激动。
　　“嗯。最近好吗？”男人的声音似乎总带着浅浅的笑，给人一种温和又平静的舒适感。
　　“……好。你呢？”不好，其实我过得不好。但话到嘴边，却只想让那个关心自己的人能少一点烦恼。
　　“还不错。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这是许敬程第一次请她帮忙！突然觉得柳军那些破事儿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了！
　　“你那个挺漂亮的室友，杨清瑶。之前在国内我们一起跨的年，还一起放了烟火……呵……”
　　这一声笑是带着多美好的回忆啊，笑的是真心的愉悦！两个人一起跨年？还一起放了烟火？……心中叫嚣着不可能，但柳婷婷却觉得自己那颗被柳军刺激到麻木的心，还是闷闷地痛了一下。
　　那声笑太过意味深长了，她不得不浮想联翩！
　　“能麻烦你帮我问问她，送她的橙子糖好吃吗？吃完了吗？还需要吗？”
　　不！不可能！杨清瑶和许敬程之间……这不可能！可许敬程的话，太有指向性了。
　　“程哥……你知不知道她是你弟弟的女朋友，你的关心是不是有点……”柳婷婷捏着自己的呼吸，语气里是快要崩溃的小心翼翼和汹涌起伏的酸涩苦麻！
　　“他们分手了。”
　　“所以你……”所以你这是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且那一面之缘实在难忘。”
　　“……为什么让我去问？！许敬程！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柳婷婷倚着门，像是被宣判了死刑一般，虚脱地滑坐在了地上。
　　“唉，十多年了，太熟了啊……”
　　“好！许敬程，好极了！”这是她咬牙喊出的最后一句话，然后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柳婷婷捂着胸口，冲着这无边无际的萧然夜色，哭出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她满脑子都是杨清瑶那盒糖！她不爱吃甜的，可是这次从国内回来后，却是随手不离一个小糖盒！巧了，还都是橙子味儿的！就在刚刚出门前，她还在杨清瑶的床头柜上看到了！
　　他们、跨年夜、烟火、难忘、亲兄弟……
　　“哈哈哈哈！”柳婷婷捂着自己的心口靠在大门上。她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两个男人，一个将她的心撕的粉碎，另一个还不忘上前补上一刀。一前一后杀的她措手不及，杀的她片甲不留！
　　好极了！爱情，婚姻，家庭，都他妈的太美好了，美好到她永远碰不到！
　　22年，她用22年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杨清瑶，我那么相信你，视你为知己，把心窝子里的软肉都掏给了你看，你都做了什么！你明明知道他是许敬恺的哥哥，你们还……”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我想问，可是我再也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去问了……
　　柳婷婷进了门，将手里的食物放在一楼的餐桌上，再上楼看了一样杨清瑶。
　　她睡得很熟，却不安稳，她的手里还攥着……一颗糖。
　　“呵……”柳婷婷擦了擦眼角，也不知这一声低低的嘲笑是对自己还是对杨清瑶。
　　“关心你的人有很多啊，瑶宝儿。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

　　柳婷婷拿上自己的包离开了，在门口的时候她回望了一眼二楼的窗户，然后拉黑删除了兄弟二人和杨清瑶的联系方式，最终，孤独的背影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中。
　　山顶的别墅一片黑暗，仿佛陷入了一个悲凉又哀伤的长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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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