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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墓园与晚宴 ...

  •   大概都是忙着团聚,大概都是忙着狂欢,大概都是在回家的路上……本来就很长的路车子爬行到终点的时候已经20:40。

      城南墓园,方圆数十里唯一一个24小时都能让亲者去探望逝者的墓园。
      只是这个点儿墓园里没有人,大晚上逛墓园也算是一种壮举了,但杨清瑶的心里早就被乱糟糟的情绪占满了,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她已经记不清萧北北的墓碑在什么位置了。
      幸好这座墓园不大,她找了一圈最终还是找到了那座年轻的坟冢。
      城郊的夜幕仿佛格外的很沉,稀疏的烟火怎么也照不亮半寸黑夜。
      墓园的照明灯是惨白的,一点儿也不温馨,把冰冷的墓碑照的更冷了,差评。杨清瑶苦笑了一下,抬手拂去了墓碑上的积雪。
      墓碑下凸起的台子上有一束白菊,应该是两家父母上午来的时候放的。
      白菊已经和积雪融在一起了,除了可怜的叶子了无生气地伸出积雪才能让人依稀可辨一二。
      杨清瑶拾起那束白菊抖掉冰雪重新放好,然后把一杯早就没了温度的咖啡放在旁边,自己从包里取出速写本随意地扫了扫积雪,直接垫在地上,在那块写着“爱子北北之墓”的石碑前面对面的坐了下来,把另一杯咖啡放在自己脚边。
      杨清瑶从衣兜里掏出那朵讨来的金盏菊,她就这样一手托腮,一手拿花,看着墓碑许久许久……
      忽地,她像是置气一般,起身将金盏菊径直插到墓碑前的那个咖啡杯里,语气有些急,有些恼,声音裹在稀稀拉拉的爆竹声中,“小小年纪喝什么咖啡!”说完,她像是脱力了似的又跌坐回素描本上,眼泪就这样默默地流了下来。
      杨清瑶爱喝巴黎水无论冬夏都是喝凉凉的巴黎水。萧北北爱喝咖啡,无论冬夏永远都捧着一杯热拿铁。
      萧北北是从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喝咖啡,那会儿他觉得喝咖啡是大人的专利,所以他这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也要赶超岁月一把。并且,还死乞白赖地怂恿杨清瑶跟他一块儿喝。
      十岁的杨清瑶一个劲儿的摇头,说不可以,小孩儿不可以喝咖啡,萧北北却不管,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杨小瑶啊杨小瑶,你就是命里缺咖啡因,缺躁动青春的东西!小小年纪别成天循规蹈矩的,忒没劲儿!喝了这杯咖啡,你北哥带你日天日地冲出地球!”
      于是他每次都买两杯咖啡,热拿铁。
      夏天的时候,用一杯换走杨清瑶手里冰凉的巴黎水,说,“你北哥热血少年一枚,需要凉的降降温!” 冬天的时候,用一杯换走杨清瑶手里冰凉的巴黎水,说,“女孩儿少喝凉的,不然肚子疼的时候别怪你北哥走得太快!”
      “后来呢?”杨清瑶看着清冷的墓碑,弹了弹咖啡杯子,“日天日地的北哥冲出地球了吗?你丫都埋在地球上了,这是往哪儿冲的呢?!”
      “然后呢?”杨清瑶端起身边的咖啡喝了一口,又凉又苦,“冬天了,你这热咖啡不也凉了?”
      “大傻子!萧北北,你这傻缺玩意儿!跑什么跑!你总跑那么快做什么!”杨清瑶抬手抹了一把脸,因为大喊而嘶哑的声音哽咽到,“好了吧,把自己跑没了吧?!”终于,连哽咽也无法继续了,杨清瑶把脸埋在膝间,拿着咖啡的手冻得发麻,浑身冷的发颤,良久,她闷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
      萧北北,如风少年。
      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无论冬夏浑身都能跑出一身的热汗,朋友遍天下,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下两年了。
      不知不觉,烟火的频率渐渐高了起来,虽然依旧有些单薄,但对于这块墓地来说依然很热闹了。
      杨清瑶看了一眼手机,23:58。
      “北北……哥……要新年了,来,我给你听个响儿。”杨清瑶从包里翻出用糖换来的仙女棒,拿在手里半天才想起来她身上连个能点燃捻儿的东西都没有!
      再回头看看四周,可笑的是连用来缅怀的蜡烛都是电子的了。
      杨清瑶冲着冻僵里的手哈了几口热气儿,瞪着墓碑嘀咕着,“有你这么当哥的?成天给人裹乱。”
      说着便起身冲身后回廊里走去,想去向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借一个打火机。
      “墓地里放烟花?”一道怎么听怎么瘆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杨清瑶下的差点把心脏吐出来,刚刚还冲着一死人发脾气的杨大胆,瞬间抖如筛糠,连手里的仙女棒都掉了。她仿佛看到自己的三魂六魄飞到墓园上空转了一圈,又回来,然后又飞了出去……
      “要火吗?”深沉清冷的声音和午夜的墓园倒是协调的很,只是对于一个血肉之躯的小姑娘来说,这未免有点儿无法消受了。更要命的是,她还听到雪地里有咯吱咯吱的声音,是幻觉吗?是幻觉吗!
      “……是鬼差大人吗?”杨清瑶抖着声音,不敢回头。“我没有大不敬啊,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那深沉清冷的声音竟然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只淡淡地说了四个字,“我是活人。”
      杨清瑶这才如梦方醒般小心翼翼回过头,背着光只能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黑影,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大概没有吸,猩红的光很弱,真的是很像悬在半空的鬼火了……杨清瑶下意识地就往黑影的脚下看去——“呼……还好,有影子。”
      黑影:“……”我说了我是活人!
      黑影偏过头吸了一口烟,将香烟从口中取下,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伸到杨清瑶面前,而后在暗影里一边吐着烟雾一边说道,“拿去用吧。”
      “哦。”杨清瑶拾起地上的仙女棒,小心翼翼的伸到男人的烟头上,“滋啦”!白金色的火光四溅,火星落在男人手背上。
      男人:“嘶……你难道不该把真根烟拿走?”
      杨清瑶:“啊,对不起。你难道不继续抽了?”
      男人:“……”
      杨清瑶:“今天谢谢您,再见。”杨清瑶冲那黑影郑重地鞠了个躬,然后转身抓起地上的素描本塞进包里,绕了好大一圈从离男人最远的一侧逃似的离开了。
      男人:“……”这是……这的确是见鬼了的反应。
      男人的眸子下垂,看了一眼刚刚手边的墓碑——“爱子北北之墓”。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杨清瑶离开的方向,忽而闷闷地低笑了起来,只见他取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仰头望向黑洞洞的天。
      他一手夹着似燃非燃的香烟,烟灰已经攒了好长的一段,一阵风吹来,烟灰“啪嗒”掉进雪地里,像是砸出了巨大的声响般。而握着眼镜的那只手则是无力地垂在腿边,也不知是不是风太大,吹得驼绒大衣厚实的衣袖不停摇摆,幅度越来越大,只是男人又放进嘴里的香烟又聚起了一小截烟灰,纹丝不动的挡在微弱的火光前。
      男人站了许久,最后揉了揉眉心捋了一把脑后的发髻,转身离开了。
      ……

      时间回到六个小时前,W酒店宴会厅。
      晚上18:00,雪势渐微,路上厚厚的积雪丝毫没有阻挡这个城市的繁忙与热闹。
      许氏年终招待晚宴在W酒店宴会大厅准时准点地拉开帷幕,一场集结了众多政商名流,军政首脑,文化演艺以及海外大财团高层的年中盛事成了举国上下关注的焦点。
      这场晚宴不仅仅是彰显许氏无法撼动的商业巨轮地位,招待答谢各方这一年对许氏的信任和支持和拉拢维护资源人脉。比起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这场晚宴最重头的还是许氏集团内部的人事变动的宣布。
      莫看只是集团内部人事调任,那可是牵一发动全身影响深远的大事。
      无论是来捧场的还是来打秋风的,即便是走过场当陪衬的,各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心多用。表面云淡风轻,口若悬河,心里则不然。
      这场晚宴的影响力自然不必多说,且看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歌舞升平的晚会,国宝级的明星大腕成了绿幕似的背景音,演的那叫一个仔细认真。台下首席主位坐着的便是许廷瑞,西装革履,气宇轩昂,谈笑风生,纵横商场数十载的淬炼让他举手投足都被人恨不得反复琢磨其用意。
      许廷瑞正举杯交谈的是国务委之一,副国级领导周正豪,当然了,周正豪出席这样的活动自然是以私人身份。多私人的身份呢?周梓昂的亲爹岁末年关带儿子走亲访友的关系,尽管周梓昂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身份同样敏感的还有坐在许廷瑞右侧的那身衣着休闲的人。若是平日里他定然正装,那正装上是三颗金星和一枚金灿灿的松枝!只见那人一脸的板正肃穆,独子戚梵简直与其一脉相承,此人正是中部战区总司令——戚鸿坤。
      仅仅是这两人的出现,这场晚宴注定只会有关注度而不会有曝光度的可能了,更何况在座的各位没有哪个是简单的。
      ……

      顶层套房,许敬恺正捧着手机和小女朋友发信息,眼里的柔堪比四月能吹红了春花的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外三个人。
      吧唧吧唧吃着小蛋糕的白默宇:“喂,我说恺哥,您当真是要走这一步?”他们几个是什么交情,对方不张口都知道彼此脑子里想着什么。
      说实话,许敬恺这事儿梗在这里好几年了,如今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白默宇倒还真有些想不明白了。即便如此,为了这一天他还是盛装出席了,“渣男烫”都规规矩矩的向后梳起,一身深灰色西装在灯光下衬得金丝银线闪闪发光,一个行走的“骚”就是了。
      看着手机的许敬恺眼皮抬都不抬地“嗯”了一声。
      手里拿着笔记本电脑的戚梵动作一顿:“你不是向来讨厌这种场合?”白衬衫黑西裤被戚梵穿的板正挺拔,黑色西装外套被他端端正正的放在旁边的沙发上。
      周梓昂唇峰微挑,犬齿咬着一根没点的香烟懒洋洋地摊在沙发上,说:“我没有别的东西奉献,唯有辛劳泪水和血汗……”半眯着眸子恹恹的。黑色的丝滑衬衣也不好好穿,扣子解开两颗,露露出突出的喉结以及一小片冷白色的胸膛,黑色的丝绒西装外套也大剌剌地摊着,被主人无情的蹂躏出褶皱。
      周梓昂说的是丘吉尔的一句名言,其他人觉得没头没尾的,唯有许敬恺抬头冲他心照不宣的勾了勾唇。
      “我今晚睡你这,不回去了。”周梓昂长腿一伸站了起来,反手脱了外套扔在地上,自顾自地去茶水间拿了几颗糖全都剥了糖纸一颗颗地扔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嚼了。
      这是不打算一会儿下去当亲友团了。也是,亲爹都来了,他怎么可能下去露面?

      “今晚结束以后我得去见我女朋友,然后回老宅。”许敬恺放下手机,将几份资料攥在手里看,嘴里不咸不淡的拒绝了周梓昂,顺道暗戳戳的秀了一把。
      “没事,我跟你一起。你家那儿不也有我房间么?”周梓昂喝了一口浓茶,冲淡了口里的甜腻,眯着眼睛很是享受。
      “艹!昂少,你这话说的信息量很大。”白默宇贼笑着,戚梵不予理会。
      其实这事儿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许敬恺和周梓昂这俩也算的上时候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了,只不过一个是有家不回,一个是有家跟没家似的从小到处睡。所以许敬恺有时不得不回家的时候会顺带着捡着周梓昂一块儿回去——周梓昂的兴趣爱好完全符合中老年,尤其是有钱有闲的中老年心目中的男神标准,也算是帮他分散许廷瑞的灼热视线了。
      许敬恺有些后悔,他当初就不该把那小破孩儿捡回去的!
      ……

      晚宴的流程冗长,该走的流程一个不能省。
      其实这次晚宴也是许廷瑞提前释放的一个信号。
      许氏酝酿了不少时日了,与其说许敬程主导收购美国耀世集团是对他的考验,不如说是许氏做了个跳板,算是为明年许氏在海外融资试水了。
      许廷瑞人脉甚广,提前收到消息今后几年国家重点调控房地产这一块,这是许氏立业的根基,因此如何转型,如何趋利避害,如何在大环境中稳坐头把交椅成了许氏迫在眉睫的任务。
      当然了,看似紧迫的事情在许廷瑞眼里也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那两个身上流着他血液的人。
      曾经错过的家庭生活已经弥补不回来,许廷瑞年纪越大也活的越明白,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按照他的计划,今天这场晚宴最重头的环节,便是宣布其次子空降许氏集团执行总裁的位置,着手许氏国内事务;而原本的执行总裁许敬程,许家长子则将升任为许氏集团的总裁,主要负责海外事务。
      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他再坐镇几年便可以可以功臣身退,能给亡妻一个交代。
      “做个词人真绝代,奈何生在帝王家。【1】”何止是帝王,权势越是滔天,担子越是重大这是到哪儿都通用的法则。
      许廷瑞多年来步步为营,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其中滋味如人饮水。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许廷瑞还是很幸运的。
      年轻的时候婚姻自由,觅得贤妻在家庭和事业上给与自己最大程度的帮助,如今两个儿子也一表人才,有多大能耐,是什么性子他都看在眼里。
      豪门向来多恩怨,这种事就算自己没有经历,看得多了也难免会惴惴不安尤其是当权者年富力强而继承者又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其中的辛密只有更狗血,没有最狗血。
      所以,许廷瑞尽力去做一个开明的父亲,给与两个孩子最大的包容理解和支持。
      兄弟俩18岁成人的时候,许廷瑞就力排众议将集团事务一分为二,给兄弟二人提供了历练成长最优渥的环境。只是许敬程顺理成章地担起了责任和义务,而许敬恺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从来都是“不去”两个字回了许廷瑞。
      直到今年圣诞节,整整七年过去了,许廷瑞都被磨的没脾气了,许敬恺竟突然改口了。
      ……

      然而,这场万众瞩目的盛宴到底还是出了事故。
      事情是这样的。
      原定于20:00整开始宣布人事任命的流程,却因为一个人的缺席不得不延后。
      是,向来让人放心,做事周全一丝不苟,哪儿哪儿都挑不出错的许敬程,许家的太子爷,竟然失踪了!而且动用各种关系都联系不上!哪怕是其贴身的保镖江河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活动一延再延,也就是许氏集团有这么大的脸面,在座的人都一脸期待的硬坐到还有半个小时跨年钟声就要响起的时候!
      23:30,许敬程依旧没有出现,现场已经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许廷瑞在暴跳如雷和百感交集中陷入了低压中心。
      就在这时,许敬恺跨过人群,走向了许廷瑞,亲手为父亲倒上一杯太平猴魁,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手按在父亲的肩膀上,双眼平静的看着父亲。
      不知怎的,许廷瑞原本焦躁的情绪就退了去,尽管许敬恺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说。
      许廷瑞一直都知道,走这条路,许敬恺的能力是没问题的,他甚至能比他的兄长做的更好,但许敬恺的性子却是不与任何人亲近的,上位者固然可以高冷,但往上面那个位置走的路上,这是不可能也是不可以的。
      直到这一刻,许廷瑞才突然意识到,那个曾经被他当做叛逆的小孩,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他,给自己画了了一条线,一边是自己,一边是世界。
      而今,他变了。
      就这样,许敬恺一个人在大家惊奇和玩味的注视下,在窃窃私语和妄加猜度中,单手执着一杯香槟,不慌不忙地走上了舞台中央。
      “各位晚上好。有幸能在这里与大家见面。”许敬恺第一次从活在传闻中,甚至是不怎么好的传闻中,身形挺拔,如干城之将般走到了世界的面前。
      不是对立面,而是作为当事人,将这个世界以一种廉远堂高的姿态看在眼底,握在手里。

      ——“你明明那么好,为什么非要藏起来呢?”
      ——“你很好,好到只是想到我喜欢你就有些骄傲。“
      ——“从明白自己喜欢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做一个更优秀的人……你在雾里,我想作风吹开这雾,你在风里,我想作风筝追上那风。”

      ——“我没有别的东西奉献,唯有辛劳泪水和血汗。”是啊,为了你能一直因我而骄傲,为了勇敢无畏的你我为什么不面对呢?
      人人都说许家二少是躺在功劳簿上的闲人,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散人,是个躲在父亲和兄长光环下的小透明。可除了许敬程没有人懂他的至深之意。
      以前他可以不在乎,如今,不得不在乎。
      许敬恺的致辞不华丽,一点儿客套话却没有,可就这短短半个小时,足以惊艳众人。各位看客们从一开始将注意力聚集在他那让人过目不忘的绝世皮囊上,在他那冷峻凌厉的强大气场上,渐渐地,都归拢于他话语间强大的理智和缜密的逻辑。
      连周正豪都止不住夸赞,“远见卓识,眼光独到。”
      戚鸿坤最终也给出了四个字:“前途无量。”

      跨年的钟声响起,许敬恺举杯致意众人,现场掌声雷动。
      晚宴圆满落幕,许廷瑞猛灌了三杯浓茶,却冲不淡喉头的酸胀,最终在人群渐渐离开的时候,对着许敬恺已经离开的方向,红着眼,慢慢地,默默地鼓起了宽厚粗糙的手掌。
      ……

      新年的时针还没指到1,零星还有几点爆竹声热闹着入睡的深夜,许家老宅那扇奢华厚重的双开实木大门被人推开了。
      身材修长的男人脱去带着寒气的黑色驼绒大衣,顺手递给了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的佣人。管家老陈以鼻观心远离战场。
      屋子里很暖,男人的眼镜上瞬间凝气了雾气,他摘下眼镜,对着玄关上极尽华丽的水晶灯擦了擦镜片。
      直到再戴上眼镜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偌大的许家,灯火通明,没有半点新的年喜气。
      许敬程迈着修长的腿,冲着坐在客厅正中央一脸正色的父亲温润一笑,深深的梨涡盛着斯文有礼的翩翩风度,他解开黑色西服的一颗扣子,腰杆笔直地坐在了许廷瑞的对面。就那样温和地含着笑意,等着许廷瑞开口。
      结果喝完一杯茶后,许廷瑞还是那样不温不怒,却也没有丝毫的和颜悦色的一动不动地地盯着他。
      “我去墓地了,突然……”许敬程抬眼看着许廷瑞明显一怔的眼睛,继续缓缓道,“想她了,新年不想她一个人过。”
      “你!”许廷瑞怎么也没想到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许敬程突然玩失踪竟然是因为这样一个理由,一个他无法反驳还勾起他浓重愧疚之情的理由。
      许廷瑞倏然起身,居高临下的指着许敬程的鼻子, “你……”,许廷瑞咬着牙,但除了一个“你”字,许廷瑞发现自己心里起的长篇大论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他猛地甩开指着许敬程鼻尖的手,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突跳,狠狠瞪了许敬程一眼,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转身离开了。
      是的,许廷瑞绕过回廊,连外套都没穿,直接推开阳台的玻璃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那棵苹果树抽闷烟了。
      陈曼芳表面上在卧室里看书,但卧室留了个门缝,一切的动静她都听在耳朵里。于是她起身,披上厚实的睡袍,抱着一张毛毯,趿着拖鞋,轻轻地走到阳台上。
      她小心翼翼将毛毯披在许廷瑞身后,很轻地说了一句,:“外面冷。”
      许廷瑞没回头,也没回应任何话,陈曼芳自然不会在这敏感的地方久留,只是将毛毯又裹得紧实了一些,便悄悄关上门离开了。
      陈曼芳走到客厅里,坐在了许敬程身边。
      后妈难做,豪门的后妈更难做。在这个家里用“如履薄冰”来形容陈曼芳再适合不过了,三个男人,各个都得小心翼翼地对着。
      而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在许家最安心的存在。
      是了,兄弟俩性子从小就不同,许敬程温和,许敬恺冷漠。在管教孩子这件事上陈曼芳一直是没有作为长辈的威信的,她不敢,除了顾忌自己的身份尴尬的这一层,她更怕的是那些足以淹死人的流言蜚语。
      日子久了,许家上下谁都能看出来陈曼芳对许敬程是真的尽心尽力的倾其所有,而对于许敬恺则是少做少错的那一套。
      其实陈曼芳这样的做法大家都能理解,亲生的孩子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更何况这半路冒出来的妈?
      理解归理解,但这样做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对孩子的成长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影响。
      半大的孩子哪个不想要耐心不想要温柔不想要被捧在手心上?陈曼芳选择了对于自己容易做的那个,也就等同于放弃了另一个。哪怕没有漠视,没有虐待,但距离从小就梗在那儿了,越来越远,越走越深。
      比如小的时候,兄弟俩的学校要开家长会,许廷瑞忙来不了都是陈曼芳去的。兄弟俩不在一个班,所以许敬程的家长会是陈曼芳去的,而许敬恺的家长会则是管家老陈去的。
      比如现在,陈曼芳知道许敬程喜欢吃什么,每次都会准备他喜欢的饭菜等他回家。但这么多年了,陈曼芳从不知道许敬恺不吃虾不是因为怕过敏,而是他不喜欢任何的剥壳。
      所以许敬程对陈曼芳说不上有多么的亲昵,但也很是尊敬和客气。
      许敬恺倒是想对陈曼芳客气,但陈曼芳受得起吗?敢吗?
      即便今天许敬程清楚明白地说他缺席如此重要的晚宴原因是去墓地看妈妈,陈曼芳的心里她也没有生气,没有不平,只是淡然,只是可怜这孩子。
      她说:“小程,我给你熬了姜汤,睡前喝一碗,驱驱寒。”
      许敬程略微抬眼,冲她略有歉意的一笑,道了声谢谢。只是在没人看见的影子里,那抹笑突然染上了一层深深的冷和意味深长。

      为什么谎言都有被揭穿的一天呢?如果一个谎言能随着人的一生入土为安,也算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吧?

  • 作者有话要说:  【1】:李熠·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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