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199、大与小

　　“来了。”束禾落座将斜跨的腰包取下放在一旁的木椅上。她轻车熟路地拎起茶壶给自倒了一杯茶，外头的暑气太重热得她口干舌燥。茶汤色泽金黄剔透看起来很是诱人，只是束禾看着袅袅热气便犹豫了。
　　她只想解渴，这么烫怎么解渴？束禾很少喝茶也喝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听戚梵说过茶水解渴解乏，看着这烫的叫人下不去手的茶杯，她只觉得自己更渴，脑门儿上的汗流的更多。束禾撇了撇嘴，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瓶冰水。
　　“安可，你要冰水么？”
　　“嗯？哦，束禾，你来了啊！”直到这个时候安可才发现束禾已经坐在了自己对面。“你刚说什么？”姚安可收回情绪问到。
　　“问你要不要冰水。”束禾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仔细看着姚安可的反应。
　　“不要了，你也少喝点冰的，养生啊。”姚安可只是说说，她知道束禾是个在国外长大的孩子，尽管之前沉迷了中医一段时间，可有些事情已经是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
　　“你……有心事啊？”束禾抬头看向姚安可，手指在木桌上划着圈，一圈又一圈，像是一种耐心的等待。
　　“嗐，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工作闹得嘛。我这人啊，情绪都在脸上，心里装不住事儿，哈哈……来来来，咱们先点菜。”姚安可说着将菜单递到束禾手里。
　　“姚美人儿，你觉得我有几个时候能上街吃饭？还是老规矩，你做主，我什么都吃，不挑的。”束禾将菜单推了回去。束禾说的是实话，就连她无法自拔的糖葫芦和烤鸭都还是姚安可带她吃的。束禾平日里的生活太过简单，除了宿舍就是医院，吃饭也都在医院的食堂解决，要不就是宿舍楼下的便利店。她对于吃的真是一点儿要求都没有，能吃饱就行，要是每天还能再来一瓶牛奶就更完美了。
　　姚安可眨眨眼睛，略有意外道：“束禾，都这么久了，你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啊，工作狂。”说着，姚安可还伸手刮了刮束禾的鼻尖。束禾小脸圆圆的，一张娃娃脸让人觉得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这也直接导致许多病患对她能力和经验的质疑。可一张嫩的出水的娃娃脸并不耽误束禾成为业内首屈一指的天才医生，除了天赋，更可怕的是束禾几乎将所有的业余时间也贡献给了她的事业，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比你厉害的人还比你努力，光是想想，姚安可就不禁想要嘲笑一下自己，也仅是一笑而已。人各有各的活法，不盲从，不强求。
　　束禾那样枯燥的生活显然不适用于姚安可。一个是拿兴趣当做事业，把事业当做生命中最大的乐趣；一个是拿事业当做糊口工具。姚安可想的明白，自然也不存在嫉妒，但她也是真的羡慕过束禾这种为了一件事如此乐此不疲的执着态度的。
　　“工作使我快乐啊。哈哈……对了，你工作上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束禾关心道。
　　“也没什么，就是有一认识的人想要从我这咨询一下我的患者信息，可是吧，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烦着呢，不提了不提了……龙井虾仁来一份吧？”姚安可的笔尖在菜名前悬着，一双眼睛盯着束禾等着她的回答。
　　束禾是个很简单的人，也是个热心肠，说话一是一，二是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和猜度，和这样的人相处姚安可觉得很舒服，相处舒服的人，就是朋友，这就是姚安可的生活态度。
　　束禾本是真心实意关心姚安可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她把话题扯到她想要问的事情上，姚安可倒是自己先说了出来。可是姚安可和白玉璃是怎么认识的呢？姚安可到底有没有……束禾有一瞬间的沉默。
　　不过束禾很快恢复了轻松的语调，她对姚安可说道：“肯定不能说啊，保护患者隐私是每一个医务工作者的职责所在。你忘啦，入这一行之前我们都是宣过誓言的。”说着，束禾举起自己拳头竖在耳边，一板一眼道：“我将要凭我的良心和尊严从事医疗事业……”束禾小嘴叭叭地翻动着，这些话她信手拈来，无论是哪一个国家的版本，就仿佛这些信条就根植在她脑海中一般，一脸庄重，像极了最为虔诚的教徒。
　　姚安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束禾一本正经的模样煞是有些可笑，让她忍不住想要称她一句，“束憨憨”。可笑着笑着，姚安可的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哦，是当年穿着白衣用力喊着宣言把脸都憋红了的姚安可啊。是啊，她是一名医生，虽然还在实习，但是从她宣誓那天起，她就多了一身的使命和一肩的责任。这样说来，束禾的话又有哪里值得笑？那不仅是束禾的也是她曾经热血沸腾过的青春啊！
　　所以她笑什么？青春的梦想也成了被嘲笑的对象？自己怎么活的越来越像是个看客，看别人的生老病死，看自己的悲欢离合。姚安可面色一怔，她垂眸将点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有些恹恹地小口呷着杯中的茶。
　　束禾啊，活的真是让人羡慕。姚安可置于杯子后的粉唇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是欣赏和佩服。“束禾啊，你这么呆萌，让人觉得你很好骗啊，可千万别被哪家野男人给骗了，知道吗？”服务生将一碟龙井虾仁放在桌上，姚安可夹了一粒虾仁放在束禾碗里道，“多吃点儿，小肉包。”
　　“要什么男人，我的世界里只有手术刀和美食……你也吃啊。”束禾知道姚安可喜欢吃虾，将盘子往姚安可面前推了推。双目对视，姚安可心尖一暖，继而笑出声。两个人之间最简单的感情在这一刻又熟悉了起来，像极了旧时光里的你我不分。可束禾却并没有笑，一向爱笑的束禾紧紧盯着安可，眼神平静却也严肃。直到姚安可察觉到束禾的不对劲收起笑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安可，我问你。”束禾压低了声音，表情更加严肃道，“找你的那个人是不是姓白，她要问你打探一个叫杨清瑶的孕妇产检信息？”束禾手指蜷紧，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向前倾了倾。
　　“……你！”姚安可放下筷子，皱着眉头看向束禾，她声音变得有些冷也有些烦躁，“你今天约我不是什么叙旧，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姚安可有一种被人戳穿心事的愠怒。她确实生气了，一个不怎么光彩的秘密被人当众揭穿的感受并不好。
　　“是，我就是问这个。所以安可，请你务必实话告诉我。这件事很重要。”束禾看着安可沉下的脸色，她不打算弯弯绕绕地试探，她要一个答案，要一个结果。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姚安可直起身子向后仰起，后背贴着椅背拉开和束禾的距离。
　　“安可，真的是这样吗？那你，没有答应她，对不对？”束禾直到这个时候才猛然察觉自己内心的紧张感。她替姚安可做了一个回答，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她希望这是最终的答案。
　　“这是我的事情……束禾，多管闲事可不是你的风格。”姚安可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仿佛下一秒就会愤然离席。
　　“安可，她威胁你了么？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束禾抓住安可的手腕，语气也有些急迫。
　　姚安可试图挣脱束禾，可这丫头的力气真是出奇的大，一时之间姚安可并不能抽出自己的手腕，她有些恼怒，连带着音调也微微拔高：“束禾，你放手！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放手，听到没有！”
　　“安可，你听我说。杨清瑶是个好人，白玉璃是坏人，人害人本就是不对的，更何况是坏人害好人？你是医生，你要明白自己的一言一行的意义，更要明白你每一个决定带来的后果！”
　　“好人，坏人……呵……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安可抠开束禾的手指，大力抽回手腕。空气在这一瞬间凝结，姚安可的眼里里闪过一丝冷意和似是裹在云雾中的忧伤。“医生，我算哪门子的医生？我不过是个实习医生罢了，不像你束禾，你是天之骄子，是业界公认的天才。我不同，这于我不过是一份职业，是我填饱肚子的工具。”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天赋，没有背景，什么时候能熬出头？是我不上进吗？一个平庸的人怎么在千军万马里拔得头筹？努力无数次都只是待定的结果你要我从哪里生出勇气和自信再去拼搏？你以为我去私立医院只是为了更高的薪酬？可结果还是这样，实习期实习期，转正遥遥无期！”
　　束禾哑然，她认识的姚安可是一个热爱生活也很会生活的人，她的世界丰富多彩，有声有色。可……那竟然不是她本来的样子。
　　姚安可轻嗤道：“我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只不过是想在一次次的醉过，一次次的放逐灵魂之后树立一个重新再来的信念。我说服自己还年轻，再等一等，熬一熬……可是，你知道当我看见实力还不如我的人转正，我是什么心情？我缺的不是运气，不是实力，是机会！因为，我连和她们一通比拼的机会都没有！参与考核的时候，我技不如人不能转正，我认了。可若是有好多次我连参与考核的机会都没有呢？我就是那个可以被忽略的小透明，我那么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白小姐可以给我一个转正的机会，那她是不是我的贵人，是不是好人？她说她是患者的家属，我存疑但我不深究，就这么告诉她杨小姐的检查结果，换一次我可以转正的机会，让我的父母家人不再对我失望，步步紧逼，让我在朋友面前可以抬起头来，平起平坐。”
　　“束禾，这起码能让我在你面依旧嘻嘻哈哈的谈天说地没有心理负担！你说，我为什么不答应她？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拒绝？！”姚安可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哆嗦着，可她依旧倔强的不允许眼泪流下来。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背负的压力，有捷径的时候谁不想喘口气呢？束禾是被上帝亲吻过的，她是天资过人的也是极其幸运的，她也是不懂的——束禾不会懂那些奋斗无数日夜的只是为了追上她起点的人的辛酸。
　　无论友情，爱情，亲情……只要是双方之间有了感情的牵绊，而且还出现了地位和实力的不对等的时候，这种感情里就会掺入自卑。不平等的关系会让感情变得如履薄冰，经不起质问，更经不起猜疑，会变得脆弱到一触碰就瓦解。
　　束禾所谓的公平，对错，在她姚安可的世界里哪里会是同一个标准？她啊，经历过太多的不公，心中的那把尺子，刻度已然模糊。
　　安可错了吗？束禾问自己。她也回答了自己——是错的，但又不全是她的错。能怪她吗？应该能，却又似乎不能。准则和感情，法律和道德，现实和理想……评判一件事的标准太多了，没有一概而论的是与非。
　　“安可，但是你是一个好人啊。”否则，你不会心事重重，否则，你不会情绪失控。束禾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认识的姚安可是一个很热情，好心肠的姑娘。你是我来中国遇到的第一个朋友，是那个毫不犹豫就把自己两个月的工资拿来给我交宿舍押金自己却吃了好几天方便面的傻丫头，是那个教我把入职宣誓上的中文一个个认明白，读清楚的好女孩儿。所以安可，我信你。我们是朋友，虽然生活让我们的交集变得越来越少，有了距离，但是，我认识的安可在我心里已经是一名很优秀的医生了。”束禾的眼眶也湿了，可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安可一眨不眨，生怕一眨眼对面的姚安可就会错过自己的认真和郑重。
　　姚安可嘴唇紧紧抿着，眼泪突然就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居然敢说我傻，没人告诉你你才是真的傻吗！”傻到别人说什么都信，傻到因为自己拿出两个月的工资给她付了押金，她居然在兑换了人民币的第一时间就买了一台她最喜欢的甲壳虫给她。好到从此以后她说喜欢什么，束禾一定会送她什么……她姚安可的热情啊，哪里是那么纯粹的？可就是因为遇到了这个纯粹到傻的姑娘，一点点的像是泉水一般把自己那些不纯粹的东西全都冲散了……
　　“束禾，虽然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甚至是嫉妒你。但你有一句话我一直记得，我们是朋友。任何真心都需要被珍惜……你放心，白小姐的事情我并没有答应她，只说了再考虑看看。如今，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的信任。我……我不会犯错的。”
　　入职宣誓本在她看来是一件走过场的事，但是束禾那种近乎虔诚的态度也深深感染了她。她啊，因为教这个傻瓜读那一页纸的内容，像是重新认识了自己认识了这个世界一样。那些誓言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在浇灌她往后的每一天。离开束禾所在的医院之后，她也一直本本分分，矜矜业业。面对白玉璃的提议，她不是没有动摇过……
　　有时候，身边有一个教你善的朋友，真的不知是好是坏，但，一定是善，是不悔。
　　后来，姚安可将白玉璃与她谈话内容事无巨细的告知了束禾。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束禾，告诉她，她拍下了杨清瑶的病例和产检报告，但是没有勇气就那么发送出去。现在，她们一起删除掉。
　　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束禾说打包回家可以当夜宵。结账过后，服务生送来了很多打包菜式，束禾拿了一些，剩下的都推给了姚安可。回到家，姚安可打开纸袋，五个饭盒依次是莹莹色泽的龙井虾仁，蒜香扑鼻的蒜蓉老虎虾，酸甜可口的茄汁大虾，一看就很下饭的火焰阿根廷红虾，以及一份香浓可口的生滚澳洲龙虾粥。都还是热的，是束禾特意去重新点的。
　　姚安可突然觉得很轻松，笑着骂了一声：“讨厌”。
　　……

　　回宿舍的路上束禾有些走神，她在想姚安可的对话，她有些懊恼自己真的太不懂人情世故了。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把姚安可说的话都告诉许敬恺。她不管甄美妮的那一套，就算她不懂人情，她至少她知道什么是对错。
　　束禾组织好语言，拿出电话的时候被那一排未接来电给惊呆了。她回国的这一周时间除了等待杨清瑶的检测数据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戚梵的复查。束禾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果然是今天！是她自己和人家约好今天下班时间在医院碰面的，结果她……束禾更懊恼了——做个人太难了，她只想在实验和书本里遨游做一个快乐的神仙可以不可以？
　　束禾战战兢兢地给戚梵回了电话，人已经回家了，幸好幸好啊。
　　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死罪可免，活罪……上门谢罪还是少不了的。当束禾打车去往戚梵的公寓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被病患医闹的错觉。
　　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太阳都落山了，明明是夏天，束禾心里打起了寒颤。戚梵是她经手时间最长的病人，出院又住院，住院又出院，对医院的熟悉程度几乎都比得上她了，而且就算是出了院还是没撇清关系。这种感觉很不好，束禾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被病患讹诈过的医生的“百度经验”。
　　不过这一次是她的疏忽，还是得去上门看看的。当束禾按照手机里的地址和门牌号把门铃响了三遍依旧没等来屋内动静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门，发现门竟然没有锁！
　　束禾伸了半个脑袋进屋，喊了两遍“有人吗”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复。她有些慌了——为什么家里没人还不上锁？那个糙男人该不会又在哪儿受伤了？严不严重？有人打120吗？
　　束禾想的心慌，闭着眼睛开始在门口祷告开来。也怪不得她操心，主要她每次见到戚梵就没有他不带伤的时候。
　　“你在干什么！”一道浑厚的声音在束禾脑后想起，束禾浑身一个激灵，回头便看到戚梵皱眉站在自己身后。
　　束禾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遍，眼睛一亮：“哈，难得啊你这次整胳膊整腿儿的，太好了。那行，我先回了，明儿早班。这样，明天下午你来医院复查，到了给我说，我给你……安排！”说着束禾笑眯眯地舒了口气，拎着自己的打包袋就要往电梯走去。
　　戚梵伸手揪住了束禾的后衣领，有些失笑自己在这小医生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弱不禁风的形象，但他声音却不怎么和善。戚梵冷声道：“你把我锁在门外面就走？”
　　“啊？”束禾一边疑惑，一边试图挣扎了两下来自后脖颈的桎梏。
　　“啊？啊什么啊？我扔个垃圾你就把我锁在门外，锁住了！没备用钥匙！密码锁也没电了！”戚梵松开束禾的衣领，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震惊的束禾，“救死扶伤的束医生，先是失信于人，又让她的病患遭受无妄之灾……好的很呐！”
　　束禾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心虚又愧疚。
　　“呵，知道来晚了还晓得买些吃的来？赔罪啊？小同志觉悟挺高。”戚梵为了这趟复健前后经历了一个完整的晚高峰，自然是没时间吃饭的。
　　“啊，不，这是我和朋友约饭剩下的。”束禾一五一十地交代，让那只悬在半空的大手瞬间僵硬地抽了回去。
　　戚梵的脸色更差了。
　　“你不会还没吃饭吧？正好，我那会儿吃的也不多，要不我请你吃个饭算是弥补爽约之过？”束禾自认为自己知错就改的优点很是可以。
　　“所以你提醒我两次，你爽约就是和别人吃饭去了是吧？大医生？”戚梵咬着最后三个字，让束禾觉得坐立不安。
　　“去你家！”三个毫无感情的字冷不丁地从戚梵口中崩了出来。
　　束禾觉得自己铁定是被人讹了，可她没有证据。“啊？我住宿舍离这里是挺近的哈，但太小了，我们的关系不合适……吧？”束禾偷瞄了一眼戚梵，男人刚毅俊朗的面庞在走廊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很是好看。但……束禾甩了甩头，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被对方道德绑架，更不能被对方美色所惑！她面对的极有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医闹份子！
　　“呵，我们的关系？你想什么关系？”戚梵抬手敲了敲电梯间上贴着的通知。“你以为我想去？你看物业通知写了什么？”戚梵冷笑道：“你把我锁在门外还有理了？”
　　什么关系？医生与病人，要么就是农夫与蛇啊……束禾撇了撇嘴顺着戚梵的手指方向定睛一瞧，物业通知上赫然写着小区电路改造，从晚上九点半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停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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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禾很无奈，束禾垂头丧气，束禾觉得自己可能摊上事儿了。但她理亏，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还不能有怀疑那人动机的立场。
　　束禾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宿舍。平时一个人住还显得挺空旷的70平米此时竟无端逼仄起来。束禾觉得这是被人“踩点”了，有一种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不安感。
　　“啊，你等着，我看看弄点儿什么吃的去……”束禾装腔作势地去翻冰箱。束禾的心思不在这些“生活琐事”上，以至于冰箱里除了各种各样的牛奶并没有任何食材的真容被暴露也浑然不觉。她一面“认真”地翻找着，一面“不经意”地问到：“你明天检查了要是一切恢复良好的话，那个就不用再来医院了知道么？”
　　刚把视线从冰箱里错开，正打量这狭小空间的戚梵眯着眸子看向束禾。
　　束禾见戚梵并不回话，自顾自地又解释了一番：“你看啊，医院对健康人来说到底不是个吉利的地方，是不？好了就不用来了，咱们主仆情分就等江湖再见……”
　　戚梵：“……”这又是看了什么电视剧？“那要是不好呢？”戚梵反问道。不待束禾回答，戚梵又说：“你找好吃什么没有？一直开着冰箱费电。”
　　束禾：“……那个我今天没买什么东西啊，要不我去厨房再找找，稍等。”束禾被戚梵一句“吃什么”一棒子打回了原形，她哪里会做饭？外卖，便利店，食堂就是她的全世界！还有，泡面就是超脱世界的天堂！说起泡面，那还是姚安可给她打开的中华美食大门。她以前也吃泡面，无非就是往泡沫盒里加冷水再放进微波炉里热个两三分钟，口味也就那么几个，还不如汉堡顶饿。可自打她回到中国，尤其认识姚安可以后才发现她白活了二十多年啊！泡面可以用煮的，可以加蔬菜加鸡蛋还有各种鱼丸海鲜！不仅如此，泡面的口味简直让她连吃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束禾在天堂里找到了人生真谛，愉快地决定了今晚的大餐。
　　戚梵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气性，总觉得这小医生很不欢迎自己，这种感觉让他看这屋子哪儿哪儿都不顺眼。房子太旧，窗帘太俗，层高太低，格局不合理；一屋子专业书太乏味，书桌边上支着白板写满了看不懂的字母组合让人头晕；墙纸都翘起的墙壁边上立着的是……人体骨骼模型？不会做噩梦吗！戚梵眉心一跳，将视线落在了靠近厨房的饭桌上。
　　灯太小瓦数低，太暗！饭桌上摆着的是……戚梵站起身来，他身高体长，一下便看见了饭桌上的东西——一把腿骨！几根白骨被整齐地排列在饭桌上，灯光下，他清楚明白地看见了腓骨和胫骨的位置有数枚钢钉的寒光……和他腿上的一样。
　　戚梵的心脏狠狠一跳。
　　……

　　“洗手，吃饭啦！”束禾的声音响起。戚梵抬头便见到那一脸笑意的女孩儿正捧着一碗气味熟悉的东西出现在了厨房门口，饭桌旁边。
　　隔着那盏并不亮堂的暖黄吊灯和氤氲的热气，女孩儿的笑眼依旧明朗。她今天没有穿白大褂，浅紫色的T恤随意地扎在高腰牛仔短裤里。齐耳短发，学生模样。
　　戚梵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唉，过来洗手啊，洗手吃饭吧！”
　　她还在笑……很可爱。是个兴趣爱好奇特的女人，戚梵心里突然钻出了这么一个想法，他垂下眸子应了一声敛去眼中的情绪。
　　束禾见我干什么不怎情愿的样子，以为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瞧不上一碗泡面。她把面放在桌上，两手捏了捏耳朵给自己手指降温，她和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仔细认真地解释道：“你可别小瞧这一碗面啊，里面的配料都是高钙的，有虾仁，有菠菜，有紫菜，有胡萝卜丁……”束禾抿了抿唇，“虽然都是配料包里的，但我给你汤底加了牛奶啊，看绝对比日式拉面强一百倍！”
　　戚梵：“……高钙？牛奶？”说着他走到桌边，拎起桌上的一根骨头，“你怎么不拿这个熬汤去？”
　　束禾：“……你是不是傻？这是树脂的。”说着束禾迅速又小心地从戚梵手中“抢过”那根腓骨，“按照你的比例倒模做的，就这么几根你可别给我弄坏了！束禾仔细翻看了一遍，面色不悦道：“呀！你把胫前血管和腓深神经差点弄断了！”
　　但今晚刚被“人情世故”上了一课的束禾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不太有亲和力，随即努力摆出赔礼该有的姿态：“你感兴趣？那你吃，我给你讲啊……就这儿，我用20号刀切的这上头的皮，然后用了电刀切开了皮下组织再上了直钳。用无齿镊和中弯钳分离的这个部位……唉？你坐啊，你不是饿了吗？”
　　“……我当时……”
　　“你当时？你吃，动筷子。你当时全麻，体位是仰……”
　　“束禾！”
　　“啊？”
　　“……有些话你能别有歧义吗？”
　　“啊？”
　　……

　　戚梵很佩服自己竟然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环境里吃完了一顿……方便面。
　　这顿饭是这个能化了冬日的坚冰，暖了二月的河水，叫做束禾的小医生做的。

　　若干年后，戚梵对束禾说到——
　　我是个对感情木讷又认死理的人。我的父母和我所处的环境中绝大多数人都这样，无论是谈感情还是婚姻，都是理智的，甚至是乏味的，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连争吵都很少有。家和，却寡淡乃至冷清。每个人都习惯了，我们称之为责任和使命，叫做为大家舍小家。
　　直到我遇上甄美妮，她像火一样热情，又像风暴一样猛烈，是我这么多年生活中的不一样。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以为就是一辈子，我们的故事是从‘英雄救美’这样的奇遇开始的，乍听很浪漫，其实我们之间有很多的问题，但我相信，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可是，一个人的努力在感情中是徒劳。任何一段感情都需要双方的经营，无论他们之间是契合的开始，还是有差距的起点。
　　我也是人，会累，会倦。
　　我们的问题渐渐变成鸿沟，开始聚少离多，变得无话可说……变成对立的两方。
　　束禾，我没想过我还会喜欢上其他人，没想过自己还会再涉足感情。你，你的出现是我生命中的变数，不仅是我看见的与众不同，更是是这个世界的与众不同。
　　我不是报恩，也不是什么应激反应。我想我是真的慢慢地，不知不觉地……
　　你是医生，我曾是军人。
　　我们有一样的远大，也有自己的渺小。愿我们能在远大里燃烧渺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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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戚梵和甄美妮的故事（为了交代姚安可这条线）也在正文里结束啦。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