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198、洛冉

　　束禾到了美国后立即回到原来的实验室里。可是之前的课题已经终结了，想要重新启动困难重重，她不得不独挑大梁。就在事情乱到没有头绪的时候，一份她在国内为杨清瑶做的体检报告的数据有了新的发现。为了保险起见她不得不亲自回一趟中国。
　　束禾借用许敬恺安排的一家实验室做新的样本比对，前后差不多要用一周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她在保证不影响胎儿的情况下又联系到脑科方面的朋友为杨清瑶做了两次检查。
　　束禾在焦急地等待结果。因为事情和她想的很不一样，她开始怀疑当时研究项目的全部过程。就在这个时候，她万万没想到一个人会主动联系她。是甄美妮。
　　束禾不知甄美妮是从哪里得来的她的号码，但她对甄美妮的感情已经不再是一开始的那样了，在她用黄铜貔貅对戚梵的腿进行二次伤害之后。
　　她欠戚梵的三公分，差点因为这一砸变成永生的更大遗憾，她是医生，无法接受病患遭受这样的对待，束禾甚至觉得那是故意伤害，是可以判刑的。但戚梵没有追究，她只好作罢。
　　甄美妮在电话里没有多言，她只是问束禾是不是有一个从医院离职的朋友叫做姚安可，要束禾多和那个人走动走动。
　　束禾听的一头雾水，却也觉得有些后怕，甄美妮竟然连她的人际关系都摸的一清二楚！
　　束禾的确有一个叫姚安可的朋友。那是她刚来301的时候对她关照帮助良多的人。那个时候束禾人生地不熟，全靠一个爱吃爱玩儿的姚安可带她领略了祖国的美食文化。虽然她们不是一个科室的，但她们是美食维系的命运共同体，感情还是很好的。只是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没多久，姚安可便辞职了。
　　束禾到现在还记得姚安可离职的理由，姚安可说在公立医院工作的强度太大，工资也不如私立的高。而且她这个专业在现在的医院太不被看中，所以她去了童蕾妇儿医院。
　　随着工作的变动，束禾和姚安可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加上在长久的相处之中两个人的对职业的追求上明显的差异，所以两个人的关系虽是朋友，却渐渐成了过年过节一句问候，朋友圈互相点赞的那种朋友。偶尔可以约着吃个饭，但不再是从简那种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滋味。但总的来说，束禾还是很感激人生中认识了一个叫安可的女孩儿的。
　　对于甄美妮让自己多和安可走动，束禾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到背后有什么故事。甄美妮也不藏着掖着，在她眼中束禾就是个有点一根筋的人，“善良”过头，只要告诉她利害关系就很容易被人引导。甄美妮索性明言道，杨清瑶的产检都是在童蕾，而白玉璃打算对杨清瑶的孩子下手，所以，这件事由束禾去做，最不容易打草惊蛇。既然坏人的尾巴露出来了，那就要盯紧些，免得白玉璃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当然，甄美妮也存着一些私心，那就是让束禾盯着白玉璃，以免白玉璃下手再栽到许敬恺手里，白玉璃狗急跳墙不管不顾对魏川巡真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来。
　　“这件事我觉得要和偶像他们夫妻俩说说。”束禾听完甄美妮的话当即表态。
　　“你是不是傻？白玉璃还没动手你就告诉了他们，依照许敬恺的性格那不得出大事？杨清瑶这孩子还没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甄美妮不希望束禾告诉许敬恺这件事。一是如她所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是，她对许敬恺算的上是恨的，虽然杨清瑶无辜，但这件事上能让许敬恺长长教训也是好的。甄美妮很矛盾，她真的欠了戚梵很多，她不想再伤害他的任何一个朋友了，但她无法做到这么热心地去提醒许敬恺。
　　这是她能想到的能让自己安心又能得到一点小报复的痛快的方式了。而且在她看来那些人各个神通广大，即便不知道这件事，杨清瑶的小孩也不会真出什么岔子。
　　“啊？”不必告诉么？那是当事人唉，有什么理由能不让当事人知情的？束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执业医师法》，一面对甄美妮的“谆谆教诲”左耳进右耳出，一面将“医师应当注意便面对患者产生不利后果”默背了三遍。束禾告诉自己，她的偶像虽然不是自己的患者，但她是一名医生，在穿上这身白衣之前是宣过誓的。一入这门便是一生的责任与使命，她要凭良心和尊严行医，要尽己所能维护医生专业的荣誉和高尚传统。
　　——即使受到威胁我也不会利用医学知识作为反人权及公民自由的事情。这是她郑重宣过的誓言。
　　束禾的确是甄美妮口中的“一根筋”，她容易钻牛角尖也容易上纲上线地去处事，她不够圆滑，但她从来不知道“心虚”二字为何。束禾挂了电话，决心一定要告诉许敬恺和杨清瑶这件事。但在那之前，她要先和姚安可见见面。

　　束禾提议下班后小聚，姚安可这个美食万事通立刻复议，她发来了一家叫做“南溪苑”的餐厅，说束禾一定会喜欢。
　　……

　　下午三点，是杨清瑶预约产检的时间。许敬恺一早便去公司处理了当天的工作，他打算中午就回家陪杨清瑶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就去医院检查。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杨清瑶怀孕已经20周6天，可以查看胎儿的性别了。许敬恺跟老陈打了电话确定了杨清瑶午餐的内容，正准备收拾杨清瑶的病例档案的时候，新来的秘书小刘进来了。
　　新来的秘书小刘是个很有朝气，是个一心想着大展拳脚的热血青年，他雄心壮志、慷慨激昂地地汇报了工作，然后告诉眼前这位董事长，下午有一个英国来的项目合作伙伴……
　　许敬恺直接丢给他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然后冷笑一声道：“刘秘书干劲很足啊。”
　　小刘秘书欣喜若狂，双眼放光地看着这位难得夸赞人的冷面财神。可许敬恺下一句说的便是：“你自己去开会吧，啊，对了。该谈什么要谈什么你都替我谈好了，我等你凯旋……”
　　小刘当下便傻了眼。他十分怀疑自己惹怒了董事长。
　　当小刘秘书魂不守舍地从董事长办公室退出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大秘张艾女士，那是整个秘书办的金钟罩铁布衫似的存在。
　　张秘书只用同情地眼神扫了一眼小刘，叹气道：“下午b许董的领导要产检，你说呢？”小刘秘书吞了几口唾沫，突然觉得自己死的不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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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蕾妇儿医院。
　　许敬恺一路上紧紧牵着杨清瑶的手，这双十指交握的手就跟黏连在一起的树根似的。今天除了常规产检，最主要的就是看孩子的性别。对于这一点杨清瑶倒是无所谓，但是许敬恺十分迫切的想知道，这位名叫动（意）动（外）的小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好提前研究战略战术以备往后的指导方针。

　　杨清瑶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医生是个中年女性，慈眉善目的，光是看长相就知道经验很丰富。寒暄过后，当医生要给杨清瑶的肚子上涂抹凝胶之时，许敬恺却突然叫停了医生的动作。
　　只见身高体阔的男人弯着腰十分虔诚地伸出两只宽大有力的手掌反复搓着，然后示意医生讲耦合剂挤到自己掌心。他用掌心的炙热烘着冰凉的耦合剂，然后再一点点滴到杨清瑶的小腹上。
　　老医生有些诧然，但她很配合地一点点挤着凝胶，任由这个男人慢工细活地为自己的妻子服务。老医生看着这一幕在心中暗道，回家就好好教育一番自己那不长心眼儿的闺女，找老公就得找这样的。说什么找一个平凡的男人才是真，那都是糊弄鬼的，平凡的可以是样貌可以是钱财，但连一颗爱你的心都平凡了，还谈婚论嫁的什么劲儿？在平凡的小事上都处处为你着想的男人，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而不是因为现实不得不过归于平凡，却把平凡唱出道德高度来束缚你一生的人……

　　胎儿很健康，砰砰的小心跳无论听多少次都会让初为人父母的男女满心激荡。杨清瑶身体的各项指标也趋于平稳。这对于许敬恺而言就是最值得庆贺的消息。但他的高兴随着医生的话稍微打了点折扣——医生指着B超屏幕，胎儿双腿之间的一处阴影道，“恭喜二位，宝宝是个很健康的小帅哥呢。”
　　许敬恺面露一丝来不及藏起的不自在，他抿唇道：“……准吗？”
　　“……应该是准的，但不排除误差。”
　　“哦，那就好……”许敬恺凝眉沉思道。
　　杨清瑶嗤笑道：“许敬恺，你好像有些失望啊？”
　　“胡说！哪里有，不要冤枉我。”许敬恺回答的又急又恳切，为了不使自己“欲盖弥彰”的味道太明显，他清了清嗓子道：“你就是生个肉球我都喜欢，这叫爱屋及乌。”许敬恺一点点擦掉杨清瑶小腹上的凝胶，把衣服替她整理好，然后把那只小白手放在自己胸口义正言辞道：“你摸着我的心跳，看着我的眼睛，我，说的都是实话。”
　　“啊，那个要是二位不放心的话过几周可以再做一次检查。”老医生适时开口道。
　　“不做，我们不做！我们家宝贝儿生的宝贝儿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优秀’。”
　　医生：“……”我看出了您的求生欲，不知当说不当说。医生欣慰一笑道：“宝宝现在还小，目前看起来很健康，稍后还要做一次染色体排畸，结果三天后会电话通知您。”医生尽量忍着笑意——越是看多了人家悲喜，越是容易被这最原是本真的东西感动，

　　产检结束之后，许敬恺扶着杨清瑶在医院大厅里坐下，自己跑去缴费了。对于她的任何事，他都不愿意假手于人。自己开车，自己切水果，自己缴费，自己记录医嘱……他错过她太多，从今往后的一点一滴，他都要全程参与，不只是说说。这是他和她的家，是他们的孩子，他不能只是一个观众一般的存在，他该赚钱养家也要爱她宠她。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在日理万机的男人眼中却非常重要。他不仅为人夫还为人父，这是他理应做的。
　　……

　　“杨……清瑶？”不算陌生，又一时让杨清瑶想不起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杨清瑶放下手中的《孕妇营养指南》抬起了头。眼前的人让她一时有些怔忪，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是洛冉。
　　从洛冉退学之后她们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之间的交集不足三个月，却足够“深刻”。洛冉是她第一个要好的同学，是专业里的特招生她还因此特别欣赏过洛冉。但洛冉也是第一个让她感到恐惧的人。时过境迁，她对洛冉的害怕早已不复存在，她有许敬恺，她有了最勇敢无畏的盾甲。
　　这世上，错过人不一定都要找回来。杨清瑶冲洛冉礼貌性地点点头，便又拿起了手中的资料看了起来。
　　洛冉扯了扯唇角，暗暗叹了一口气，有无奈也有意料之中。她犹豫了几秒还是走向杨清瑶，坐在了与杨清瑶隔着一个座位远的身侧。
　　“你变化挺大的啊。”洛冉又兀自开了口，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依旧，甚至更加精致美好的侧颜，然后便看向了前方的饮水机。饮水机大概刚被人用过，水桶里的水还在晃动，隐约能看见一个小漩涡，不过稍纵即逝后一切就归于了平静。洛冉挽唇心道是，掀不起一点水花，留不下一丝存在感的漩涡就像她啊。
　　“杨清瑶，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怀孕了啊，恭喜。”
　　“嗯，谢谢。”杨清瑶的语气很淡，如那些去而不返的日子。木刻年轮的痕迹放在水中，即便是再轻飘的涟漪也能够渐渐将其模糊，最终变成一根光滑的浮木。就如不去提醒自己的记忆，终有一天会淡去，甚至不再记起。
　　“我听过一些你的传闻……但没脸去过多关注。很庆幸你梦想成真，得偿所愿。”洛冉一直看着前方就像在自言自语一样。“说真的，要不是因为工作最近一直在这家医院，我还以为你只是来看朋友的，你……一点儿也看不出怀孕。”
　　杨清瑶蹙眉道：“你……不是服装设计很有……”天赋吗？为什么没有继续？
　　洛冉笑着摆摆手道：“私立医院嘛，外国人多。一些病例需要翻译的或者医患之间的交流需要翻译服务的……挺好的，这种工作适合磨我的性子。”
　　“对不起啊，杨清瑶。我知道这句对不起没什么意义，你也根本不稀罕。但我是真心和你道歉，我一直欠你一个当面的道歉。”
　　“我喜欢你，如果我能藏住这份感情说不定我们现在还是很好的朋友。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也没有可是……长这么大，除了在你的那件事上，我不后悔做过的每一个决定。”
　　“你的人生属于精彩，与我无关但被我仰视的精彩，这样的人我相信我不是唯一一个。杨清瑶，不管你过去遇到过什么，或许未来还会遇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你要相信，你是璀璨的，是朝阳是恒星，不要害怕云雨，不要被黑夜所困，你是被人喜欢的那一个，被很多人喜欢的那一个。”洛冉再次看向杨清瑶，唇角淡淡的笑意忽而加深，眼里像是陨落了星辰，倏而的明亮之后又归于沉寂。
　　“……谢谢。你也有自己的精彩。”杨清瑶莞尔。
　　心事不解，便是心结。心结消除，便是勿念。浮光掠影，沧海桑田，何来怅惘，何必思量。
　　是了，她们之间如果不是因为洛冉的莽撞，也许会是朋友，会是知己，甚至是合作的伙伴。但没有如果。如今这样平平淡淡的，比陌生人熟悉一点，比朋友陌生一点，像极了对不起之后的没关系，也像极了没关系之后的再见，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
　　“你当时退学是因为……”这个问题也是杨清瑶心里的一个小小的结。人生会因为一个选择迎来命运的惊喜，也会因为一个选择遭受命运的多舛。她无从判断洛冉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她想要的，更无法说如果当时洛冉继续学业是否会有一个更灿烂的舞台……但她知道洛冉是一个不甘于平庸的人，也是一个不会静默在平庸里的人。
　　洛冉笑着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还是当初帅气洒脱的模样。“傻，难道我不想退学谁还能逼着我退学啊。放心吧，现在的工作不错，我也学到了很多……”洛冉拍了拍自己胸前挂着的工作证，眉梢有淡淡的喜。“孕妇是不是都这么多愁善感啊？杨清瑶，总之，我退学的决定和你无关……我们家的状况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也不愿意跟人提那些糟心的事情。总而言之呢，我哪里还有心思和精力在学习了啊，赚钱养活自己呗，也就那么回事儿……这不，把自己养的挺好的，还胖了点儿。”洛冉轻描淡写自己过去几年的遭遇，甚至还时不时的笑着调侃两句。

　　——看过这样的时候吗？眼泪和笑容和心脏是背道而驰的。
　　当一个人哭着说过去的时候，忆苦思甜的成分会有很多，他/她的哭，是情不自禁，而非太过委屈。而当一个人笑着说过去的时候，他/她所有的美好都是在回忆里了，那笑，往往是在掩饰悲伤和失意。
　　杨清瑶静静听着洛冉的故事，良久，她浅笑着开口：“洛冉，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挺羡慕你的，你的作品总是有一种潇洒不羁的风格，不会让女孩子的衣服太过娇柔和繁复，总会让我想起江湖烈酒，一笑泯恩仇的畅快。”
　　一笑泯恩仇。洛冉等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冷厉的男声赫然响起，许敬恺高大的身影落在洛冉眼前。
　　“啊，好久不见。正好，我找你有事。”洛冉的眼神很平静，不躲不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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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这句话你还是要听完。”洛冉仰头看向许敬恺，抿了抿唇继续道：“我是没脸关注她的事情的，但你们……嗨，只要长了眼睛耳朵谁会不知道？正因为知道了，所以留意了一下。我之前见过你们三次，每次你们离开之后，李医生，就是给她做检查的那个老太太带的一个实习医生都会离开一阵，我跟过两次，发现那个叫姚安可的医生在休息室里用手机偷拍她的检查报告。这怎么想也不正常，不出意外今天也会是这样。你，留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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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六点四十，整个京城还笼罩在阳光的碎金纱衣之中，炎炎的暑意还未退散，时不时还有几声声嘶力竭的蝉鸣。而南溪苑里却小桥流水，奇树怪石的另一番风景，一种宁静致远，远离尘嚣的慢节奏很是沁人心脾。
　　姚安可早就到了，不似以往的嘻嘻哈哈，束禾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一手托腮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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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