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2、新生报到

　　新生报到的手续算不得繁琐，也不见得简单。但对于杨清瑶这种记性不好的人，光是找办公室都迷路了十回八回。
　　迷路耽误了不少时间，她不敢久留，七荤八素地找到了出口后，便见到Jason还维持着她离开时候的动作。杨清瑶心生歉意，虽然整个人累到了极点，但还是笑着，谢着，双手恭恭敬敬地向Jason呈上了官方发放的纸条——宿舍的地址。

　　Jason收好了所有人的“纸条”，轻车熟路地把人一个个送到了目的地，还贴心地帮忙取下行李，笑着挥手告别。他很有礼貌又很热情的样子被车上的杨清瑶收进眼底，她眯起眼睛，总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眼熟。

　　杨清瑶是Jason送的最后一个人，他说她的宿舍最远。
　　但只有Jason自己知道，他特意从反方向绕了路。

　　到了目的地，Jason拿起杨清瑶的行李箱说帮她抬进去，她想想也没拒绝。拒绝一个古道热肠的学长太过刻意矫情，杨清瑶心里琢磨的是旁的事——用不用给学长“小费”。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她打消了，既然都是华夏儿女，所有问题都是饭桌上可以扯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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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位于一个不错的社区里，是一处公寓，安静，绿化也好。小二层的公寓楼整齐划一，一栋栋地挨得紧凑却不拥挤凌乱。
　　杨清瑶仔细品着一路风光，只见小区中央的小公园里，有网球场和露天泳池，这简直完美——她不会游泳，也不会网球，最擅长的运动就是静坐，可以为了画一幅画不吃不喝静坐一天。
　　她曾和发小萧北北打趣过自己这天赋异禀的定力和腚力。
　　萧北北……小北啊。杨清瑶抬头望了望天，湛蓝的天空不带一丝浮云，仿佛连可以寄托的念想都不留给她。她又笑了，只是这笑容带着一丝淡淡的苦味。

　　宿舍在一套公寓的一楼，门口有一排齐腰高的灌木，上面有一些粉色的小花和不知名的蓝色浆果。
　　杨清瑶飘远的心神被眼前这些热闹的小浆果拉了回来。她慢慢蹲下身去凑近了灌木丛，使劲嗅了嗅灌木的清香，两眼瞬间熠熠有光，回头冲着Jason粲然一笑：“学长，你知道这种植物有一个传说吗？据说能看见它的人，以后都会交好运的，是真的！”她伸手指了指手边的浆果，指尖一转又指向了Jason：“今天谢谢啦，这片果子送你，后会有期！”

　　Jason习惯性地站在阴影里，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心脏却跳空了——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如此鲜活，会对这丑陋的世界回以最大的热情，会对一个陌生日如此友善……就像一道光，在她的世界里里外外都没有一丝的黑暗。
　　Jason忽然发现早已僵硬的情感悄然奔流不息，越来越激烈，他像个傻子似的愣在原地，像个疯子似的汲取那份笑容。
　　这样的感觉很陌生，也让他忐忑不已，但……他不排斥，甚至还想要多得到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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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清瑶道过谢，接过行李进了门。
　　宿舍里已经有人了，听见门口响动，伸出头瞧了过来。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是特别高。高个儿的女孩儿见到杨清瑶热情地凑到她身边寒暄，矮个子的那个点点头便退回卧室继续收拾行李。
　　寒暄中，杨清瑶得知自己被分配到了主卧，刚才那两位室友是住在次卧的，一个宿舍四个人，还有一位与她同屋的没来。

　　说起收拾行李，杨清瑶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终于布上了愁云——肉眼可见的一个小手提箱，有什么可收拾的？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那人自报家门，柳婷婷。

　　柳婷婷和杨清瑶是前后脚到的宿舍，但她在小区拐弯处站了一会——新室友和男朋友在门口眉飞色舞的，她不好意思过去打搅。
　　柳婷婷见新室友总共就一个行李箱，张口便是：“你行李这么少，是不是很多都没带？”
　　杨清瑶可怜兮兮道：“……嗯。”新室友要不要这么直白？她觉得自己更丧了怎么办？
　　“你要缺什么，就先用我的吧。”柳婷婷冲她伸出了友谊的小手，心想，毕竟是还要同屋共处一段时间的。
　　柳婷婷的“未雨绸缪”换来的是杨清瑶“乳燕投林”的拥抱，就像她抱着的不是人，而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并时那娇娇软软的调子不断重复着：“你太好了，你人真是太好了！”
　　柳婷婷嘴角一抽，她不喜欢这种自来熟，更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而且……柳婷婷拧眉，心中不禁泛起嘀咕：“这个女孩儿怎么那么粘人？漂亮又粘人，啧……未来是个麻烦啊！”
　　她心里“不喜”，但还是拍了拍杨清瑶的肩头，说：“一个屋檐下，应该的。”

　　抱过了，也谢过了，柳婷婷在杨清瑶心中，已经从初见的“好人”一跃升级为“谦和实在，还很会照顾人的大好人”。她觉得自己无比幸运，从离开家到踏上陌生的土地，一路上都是好人。

　　杨清瑶先去冲澡，这时屋外的门铃叮叮当当响起，开门，是外卖的PIZZA。

　　“谁整的PIZZA？”倚在门口的大高个儿冲着屋里大喊。外卖小哥一头雾水，着实听不懂中文，还是一嘴大碴子味儿的中文。小哥是个讲西语的，并不怎么流利的英文也同样接地气——一股子鹰嘴豆味儿。
　　但这丝毫不妨碍两人的肢体语言交流，一番以女性为主导的单方面华山论剑后，外卖小哥索性将Pizza往“大高个儿”怀里一塞，急急奔向自己的小摩托，跑了。
　　小哥心中惴惴不安：“不跑不行，中国人都会功夫，那女人人高马大，挥手都带刀风。”

　　人在异国他乡格外容易孤独，也因此格外容易满足和感动，一份从天而降的PIZZA如同年夜饭一般把天南海北的人凑在一起，这就够了。
　　四人分食PIZZA，心中感叹之余，传统项目——互相介绍自然无法避免。
　　大高个儿率先出声：“我，刘雅言，奉城人，21岁，来读研的，哈，专业是摄影，以后你们的写真我都包了啊！”刘雅言凌厉的眼神一扫，随后无奈地摊手道：“我猜你们是想问我多高，是不是篮球队的吧？”
　　众人点头如捣蒜。
　　“184，不穿鞋，不是运动员，爱喝奶爱吃肉，从小在我爹的武馆里蹦跶，一不留神就窜个儿了。”说完哈哈大笑，笑声确实爽朗，让人想起了梁山好汉，举手投足让人觉得有一股子江湖气息，和她的名字是两个极端，但笑声确实很感染人。

　　“叶菲，海城人，22岁，转学到这边来读ACCA。”说话的是与刘雅言同屋的女孩儿，她抿唇略停了一会儿，继续道：“我想当精算师。”可能有些紧张，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叶菲大概并不习惯这样与人围坐闲话，说话的时候坐的板板整整，双手叠放在桌前，像是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一条低马尾除了一圈电话黑头绳之外，没有其余任何装饰。
　　她年纪不大，却透露出一种“老气横秋”之感——拿出来洗的和身上穿的都是浅色衬衣，布料很硬，衣领笔直，和她说的话一样呆板无趣。当所有人的话题还围绕着偶像、电影、音乐……云云之时，叶菲要么不语，要么每一句话都是在规划未来——毕业找什么样的工作，如何留在美国。满口的追求、目标、计划。
　　她就像是一个分秒精准从不停歇的时钟，滴滴答答帝驱赶自己不停的奔跑。

　　她很焦虑，杨清瑶心想。那种焦虑包含了很多意思，但不是当事人，谁也无法说出一二来。
　　杨清瑶看着叶菲，想到了自己。有些忘不掉的事，只有在片刻不歇的日子里才能淡去，藏在自欺欺人的画皮里。于此，她还是很欣赏叶菲身上那股逼迫自己马不停蹄的劲儿。

　　“柳婷婷，21，不是土著的北京人，来这学英文文学。”柳婷婷轻描淡写地说着，和叶菲老沉不同，柳婷婷的成熟稳重是由内而外的。
　　“我叫杨清瑶，真巧，我也北京的！”杨清瑶看着柳婷婷，眸子弯成月牙，激动的流光溢彩顺着眼角流淌。“我爱画画，来学服装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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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闲聊的话题越扯越远，杨清瑶一手托腮，出了神。
　　她仔细回想自己出国这一路——本来好端端的在家填高考志愿，却被亲爹杨志广同志硬生生地拖出门，塞到新东方，她莫名其妙的考了托福，稀里糊涂的拿了录取通知书，行李没拿全就上了飞机到了这里。
　　前后不过两个多月，一切始料未及，又极其符合老父亲老母亲的套路，二老总是把觉得对她最好的路摆在她面前。
　　——“你就这么走，为你好，这都是为了你好。”
　　——“做这个……不许做那个……唉，你这么做太没规矩啦……嗯，坚持，保持，很好！”
　　——“你有什么不愿意的？以后你回过头来会感激我们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这孩子，多少人挤破脑袋要走的路，不都得靠自己一砖一瓦辛辛苦苦去挣？你倒好，我们给你铺好路，你只管走就行了，还委屈你了？”
　　——“瑶瑶，听话啊，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都是为了你好……”多么沉重的一句话。
　　但这一次，杨清瑶选择留学这条路却不仅仅是顺从19年如一日的“都是为了你好”。她想要走自己的路，想要自己亲眼看看这个世界，所以她来了。
　　她不知到父亲为何那么着急送自己离开，也不知道母亲为何终于肯放手让自己独自远行，但这条路也是她想走的，要走的。
　　而且北京那片土地，于她而言太过熟悉也太过沉重，沉重的到了天际蓝的没有一丝浮云的旧金山，连缅怀的轮廓都变得模糊起来，可是，她怎么敢模糊那么沉重的记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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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关了窗，熄了灯，窗外三两虫鸣，月光温柔的从缝隙中洒泄一地，可一群年轻的异乡人心中却难以平静。
　　尤其是主卧里的两个人——杨清瑶的床就一个光溜的床垫，夜里温度不高，柳婷婷只能收留她……两个比陌生人关系稍微好一点的人，因不可抗力而同床共枕了。
　　一个屋檐下，锅碗瓢盆没有不碰的，杨清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小腿不小心蹭到了柳婷婷的，当下心中一怔——她腿上怎么会有那么大一块疤？
　　杨清瑶疑惑着想要开口，却被柳婷婷抢到话语先机。

　　“送你进屋帮你拿行李的人和送Pizza的是同一个人吧，你男朋友？”柳婷婷这人也是有趣，正经稳重却八卦的不得了。
　　“男朋友？不是啊，是今天才认识的学长，叫……哦，叫Jason，大三，是学校安排来接机的，所以认识了。”
　　“才认识？学长？”看到杨清瑶的模样认真坦然，柳婷婷点了点头继续道：“怪不得才认识就这么殷勤呢，你这小妮子模样确实标致，那人……一定对你有意思。”柳婷婷掖了下被子，才八月中旬，夜里已经很冷了。
　　“你说什么呢！”杨清瑶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没给柳婷婷留下半分，她背对着柳婷婷：“哪那么多意思来意思去的，人家就是个热情好心。学长是个ABC，文化背景不同罢了。”
　　她又翻了个身，凑到柳婷婷面前，大眼睛认真又专注地看着柳婷婷的脸：“我运气真好，一路上都遇到好心人，你最好！”她伸手戳了戳柳婷婷的脸：“人美心善！”

　　杨清瑶的举动让柳婷婷心中一颤，也让她对这个长相出众的女孩儿有所改观——杨清瑶这人挺“傻”的，逮谁都觉得是好人。
　　此时，杨清瑶的思绪已经自动切换了：“Pizza真不对味儿……”说着，她把被子往柳婷婷身上盖了盖。
　　“嗯？”话题转的太快，柳婷婷看着天花板有些反应不过来。
　　“来盘儿韭菜馅饺子就好了，饺子别的馅儿都不行，就要韭菜的才够香。”杨清瑶侧躺看着柳婷婷，吞了吞口水，好像柳婷婷的脸上有一盘正冒着热气儿的饺子似的。

　　这句话顿时卸掉了柳婷婷心里最后一点“不待见”——长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喜好相当接地气，挺真实的一人。
　　和杨清瑶把天聊开后，柳婷婷越发觉得这人处起来让人真心舒坦，那是一种让人不知不觉就会将蜷缩抵御在胸口的四肢舒展开的感觉，像春风的安宁与自在。
　　她想，杨清瑶这个朋友她认了，她是不容易和人交心的，也许是全新和陌生的环境所致，这点微妙的友情像草籽似的，轻轻落下，悄然茂盛。

　　柳婷婷说了很多，她像一个旁观的朗诵者一般，带着杨清瑶走了一遭她心里的沟沟坎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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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SFAU=San Francisco Art University
学校名称请勿带入，纯属情节需要。
本文有大量的真实场景出现，但都是为了配合剧情，不必深究，哈哈。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