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165、束禾

　　“哎呀，你这个人干什么呀，走路不看着点儿，你看！”一名小护士指着地上的托盘和散落一地已经稀碎的瓶瓶罐罐，对着那纤瘦狼狈的身影，埋怨中带着几分愠怒道。
　　“哎哎哎，小玲儿，做什么呢，素质，注意素质儿。不要挑起医患矛盾啊，苍天有眼儿，小心头条见呐！”十分别扭的京腔从身后传来，正是那名圆脸小医生，束禾。
　　束禾拦在护士小玲面前，朝着天花板360度地仰了一圈下巴，示意小玲有监控，而后转身弯腰冲着甄美妮递出自己的手。
　　小玲护士咽了声音，随即声音里带着几分嗔怪道：“哎呀，束医生，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那儿化音别乱用！”小玲冲甄美妮微微点头致歉，随即又拉了拉束禾白大褂的衣袖，“眼儿什么眼儿啊，你这是要闹笑话的，要是让病人听了去，怕是更不敢让你瞧病了！”
　　“别逼逼，我跟你说啊小玲，做人不要只看脸儿……咳……脸。”束禾看向甄美妮，圆溜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咦，又是你啊，你没事儿吧？对不住啊，小玲她年纪小性子急了些……”束禾偷偷瞥了一眼甄美妮，见她心思并不在这里，遂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冲着身后的小玲就是一阵“剪刀石头布”的手势……
　　和束禾同龄的小玲护士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冲着甄美妮道了声歉便佯装看懂了束禾的手势离开了。
　　束禾很满意自己的意思终于被小玲看懂了。来回摆动的“剪刀”是让小玲先走，上下转了五次的“石头”是想告诉小玲她买了糖葫芦，每串有五颗红果，而那张“布”则是以五根手指的具体指示来补充说明有每串足足有五颗！
　　束禾还在尽职尽责地扮演一名想患者之所想，急患者家属之所急的“白求恩”，以至于她根本就不明白以小玲为群众代表的广大同僚对自己的“同情”——明明是年少成名的医学天才，是医院好不容易挖来的未来栋梁，可偏生束禾长了一张永远未成年的脸，而她年龄放在国内不过是一名医学生本科临近毕业的时候……所以她的医术活生生地被她那张脸给耽误了！按理说都这样了，应该更懂得什么叫做“谨言慎行”四个字，可束禾那对嘴皮子十分溜，还特别的……束禾是在国外长大的，虽然她中文说的相当不错，但她有两大致命伤——强行京腔，和强行成语。
　　是个很不靠谱的医生，怕还是个文盲——这是绝大多数患者家属包括患者本人对束禾的第一印象。
　　而这些“印象”都不妨碍束禾小医生转正，凭实力。

　　甄美妮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她抬眸看了一眼那小医生。小医生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她的笑很干净，身上有股子小牛犊似的劲儿，甄美妮想着却别开了视线。她轻轻对束禾道谢，垂着眼睫离开了。
　　……

　　小玲很快端着新托盘回来了，配好的药剂整齐排列着，这次她走的小心。
　　“唉，束医生，我刚听护士长说你申请去前面的楼啊？”
　　束禾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眼神却落在那些药剂上，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你是不是傻啊，你以为小红楼谁都能来？这是院领导对你的照顾和优待，你知道不？”
　　束禾哂笑道：“这儿哪是优待？这是在磨灭我的斗志和战魂啊！我的志向是到基层去，到前线去，到人民群众最需要的地方去……唉，听说你小姐们儿那收了个慢性进行性股病变的小孩儿，怎么，帮姐姐我牵个线去瞅瞅儿？”
　　小玲唇角一抽，急忙打断束禾的“畅想”，她道：“你先别急着去看什么小孩儿，先跟我去那个人的病房好吗？每次去我都胆战心惊的，生怕那个人一个不乐意一掌劈死我。”小玲说话间把声音都压低了，一脸焦虑忐忑。
　　那个人，说的正是戚梵。

　　戚梵住院的这一个多月，从一开始小护士们都扎了堆儿似的想去一睹神颜，到后来大家互相推诿谁都不敢去查房。这个“质的飞跃”都归功于戚梵颜值再高也抵不住那暴脾气带来的威慑。
　　谁都怕戚梵，除了眼前的小医生。小玲她们总结归纳得出的原因是，束禾根本不怕丢了这碗饭。她啊，有大批的医院、研究所、医药企业拿着号码牌等着她翻牌子呢。

　　“行行行，瞅瞅你这出息。”束禾晃了晃手中的听诊器，笑的无奈。她实在不明白那人有什么可怕的，有血有肉有体温的一堆细胞和组织液而已。她反倒是比较担心他先前做的移瓣植骨植皮手术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这人还偏不让人看，真是愁人。
　　甄美妮走后，戚梵砸了一地的瓜果梨桃，连手边的保温水壶也一并扔了个满地。再见甄美妮，以为自己可以风平浪静，可是他骗不了自己……
　　水壶砸在了门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而刚走到门外的护士小玲条件反射似的把托盘往束禾怀里一塞，拔腿就跑了。这屋里的人不发怒就够可怕的了，现下进去不是往枪口上撞么？也就因为眼前的是束禾，小玲才敢临阵脱逃，否则她这小粉帽子怕是保不住了。
　　束禾还是先敲门，自报家门后不管里面的人说什么，自己便“亲切友好”地先进了屋。
　　束禾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用脚碰了碰地上摔的惨不忍睹的桃子，“啧，不爱吃也别扔啊，你瞅瞅，这桃儿多可怜啊，这季节上哪儿再给你寻个这么好的桃儿去？啧啧啧，可惜了可惜了，都爆浆了。”
　　那一脸犹如病患不治身亡的表情让戚梵额角微跳——那么多水果就瞅见桃儿了，可真对得起那猴性……戚梵冷着脸，颇为烦躁，眼前这人是个听不出好赖话儿的，只要她这一来一去，他那耳根子都能被噪出幻听来。
　　戚梵冷着束禾，束禾像看不见似的：“哎呀，你可真能儿，也不怕开水迸出来烫着你。”说着，放下手中的托盘，也不管戚梵是个什么表情，抓了一把纸巾把床头柜上还在滴答淌着的水渍擦了擦，而后径自弯腰拾起地下的橙子。只见束禾取下自己工牌，用后面的别针往橙皮上扎了好些小孔……一股清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可接下来这小医生的操作便“非比寻常”了——束禾顺着橙皮上整齐的洞眼抠了抠，转眼橙皮成了等分的六份，而后她小手一翻把橙子被掰成了两半儿。“喏，给你。这橙儿瞅着就挺甜的。”说着把半个橙子塞到戚梵手里，然后拿着自己手里的半个橙子在戚梵面前晃了晃，她说：“你看啊，这半个摔的有些软了，我吃了？这可不是拿你好处啊，我这是怕浪费食物……粒粒皆辛苦，是这么个理儿不？”
　　在病房吃病人的水果，还吃的这么堂而皇之的，束禾恐怕是头一个。
　　戚梵没接，橙子从手里滚到被子上，他不言语，转身背对着束禾……对待这种人他只剩下以静制动的法子了。
　　束禾咂了咂嘴儿，吃的意犹未尽：“怎么，你不吃啊？不吃我吃咯？可不能浪费……”说着，也不管戚梵应不应，从被子上捡起另半个橙子直接掰开就往嘴里塞……
　　“医生不该有洁癖？病床上的东西捡起来就往嘴里塞？”戚梵受不住这又吵又邋遢的小破孩儿，侧过头冷冷看着束禾。
　　束禾的腮帮子塞得跟只仓鼠似的鼓鼓囊囊，圆圆的包子脸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子，有些急切地把嘴里的橙子囫囵吞了下去，一拍手连声音都扬高了几分：“哟，这是终于开口说话了呢。”
　　但随即她又板着脸故作一副根本就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老沉脸道：“谁说医生就有洁癖的？再说了，没有科学数据显示洁癖让人长寿啊，所以说呢，这人啊，有饭就吃，有话就说，这叫，这叫……吃了这顿不愁下顿。”
　　戚梵：“……”
　　“成，吃人嘴短，来吧，朕勉为其难给爱卿看病，来，手伸出来，我给你测血压。”说着，起身在戚梵的被单上擦了擦手上的橙汁，拿着血压仪过来。
　　“愣着干嘛？伸手啊。”
　　“你往哪儿擦手？！”戚梵一把拎起自己那惨不忍睹的被单往边上一扔。
　　“反正都脏了，也不差我这一擦。”束禾说的颇为自然坦荡。可她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想让戚梵投诉她！
　　投诉了，她就能被支到前线去了，而不是跟这么个倔驴成天打嘴仗……虽然是她单方面打嘴仗。但在走之前，她还是不忘记自己本职的，戚梵的腿伤保守治疗根本不行，她还想再确认一次……
　　束禾抬起戚梵的胳膊，按部就班地侧着血压，眼睛却往他的腿上偷偷瞄去……看不到……病号服挡的真严实。
　　“那个，打个商量，你看啊，反正现在这儿也没别人，你能不能把裤子脱了给我看看？”束禾收回血压仪，无比认真地看着戚梵，语气很是严肃。
　　戚梵：“！”我这听到了什么？！
　　“脱吗？”束禾追问道。她眼里有几分迫切，让戚梵觉得十分……狂浪。这种人怎么当的医生！为什么还偏偏是他的医生！
　　束禾是真的着急，戚梵的伤拖了一个多月，一直是保守治疗，病人本身还极度不配合。可再这么下去是要坏大事的，一周一次的清创负压海面引流管，尽管伤处已经缝合，可他腿部皮肤还有持续的渗血点……皮肤坏死很可能是骨出血导致的，如今的这些消炎药起不到作用的。
　　“让我看一眼，就一眼，啊！”束禾的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恳求了。这人是一点也不配合治疗，可她不能听之任之。她知道这头倔驴是不愿意在人其他人面前暴露自己伤口的，他甚至是故意任由自己的伤势……
　　是的，她作为实习医生给戚梵诊治的时候，除了他的病情她还特别关注了他的心理问题。她曾经的导师可是心理学届的泰斗，放着其他不说，导师有句话束禾一直记得清楚——病在身，也在心。
　　所以眼下只有她们二人，她只是一个行走的医疗器械，戚梵应该是会放下顾虑的吧？她只要看一看，摸一摸便可知道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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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束禾的身份眼熟不，猜出来了吗？
谢谢，鞠躬。
束禾，名字随爹妈的姓。25，是一个比戚梵还要直的钢铁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