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188、抱一下

　　戚梵出院几日了，他每天都按照医生的要求吃药复健，只是昨天例外。
　　昨天是孟天东的生……忌日。
　　也是他正式上交归还他的“身家性命”的日子——常服、礼服、军衔、领花、帽徽都要还回去。他只是……曾经的荣誉军人，一个对荣誉受之有愧的退伍军人。
　　戚梵的心没来由的憋闷烦躁，他不想在家，而他从出院就没有回自己的公寓，那里有太多的印记。甄美妮生活过的痕迹已经淡去，但那些奖章还摆满了一屋子，他的军用背包，军靴都在，只是衣柜里空了大半，仅剩下作训服和迷彩训练服和几件T恤短裤。
　　那都是他的痛，短时间内他做不到回那间公寓了。

　　戚梵匿名给孟天东的父母转了一笔钱，他不是烈士，牺，死亡以后连抚恤金都没有。戚梵觉得自己的心脏比自己的右腿还要迟笨，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好在周梓昂还留了一块清净地，他打车来到Melon Space，从特殊通道直接进了茶室。
　　和往常偶有机会来这里一样，他穿了一身便装。只是随手拿来穿上的衬衣，却偏偏是一件绿色的，虽然是豆绿色。
　　他的心很空，少有的没有节制，有意或者无意地便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的意识在清醒的最后一刻，收到了“小医生”的信息，她说：“礼物到啦，你要是不方便给我一个地址我快递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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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梵不知自己什么时候醒的，他只觉得头昏脑涨的厉害并不想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他摸到身边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味道很熟悉，他翻了个身，抱着那软绵绵的“东西”继续睡了……
　　许敬恺本妖带着杨清瑶去往Melon Space，和束禾约好在地库见面。
　　根据Jason的描述，他昨晚在“绑架”途中实在受不了后座的二人制造的噪音，于是先堵上了萧北北的嘴，在没来得及堵甄美妮的嘴的时候，她看向窗外使劲拍打车窗，惶恐又激动地指着窗外的一个人影冲着Jason大声警告：“你看到那个人没有？他是我未婚夫，他是军人特种兵，你要是敢伤害我他不会放过你！他还是许家二少爷的朋友，你绑了我和萧北北他们也不会饶了你！”
　　Jason：“……”他有点庆幸自己的运气了，终于被命运眷顾了一回。
　　因为甄美妮和Jason只有一面之缘，而且Jason“全副武装”她并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来，她破釜沉舟的威胁警告无异于是Jason的救命良药，于是他简单地认为那个特种兵是“自己人”，一定会“照顾”甄美妮到魏川巡幕后的那条蛇露出尾巴。
　　而Jason当时并不知道一直“呜呜”瞪眼吭吭的萧北北在犯什么毛病，直到……很久之后他把堵着萧北北嘴巴的毛巾取开。
　　……

　　杨清瑶的眩晕感又来了，许敬恺只好带她会许家老宅小心照顾着。于是大半夜接到紧急召唤，习惯性24小时on call的束禾只能一个人按照地址去Melon Space。按照偶像的说法，她的头号病人今天有血光之灾，她需要去一线救死扶伤。
　　“唉，这都出院了还不消停。”束禾虽然这么想着可她还是准时到了约定的地方。
　　她敲门无人应答，给偶像打电话是许敬恺接的，他直接说了四位数密码，束禾就这么按开了门锁进去了。
　　然而屋里并没有人！束禾环视一周只见沙发对面的矮榻上坐着一个一脸惊慌失措的小姐姐，头发凌乱，衣衫略皱。嚯，这不是当红女星，戚上尉的前女友么！束禾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她尴尬地冲着向她看来的甄美妮挥了挥手，说着“打扰了”便十分自觉地向门外退去。
　　“咚！”
　　茶室内的一扇门发出一声闷响，束禾脸色突变。她迅速上前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一听便分辨出那闷响中还夹杂着男人的急促的吸气声，是戚梵。
　　束禾连忙去推开那扇门，只是门被反锁，她并不能推开。束禾急切地拍打着门板，声音也因为担心变得有些尖锐：“戚梵，戚梵！你怎么了！开门，快开门！”
　　“滚！”男人的声音分不出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但束禾能听出那声音里面有隐隐约约的颤抖。
　　“滚你妈逼的滚！”束禾最近新学了一句骂人的话，她觉得十分有气势，尤其在这个时候。“我数三个数，你给我开门，听到没，你要死在里头那就是糟蹋我的英明！1，2，3……”
　　最后一个数束禾放慢了速度，拖长了尾音，这是灵魂的震慑，是她从她亲妈那里学会的杀人于无形的警告！然而，对方果然没有给她开门。
　　“不开是吧，好，非常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路你偏行！我偶像他们都要急死了你就在这儿跟我躲猫猫呢？你给我等着！”说着，偶像托付重于泰山的束禾左顾右盼一番，冲着瞪大眼的甄美妮就奔了过去，她一手按着甄美妮的肩膀，一手在她发间摸索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对不起，对不起，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甄美妮：“……”她经历了什么还没有理清楚，这“百无禁忌”又是几个意思？
　　只见束禾动作极快地从甄美妮发间摸索出一枚发夹，她有些生硬地丢下一句夸赞之辞，“你发量挺多的哈，那个先借用一下救人要紧。”
　　束禾把发夹两下掰直，开始捅锁眼，她全神贯注心里还在预演里面可能上演的状况以及应对的急救措施，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甄美妮说了什么。

　　甄美妮好似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应该挺不好受的……挺恶心哈。交给你了，我走了。”
　　甄美妮的“恶心”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什么，她实在想不通那个绑匪这么多此一举是在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待下去，如果戚梵出来说不定会掐死她！天还黑着，她要赶紧离开……她就是再不知廉耻也无法面对这眼前的一切！就在刚才，她对他做了……
　　束禾全然不知身后发生的一切，她打开了门，赫然闯入眼底的便是那魁梧高大的身躯正虚弱痛苦地撑着洗手台，而那人整个后背蜷缩成了九十度。
　　束禾下意识地就看向了戚梵的右腿，她上前两步蹙眉道：“你怎么了？说话？伤口疼？”说着，她伸手拉住男人撑在洗手池上的衣袖。
　　“滚啊！”戚梵并没有睁开眼睛，似乎是本能一般，他用力的挥动着左臂——被束禾触碰的左臂。只是这一挥手，没带倒束禾反倒是让自己整个人便失去了支撑一般，整个身形忽而向后一个趔蹶。
　　束禾并不在意戚梵对她的恶劣态度和不友好，甚至算得上粗暴的行为。借着医生天生的敏锐，以及她对戚梵病例的烂熟于心，束禾的小脸神色一沉，她二话不说蹲下身子，一只手臂环绕戚梵的脚踝把人卡死，一手猛地将他裤腿向上推起！
　　……

　　植皮部位出现了比之前严重的黑紫色并伴有黑色液体。是陈旧性出血导致红细胞破裂，肉眼无法辨别是否有脓液。这并不是正常的植皮后适度坏死！手术创口表皮轻微剥脱，有□□伴着血珠渗出，肉眼可见皮肤下陷的凹痕，皮下也有出血的现象，应该是软组织收到了大力的击打。
　　创缘、创底不齐整，创角钝，应该是被钝器击打所致……这样的情况，怕是骨头……！
　　轻则线性骨折倒还好说，若是粉碎性或是孔状骨折，那戚梵这条伤腿怕是就彻底的废了！连二次手术的意义都没有了！
　　束禾的瞳仁剧烈收缩着，她不顾手中的人如何挣扎，就那么带着几分颓丧几分沉默地跌坐在地上。她双手把戚梵的右腿抱的死死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动，骨头不能有事！
　　“松手！”戚梵暴怒的吼着，倏然瞪大的双眼不满猩红的血丝，恨不得从眼里生出一双手来，掐死束禾，这个总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的女人！
　　“你这是……做什么呀。腿还要不要了呀？好不容易保住的腿你干嘛啊这是！”束禾抬起头，眼里满载水光。不同于以往的“意气风发”，此刻的束禾声音很小，那些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戚梵看着那张没了笑容的圆脸和失去光彩的眸子，整个人找回了几分清醒，他不再挣扎抗拒。
　　“疼吧，一定很疼……”束禾松开了戚梵的脚踝，就那么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从衣兜里翻出了一些常用的消毒药物，带上一次性医用手套，仔细地喷洒了酒精消毒，然后拿出棉签和碘伏对床面的组织液做一个简单的清理。
　　明明应该很疼的，但是军人大概真的都是钢筋铁骨吧，他竟然一动不动，束禾垂着眼睫心里对自己说到。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眼泪流的更厉害了。她说：“怎么那么不小心又把自己弄伤了呢？”束禾丝毫不理会在理智崩溃边缘和自己抗争的戚梵，抬头看向他口中喃喃道，“这位同志，您的任务结束了，就不能不再为别人受伤了么？”
　　她是医生，怎么会看不出来，甚至不用看，直接用常识分析就好，那伤口的位置在小腿的末端，绝非是这个男人自己造成的。不是他，那便是她……但束禾不能再刺激他。

　　茶室内的茶几下歪躺着一个黄铜貔貅，四方底座每个角都尖锐冷硬。就是这个东西，甄美妮举起来砸到了戚梵的腿上。
　　她不是故意的。可是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必要解释了，她那一下子砸下去便砸断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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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梵醒来发现怀里的竟然是甄美妮，而甄美妮睁着眼睛看着她，很害怕的样子。
　　她说她被人绑架，她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戚梵不信，她的话有几句能信？戚梵只说了句“恶心”便退到一边，甄美妮因为恐惧因为恼怒因为魏川巡的事情导致情绪失控，她把话题再次扯到了他们之间的死结上——魏川巡。
　　结果可想而知，如同以往一样又是大吵一架。就在戚梵要赶人的时候，甄美妮的怒火达到了顶峰，她也委屈，她也害怕，他怎么就不能听她说一句呢！也是和以往一样她拿起东西就扔。可她手边最近的就是那和她手掌差不多大小的黄铜貔貅，还挺沉，她没扔多远……但堪堪砸到了戚梵的腿上。
　　甄美妮不知这个刀枪不入的男人为何突然就那么痛苦地倒地。可她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连他是哪条腿受伤都不知道。她的愧疚，她的悔恨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虚而不实啊！而甄美妮因为惊慌恐惧下意识地说出的话确实更无法挽回的，她说：“戚梵，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爱上过你这么个冷血冷情的人，你真的爱过我么？你连我的家人都不保护，还谈什么保卫家国？虚伪！”
　　她就是死鸭子嘴硬，她就是放不下她的骄傲自尊，她这么不明不白地睡在他怀里已经太难堪了，所以她竖起浑身的尖刺来保护自己，可是……他被伤的彻彻底底。
　　戚梵脸上的笑容变得诡异，比哭还难看，他冲着甄美妮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不曾穿过那一身军装，我今天一定亲手杀了你！”他说的那么平静就像那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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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看到束禾的眼泪，听到束禾的那一番低喃，戚梵这才觉得自己的伤口是那么痛，心也那么痛。
　　戚梵靠着洗手台双手掩面，那种压抑到力竭的声音从指缝中流出，让人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却让束禾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束禾扶着洗手池，站起身来，她摘掉手套扔向垃圾桶，又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几秒钟，直到自己的眼泪滴在手心……束禾猛地抬起手，抱住了戚梵。
　　戚梵很高，他曲着身子，束禾的耳朵刚好贴在他的心脏。
　　束禾的拥抱很短，从伸手到松手，只隔了一声心跳。
　　束禾踮起脚拍了拍戚梵的肩膀，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胡乱地蹭了一把脸，束禾的声音像是哄小病患似的放的很轻，她说：“走吧，跟我回医院。”说罢，她垂眸看向自己手中还没有用掉的一根碘伏棉签……戚梵只觉得眉心一凉。
　　束禾用棉签在他眉心戳了个点儿，她说，“佛教有云，眉心点痣能辟邪。愿你不再遭受恶意的目光和困扰。”
　　“走吧，哭过了，也疼过了，就算你不要这腿，但你又遇上我了，我还得做你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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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梵只觉得眉心那一点冰凉似乎一股清冽的泉水直奔心底。泉水有些凉，不多不少激的他的心脏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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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仔细的检查过后，戚梵的状况还算是在束禾预计的范围之内——虽然不算太糟，但二次伤害造成的疼痛是难免的，那些钢钉磋磨着骨头，戚梵遭受的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痛苦。
　　束禾说：“这是个小手术，你自己签字。”
　　戚梵捏着手术单没有抬头，他知道束禾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让他不要再惊动家里人。良久，戚梵问束禾了一个问题，“你几岁了？”束禾长了一张十七八岁的脸，做的事却很“大”，看似嘴里没着没落的，心思确实极为玲珑——她永远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她很自信甚至有时候会有点儿顺杆爬的嘚瑟，但她有那个资本，就算现在没有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去……她很有闯劲儿。很像……
　　——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
　　他们很像，不，是现在的她和曾经的自己很像！

　　“25呀……”束禾想到了什么，她板起脸来说道：“拒绝年龄歧视，英雄不看岁数知道么？”
　　戚梵：“……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你的文化水平确实……”戚梵笑了，很浅但却很明显。
　　束禾：“是，中文博大精深我是欠了点儿，我保证继续学习不辜负这位同志的鞭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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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梵再一次拒绝了任何的止痛药。
　　以前是怕麻药影响神经导致射击的精准度下降。现在，他是要刮骨疗伤。
　　“忍着点儿啊，手术结束以后姐姐给你礼物，安慰奖。”
　　“又抱一下？”戚梵说的极其含糊，有些难为情并且十分的不自在。他一时没想起礼物的事，只听见了“安慰”二字。他记得看到过这个小医生安慰病患家属，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她当时蹲在地上抱了抱那个小孩，说：“不怕不怕，姐姐保证你爸爸不会有事！”
　　那是安慰。今天在洗手台前的那个短暂拥抱也是……是真的挺能安慰人心的，戚梵想。
　　“你说什么？”束禾正在做术前准备工作，并没有听清戚梵的话，“戚梵同志，接下来你这是二次手术了啊。我能保证这次的手术可以成功……但下一次，我这个保证可是不敢给你了。”
　　束禾吸了口气，冲戚梵自信一笑：“准备好了吗？想点轻松的事，我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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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梵看着束禾聚精会神的脸，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脸。一旦投入工作就像是有面对敌人的绝不退让也有面对战友的同舟共济。
　　她的保证很有分量，她说到的一定就会做到。
　　戚梵忘了想轻松的事，看着她认真工作的样子就挺轻松的，也忘了自己的疼痛。他已经很久没有此刻这样的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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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显示束禾的专业，那些专业名词都是查相似病例得来的，欢迎指正。谢谢，鞠躬。
这是一对铁血cp。番外会提，鱼缸儿已经给他们规划了一条相当“铁”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