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26、你就给墙角挖了

　　“咳……”霍彪虚虚握拳挡在嘴跟前，借着清嗓子稍微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沉声道，“请君为我倾耳听。”
　　众人：“……？”
　　周梓昂夹了一根豆芽往边上一扔，似笑非笑道，“凉拌猪耳朵。”
　　众人：“！”□□不可怕，就怕大佬拽文化！周梓昂那动不动拽文弄墨的根儿在这呢！
　　杨清瑶却是认真追问：“所以是红油？”
　　霍彪：“……啊，差不多是吧。”
　　周梓昂：“行，您可真行，那么重要的字画儿您竟然配着猪耳朵赏，还好意思跟这儿说。也不怕霍家祖坟上冒青烟呐。”
　　霍彪：“……”我这不心本楚狂人么？诗画烟酒人生快意，有酒不就得有下酒菜吗？没问题啊……但这话他到底是没说出口。
　　……

　　这幅字可以说是大有来头，不仅仅是周梓昂，连许敬恺也是知道的。
　　因为这幅字，正是前段时间许廷瑞生意上的一个合作伙伴送来的，许廷瑞对这些兴趣一般，但在看到那幅字上印章的时候，顿时就有了不得不收的理由——这是霍家的东西。
　　许廷瑞和霍彪没什么交情，但许敬恺和周梓昂关系甚笃，于是许廷瑞拿了这个人情却把字直接给了许敬恺，接着便有了今天这事儿。
　　这幅字对霍彪，甚至是整个霍家都意义重大。
　　清朝中晚期，霍家出了一位位高权重的朝臣，擅文墨，名曰霍云山。因其才德兼备为人正直而备受皇室重用，可谓光宗耀祖，又因其书法造诣极高，备受世人追捧，只可惜霍云山作品产量极低。
　　在霍云山的打理下，霍家盛极一时，他抬手泼墨写下霍家家训，以求规诫后人。
　　时过境迁，岁月动乱，霍家后人逃至香港谋生，而祖训字画也流失到了海外。

　　失而复得的《霍家家训》如今辗转到了霍彪手上，本是喜是一桩。
　　却没成想，这命途多舛的字画逃过了流离与战火，却没逃过一盘凉拌猪耳朵！来客是霍家一分支远亲，慕名前来瞻仰霍家精魂所在，结果就出事了。
　　虽然油污没有沾染到字迹，可留白处出多了一片脏污总归是煞风景，况且，在霍彪看来，这是对霍家祖宗的大不敬！什么狗屁远亲，没崩了那人都是便宜了他。
　　当然了，这其中的曲曲折折霍彪懒得提，和这一帮小孩儿也犯不上，只草草说了一下这字儿是先人所留，很重要。

　　“霍叔叔，不知我可否有幸一睹？若是刚污了的，兴许还来得及补救。” 此话一出，霍彪眸色顿变，而后露出星星点点的意味不明。杨清瑶什么意思他当然知道，只是……可能吗？
　　众人：“……”这顿饭是吃不了了。
　　大家纷纷眼神示意许敬恺让他赶紧按住身边人那疯狂可笑的念头，且不说她有没有艺高人胆大的资本了，霍彪那性子谁敢在气头上惹？反倒是许敬恺不慌不忙地夹了一筷子酥酥烂烂的无锡排骨，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冲着自家光说话不吃东西的小丫头道，“张嘴。”
　　众人：“！”得，这顿饭彻底吃不下了！
　　霍彪突然冷色一笑，身子向前一探，一双豹目带着探究与不善紧紧盯着杨清瑶，“小姑娘，你是想替我修画？”若是仔细品品，这话里是藏着试探性的恐吓的。
　　许敬恺放下筷子，旁若无人地将杨清瑶的小手牵起，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让身边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他说：“想做什么就做，弄好了是他欠你人情，弄坏了你就当练手了。”五根软嫩嫩的小手指真好看，指尖圆润，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甲盖透着淡粉，小指外侧，无名指指尖外侧和中指指尖内侧的比其它地方要硬一点，那是她的小丫头常年画画留下的印记……许敬恺不自觉的就多摸了摸。啧……我也得留下点儿什么印记，许敬恺心思又飞了。
　　霍彪：“！！！”混小子你在说什么！你在跟我说一遍！
　　但他并不知道某混小子脑子里正在琢磨这姑娘的手，如果知道的话，那么这几句心里的呐喊未免就太可怜了一些。
　　杨清瑶也是一愣，连连摇头。
　　练手？拿人家家传宝贝练手？但她并不急着反驳许敬恺的“狂妄之词”，只是冲许敬恺浅浅一笑，然后反握住那只大手，拇指在男人手背突出的筋骨上滑了滑……好有型的手，真帅！但……杨清瑶！清醒！现在在说正事儿！你不要被美色所惑！
　　杨清瑶终于把自己的魂儿喊了回来，她转身看向霍彪，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地说到：“霍叔叔，这字儿修好了皆大欢喜，但若修不好……下酒菜都有了，做小辈的，一杯薄酒的心意也是该表表的。”
　　这一句话就四两拨千斤的把霍彪堵住了，霍彪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这丫头一句“下酒菜”不差分离地说出了他的心思。
　　有些心虚，但得绷着。
　　人年纪大了，半生风雨再辉煌浓烈，也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放下了，如今过着归隐的生活，不甘却又不得不甘于是只能心甘，但这心里多少有些人生无趣的怅然。有放不下的心思，那就效仿古人不得意时的洒脱吧，采菊东篱下，诗书烟酒茶的过吧。
　　但年纪大了，日子突然淡如水了，心静了，也空了。人若浮萍一生漂泊，就想寻个根，有个念想，有个寄托。
　　《霍家家训》能不重要吗？那是他后半辈子的寄托。但《霍家家训》很重要吗？也不过只是个寄托，日子还得过呐。
　　霍彪所想，杨清瑶看出来了。
　　有人看画看市价，看升值空间，有人看画看的是感情。一心想求的画，是因为画里有感情，能让人共情，和一心想得的人一个样。
　　空气突然安静了，这就有些让人无所适从了。
　　蔺品嘉小声嘀咕了几句，说的什么别人听不清，但坐在她身边的白玉璃倒是听的一清二楚。蔺品嘉道：“不知死活的女人，收不了场最好！”
　　白玉璃皱着眉头，伸手拉了拉蔺品嘉，难得的严厉道，“嘉姐，你别这样说！霍叔叔正生气呢，你别火上浇油！”
　　离的较近的戚梵和白默宇看了看两人，但没工夫搭理这边的动静，转头又头把视线放在了霍彪和杨清瑶身上。
　　……

　　霍彪的“阆风苑”，红木长桌太师椅，高悬“室雅兰香”四个……狗爬大字。大佬有颗文艺心，谁也拦不住。
　　杨清瑶在来时路上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此时上前一瞧，长桌上摊开的字画，字迹遒劲有力，雄浑大气，左上角果然有一方今体红印，上有“霍云山书”四个字。
　　“霍云山啊……”杨清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真巧。”她心中暗道，突然觉得眼前这字画看着更加亲切了。听闻《霍家家训》那一刻，她便觉得十之有九是出于霍云山之手了。
　　杨清瑶寻来了手套，笔墨纸砚，温水，软布，吸水纸，甚至还有铁熨斗等等东西，就这么往桌前一立，长发被她用手腕的皮筋随手一扎，如夜色里流淌的墨色瀑布。
　　弯腰俯首，身姿娉婷，仿佛是画中走来的美人，清雅脱俗，娟秀光丽。
　　年纪小小的姑娘做起自己擅长的事情来格外的认真，一丝不苟，动作轻柔又利落干脆。
　　大气都不敢出的霍彪，屏息凝神的扫了一眼这小丫头，只见这丫头全神贯注，像是做惯了这些事似的，有条不紊地将吸水纸往油污上一铺，预热的铁熨斗一点点的反复轻点，不多时，那油污已经淡去了不少，若不是离得近已然看不出来了。
　　其实到这里，霍彪的一颗心已经放下了，这小丫头着实不简单，深藏不露啊。
　　但杨清瑶是个对字画有极深感情的人，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尽力也是她的人生信条。
　　在接下来无限安静的时间里，只见她从容不迫地用笔尖沾上清水清洗，背面揭纸，搓口补洞，上浆覆纸……这是一个很枯燥漫长的过程，但也是一个极其震撼的过程。
　　饶是许敬恺早就将杨清瑶调查了解的一清二楚，深知其家世底蕴，但耳听与亲眼所见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杨清瑶，宝藏一样的女孩儿怎么能让他不爱？何况，今天的她有着临危不乱的胆识，还有……学白默宇时那张牙舞爪的活泼俏皮。许敬恺的眸子里有东西不断在减少，最后只剩下那个挺起腰肢一脸满足笑意的小丫头以及无尽的温柔。
　　也不知是自己在温柔地看她，还是她温柔了自己的眼睛。

　　霍彪态度一下谦和客气了不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小小年纪，居然擅长这些，难得。难得！”霍彪毫不吝啬的赞赏让许敬恺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他也为之骄傲。
　　白默宇和戚梵本是小声说着什么，但现下眼里那股浪荡不羁的劲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正经的惊叹。
　　“霍叔叔，我姓杨，名清瑶。说起来……”杨清瑶虚虚一指那方红印，“我曾见过这枚印。本来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想来这世界还真是小。您可知《江南烟雨图》？”
　　霍彪哪听过，但是这小丫头的话摆在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必须听说过，于是打着哈哈冲着快睡着的周梓昂咬了咬耳朵：“《江南烟雨图》是个什么东西？”
　　周梓昂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那么阖着眼，嘴皮似动不动地含含糊糊道：“老头儿，您家老祖先正经字儿不写几张，专爱在人家画作上题字，你别说你不知道你自个儿家老前辈最出名的一段佳话，就是和友人杨宝山合作的……”
　　话音未落，周梓昂突然睁开了眼，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尾挑的老高，他看着杨清瑶，渐渐露出一个狐狸精一样的又妖又邪的笑：“这么巧，都姓杨？！”
　　杨宝山，清代山水画大家，与霍云山并称“嵽嵲双仙【1】”，史料有载。
　　世界就是这么巧，往上倒上几辈，竟然是旧相识。
　　霍彪听闻先是一惊，而后大笑。
　　“这缘分，还真是……”霍彪这才想起刚刚这么一搅和，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也幸亏那点油污拢共也就指甲盖那么点儿还在留白的地方，所以这都算快的了。
　　然而，再快天也黑了，那一顿刚开局就被打断的午饭只能变成晚餐了。
　　霍彪一边安排人下去准备饭菜，一边不住地打量杨清瑶。
　　“我霍彪认识杨小姐真是此生有幸！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
　　“我的。”许敬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霍彪的激情演讲。
　　“行行行！你的，你的！”霍彪瞥了一眼许敬恺，转脸又一脸慈父般的笑容冲杨清瑶道，“反正以后就是自家人了，你的事就是我霍彪的事，不，不行！”霍彪转身瞪了一眼周梓昂，一副家门不幸的模样，“你说你，不争气的东西！这么好个姑娘在眼前，也不知道把人先截住，这下便宜外人了！”
　　外人许敬恺：“……”默默把杨清瑶拉倒自己另一侧，远离这个老恶棍。
　　周梓昂：“……”嘿，还别说，这人还真是我先找到的。
　　霍彪：“小恺啊，我没别的意思啊，我不是让梓昂挖墙脚，我不是那个意思，感情这个事就那么回事，你懂的哈……但是！”
　　霍彪绕过许敬恺走到杨清瑶面前，“小杨啊，瑶瑶，对，叫瑶瑶亲切，你看我家梓昂怎么样？一表人才是不是？我看你们喜好也相似，肯定聊得来，如何啊，我家这小子在你这儿能打几分？”
　　杨清瑶、许敬恺、周梓昂：“……”
　　杨清瑶唇角一抽，直接一挽许敬恺的胳膊，“我男朋友光芒万丈，闪的我睁不开眼。”所以我看不见别人了。
　　本是挺羞耻的台词，被杨清瑶说的一本正经，一点儿也不害臊。
　　怎样的喜欢才能是光芒万丈？从喜欢到爱。
　　许敬恺的心蓦地收紧，很暖，很软，很满。
　　有一个无所畏惧向你走来的爱人，带你走进阳光遍地的世界，从此以后，自己满心满眼都是更远的前方。
　　何其幸运。

---

作者有话要说：　　【1】：嵽嵲（音同“地聂”），指高山。
周梓昂：人最禁不起念叨，知道么？
鱼缸儿：你想表达什么？
周梓昂：给我加一条感情线……
鱼缸儿：要不要我把你写死？
周梓昂：……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