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156、烈士

　　毒鳄没了声音，戚梵吃力的伸出手指，探了探皮开肉绽的毒鳄还剩下微弱的鼻息。戚梵心中的仇怨像是被挤捏的气球，绷的紧紧的。但同时，他也松了口气……还活着，就代表能从毒鳄口中撬出更多的情报。戚梵剧烈的咳嗽了几声，鲜血随之喷涌溢出了嘴角，他翻身从毒鳄身上滚落到地上，整个人脱力地瘫仰在积水之中。
　　往昔被甄美妮逗弄的密长睫毛，像是默片年代的老电影，半顿半卡地动着。眼前是黑黑白白交替着闪烁每一帧画面，就连连成线的雨水都被无限延迟缓慢的放送在戚梵的眼底，成了一根根扎到五脏六腑的钢针。戚梵闭了闭眼睛，方才知晓痛感是这般的难以让人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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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梵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然躺倒了301医院的小红楼里，不必说，肯定是家里老爷子安排的。无论是作为军政名门戚家几代单传，根正苗红的红四代，“太/子党”的戚梵，还是作为狼焱A组的队长，他都有资格躺在这里。
　　他还活着，却比死了还难受。

　　特护病房里很是舒适安静，屋里只有一名警卫，见戚梵转醒，连忙报告老首长戚海东和首长戚鸿坤。
　　作为戚梵的直属上司和亲爹，戚鸿坤第一时间见到了儿子。
　　“你……”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戚鸿坤，在此刻竟说不出话来。
　　面对嘴唇龟裂，双目空洞，周身缠满绷带的儿子，纵使再心系家国，父子连心还是会痛的。更何况……何况！
　　“狼焱A组的人……”戚梵的声音干涩嘶哑，从绷带露出的手指蜷缩在一起。等一个答案，更是再等一个审判。
　　戚鸿坤闭了闭眼睛，想到再也无法冲锋陷阵的儿子，想到那五个为国捐躯的别人家的儿子、丈夫、父亲……戚鸿坤红了眼。
　　戚鸿坤缓缓的摘下军帽，端放在自己的前臂之上，面向着东方，肃然缓慢地开了口。
　　“狼焱A组，爆破手熊镇涛烈士，追授一等功；狙击手陈四海烈士，追授一等功；第二突击手尹开心烈士，追授一等功；通信员黑润泽烈士，追授一等功；观察员孟天东涉嫌违纪，组织调查中。”
　　“队长戚梵……一等功……”戚鸿坤的声音没有哽咽，但极其缓慢。
　　“狼焱A组，解散。戚梵同志，因伤……退役。组织已经通过审核……”戚鸿坤缓缓转过头，看向病床上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戚梵道，“经组织决定，戚梵同志因为左腿终身残疾，无法继续任务……所有手续不日将给到你手上。”
　　戚梵木然地听着戚鸿坤说着一切，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曾经不喜这一身军装的拘束，他想要退伍经商。他是为了躲避甄美妮而进入了狼焱A组，可是他却热爱极了这一份荣耀，他骨子里流的是戚家的血，他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可这一场仗，损失了整个狼焱A组，此后，狼焱A组将不复存在！这是中部战区的重大损失，是国家层面的损失，更是背后六个家庭的痛苦！那一声声烈士，如同冬日坠落的冰棱，将戚梵的心扎出一个个带着血的冰窟窿。
　　事先做了大量布局如何？那些缜密部署又如何？临了一个出其不意的变故，倒是自己成了害死整个狼焱A组的毒鳄嘴里祸首了！他的兄弟们是替他送了死！这个认知让戚梵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不要自责……你誓死守住毒鳄的那只皮箱被我们带回，里面有他们近年来所有贩毒和军火的流水，这个功你当之无愧。为了家国平安，每一名战士的付出都值得肯定，无论生死。”戚鸿坤笔挺的身姿转向了病床上面如死灰的男人，抿了抿嘴唇道：“毒鳄被他们自己人灭口了。但他的手机和电脑在我们手中，手机数据已经被修复了。我们查到了……白默宇和他有过联系。”
　　“不，不会是白默宇。”戚梵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如果是他，他怎么会用自己的手机号和毒鳄联系？他是黑客级别的高手，这中栽赃，太拙劣。”
　　“不错，这也是我所疑惑的，只是目前能掌握的消息仅限于此。”
　　“那箱子里可还有其他证据？和……和这次行动有关的……”
　　“技术人员正在攻克他的电脑，目前还没有其他进展……”戚鸿坤抿唇，眼睛落在了戚梵的左腿上，医疗团队正在做治疗方案，可是，可是……截肢是在所难免的。戚鸿坤的手指狠狠抠住军帽。
　　“……查，查阿东的手机。阿东说一个链接。”
　　“查了。确实有记录，但你说的那个链接已经自动销毁……目前踪迹难寻，还需要时间去破解。”
　　“时间？什么时间？！你告诉我什么时间！”戚梵的声音仿佛是从骨头里发出的，带着碎裂的声响，他愤怒极了也悲伤透了。
　　“技术人员查不出来，给我，我可以的。”戚梵十分精通信息战，毕竟和白默宇许敬恺他们一起那么多年，唯一的娱乐就是钻研这些。“不行就叫白默宇来，他，他可以，他一定可以！”
　　“糊涂！”戚鸿坤呵斥道。

　　是啊，他是糊涂了，他顾不得要找出是谁出卖了他，是谁藉由阿东的手出卖了整个狼焱A组！阴沟里翻船的悲剧竟然在自己身上，在狼焱的身上发生……
　　阿东……孟天东……
　　戚梵狠狠闭上眼睛，从唇齿里咬出三个字——“甄美妮！”
　　“爸，查甄美妮，去查甄美妮，是她！”是她，不会出错。
　　阿东18入伍，是个毛头小子，新兵蛋子，从那个时候他就对戚梵崇拜的不行，走哪儿都跟着。
　　他说：“哥，我当兵以前见过最高科技的产品就是我家那台老电视了，哦，哈哈……”当时的阿东挠着头有些促狭地摸着自己的裤兜，很宝贝很谨慎，“还有啊，这个手机，是我爸买给我的。他说有空就和家里联系，离得太远啦，他们很想我的。”
　　他还说：“可是这东西又能上网又能发语音的，我还不会用呢。”
　　戚梵回他：“不会用正好，反正你也没几个时候能用的上。”
　　阿东说：“所以我可佩服哥您啦。听人说您电脑玩儿的贼溜儿，赶明儿您教教我呗？您别嫌我笨也别嫌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以前条件有限嘛，但人总得进步不是？您看啊，我这努力当了兵，再努努力考学，立功就能追的上哥你啦。我肯吃苦的，什么苦都能吃。”

　　阿东真的肯吃苦，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对一切新的事物和技能都怀着最大的热情，承着最大的毅力去练习，去摸索。敌后斩首、战地救护、跳伞、潜水、信任射击、化装侦查、野外生存……每一项训练项目他都是优秀，甚至在一年后就立了两次三等功。但他只有一项学不会，就是戚梵最擅长的那项。
　　阿东20岁那年，戚梵成了狼焱A组的队长，阿东则因为极其优秀的洞察力被破格录入他的麾下。
　　阿东还是害羞的样子，他说：“嗨呀，我这都是山坳里闻土，山包上听风得来的，粗鄙的很，算什么真本事啊。队长你那才叫真本事，能文能武的。”
　　阿东是有真本事的，至少他能在战场上给海子当枪架子，子弹崩起的碎石打断了他的眉骨他都不动一下，稳住肩上的海子给敌人致命一击。
　　就是这么一个朴实乐观的孩子，队里的人都喜欢。戚梵也不例外，他话少，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唯一做的就是无论自己做什么，阿东只要跟着，他就不会拒绝。
　　和许敬恺那小子小时候挺像的，不过阿东好处多了。戚梵当时这么想的。

　　阿东在进狼焱之前就见过甄美妮，一口一个“大嫂”叫的很甜，甄美妮也很喜欢他，和他还交换了电话号码……
　　后来戚梵进了狼焱，阿东还无数次表示对于甄美妮和自己没成颇为遗憾，还劝他说“嫂子来啦，队长您去见见呗。”戚梵不是没去过，可甄美妮翻来覆去都是在问他要魏川巡。他不再见了。
　　可阿东不知其缘由，一直试图撮合他和甄美妮。
　　阿东联系的人不多，战友在任务期间和前后不会发信息给他，更不会发网络链接，这是纪律。而他的家人更不可能，才用上老人机的老人家怎么会发网络链接？
　　甄美妮却可以，而且阿东不会拒绝甄美妮。阿东想撮合他们……阿东，阿东……不，不是阿东，是他，是他戚梵害了整个狼焱A组，包括阿东！可孟天东却因为自己受牵连甚至搭进去性命，到最后连一个该有的烈士称号也得不到。这样的违纪，足以让阿东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向来戎马志，辛苦为中华【1】。可怜尘与土，百说誉徒虚。

　　甄美妮啊甄美妮。
　　戚梵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从此以后谈什么儿女情长？！好不容易谈一次就是抽紧去骨，就这个时候他还有一分的难以割舍。可结果呢？结果是祭出狼焱A组五条人命的背叛？！
　　甄美妮，你为何如此？你何至于此！
　　他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他更想知道是谁嫁祸白默宇。无论是谁，一定是白默宇很近的人。
　　白玉璃吗？白玉璃有能耐联系上毒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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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唉~戚梵这条线也是为了挖幕后黑手铺的，就是写的有点儿沉重，想念阿七和绿毛毛，许浪浪也行啊。
【1】：《朱仙镇》李梦阳（明）